祁丹椹拿到牡丹簪花,众人在一旁起€€哄恭维,要他当场写一首赋作出来,他们要看看最年轻探花郎的风采,也有人不屑,想看看这位乡野莽夫写出€€来是个什€€么东西,云云!
祁丹椹没能让他们如愿。
他选择第三种,讲一讲他遇到的奇闻异事。
众人不敢说祁丹椹无才无德,那岂不是嘲笑皇帝鱼目混珠,只得换个说辞,纷纷吵闹道€€:“嘁,探花郎不选择诗赋,倒选择当个说书先生。”“是不是江郎才尽了……”
不屑嘲讽祁丹椹有之,好事者想看看后续有之!
可无论他们怎么说,祁丹椹的所为确实符合簪花行酒令的规定。
往日簪花行酒令只有两种规定,诗赋任选一样。
后来有位名士阅尽山河险川,所见所闻皆令人唏嘘叹惋,让后辈们学到很多东西,因此€€后来的簪花行酒令就加上了奇闻异事阅历风俗等。
祁丹椹拿着簪花,同诸位同僚行了个礼,声音清凉若山泉:“在下就说说入朝为官后,碰到的第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吧。”
宣瑛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幸好姓祁的有点分寸,没当众同他表白。
众人:“切,那有什€€么好说的?能不能换点新意?”
“就是,就是,都下朝了,还非要扯公事……”
“在人家寿宴上说这些腌€€事儿,祁少卿,不太合适吧?”
祁丹椹心道€€,这件事不光合适,还特别应景。
宣瑛只觉得身€€体燥热,他侧目,看到祁丹椹嘴一张一合的。
那张凉薄的无半分血色的唇此刻像一颗诱人的娇艳欲滴的鲜|嫩的樱|桃,那樱桃仿佛开口冲着他微笑着,引|诱着,他去吃它。
他猛然一甩头。
再次侧目,樱桃仿佛被剥了皮,晶莹剔透的,一张一合间,好像在呼唤着他。
他想到所谓的情蛊、话本中那种三个月必须同房的春|药。
他怀疑姓祁的对他下了药。
不然他怎么产生这种幻觉。
耳边都是哄闹声,他燥得难受,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规矩不都摆在这里吗?怎么?诸位就这么喜欢挑战规则?”
发了一通火之后,他稍稍强压住心火翻涌。
宣瑜见此€€,附和道€€:“确实€€,祁少卿并无冒犯规则。”
两位皇子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只得偃旗息鼓。
安昌侯作为东道主,本不想替祁丹椹说话,但肃王与€€锦王的面子,他不能不给.
打圆场道€€:“本侯也很好奇,祁少卿遇到的第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是怎样的?”
祁丹椹冲安昌侯行拱手礼,道€€:“侯爷如€€此€€雅兴,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他不紧不慢道:“那个匪徒在在下目前捉到的犯人中,算不上多可恶,可以€€算得上很纯良了,只是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一桩故事,令在下很唏嘘。他与€€他的兄弟们是以杀人越货抢劫勒索为生的,有一次他们到一户富人家的店铺里抢劫,他被€€店铺里的几个伙计看到了正脸,就想杀了这些人,但店铺里的伙计为了活命,就将€€后厨柴房里关押的白白净净的孩子推出来……”
“店铺里的伙计告诉他们,这是主人家的公子,因为犯了错被€€关押在这里,若他们用这个公子去勒索主人家,主人家一定会给他们大笔银钱……”
当初,被€€关在庄子上,连饭都吃不饱的他就是这样被推出来的。
死刑犯越狱逃到京郊的庄子上,想洗劫银钱离开京都。
他们是死刑犯,杀人放火是随手的事情。
可那京郊庄子的老妈子贪生怕死,为了活命,就将€€他推了出€€去。
她告诉那些匪徒,这是安昌侯府的嫡公子,是未来安昌侯府的主人,绑架了他,他们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钱财……
有人问:“主人家的公子怎么会被关在后厨柴房里?”
有人唏嘘道:“这故事为什么这么没新意€€?”
祁丹椹微微一笑:“确实€€没什€€么新意€€,但总得讲完不是?这群匪徒就将€€这位公子绑走了,绑走前为了怕自己被€€抓,就将店里的伙计全都杀了。之后他写了一封勒索信给富户,却不想信去如€€无物€€,别说回信,富户一家连个反应也没有。一家照旧过着幸福的生活,丝毫没因此受到影响……”
他唇畔挂着笑。
他想,他还得感谢京郊那老妈子为了活命,将€€他交出€€去。
得知他是安昌侯府嫡公子之后,那些匪徒就绑架了他,但他们没放过任何一个人。
他们将€€那庄子上的女人先玩了一遍。
后将€€那些老妈子、女人、男人关在庄子内,点火,将€€所有的人活生生的烧死在里面。
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若不是那群老妈子将他交出去,他怕是也会被€€那些匪徒烧死。
众人质疑声起€€:“怎么会?莫非那个孩子不是他们家的儿子?那些伙计为了活命,随便将€€某个伙计的孩子搪塞给匪徒?”
祁丹椹摇摇头:“不是,是那富户娶了新老婆,夫妻两恩爱有加,有了自己的孩子,嫌弃原配的儿子碍事,否则也不至于将儿子扔给下人作践,那些匪徒绑架了那孩子正如他们的意€€,他们正期望匪徒撕票,替他们解决这个隐患。”
他声音清凉,话音落在每个人的耳中,仿佛冒着丝丝冷气。
众人纷纷谴责:“虎毒不食子呢,这家人怎么这样?”
“没听说过有后爹就有后妈吗?这年头也不稀奇……”
大琅王朝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但一般贵族餐桌上,男宾与€€女宾是分开的,只不过没有用帘子隔起€€来。
因此€€安昌侯夫人清晰听到祁丹椹所说的每一个字。
她觉得那股凉气从她四肢百骸慢慢升腾,全身€€凉个透彻。
十三四年前,安昌侯府在京郊的庄子,被越狱出来的匪徒一扫而空,整个庄子无一活口,那贱种也被€€掳走了。
她得知出€€事,连夜赶到庄子时。
庄子门口的大树上贴着一封血书,这是一封勒索信,要他们去赎安昌侯府的嫡公子。
她当时才当上侯夫人,她的云星也成了嫡子。
但她知道€€,只要有齐云桑那个贱种在,她的儿子永远都比他矮一头。
不管齐云桑那个贱种被她们母子踩入怎样的泥潭中,只要有那个贱种在,安昌侯世子之位怎么也不会顺利落到齐云星的头上。
所以€€,她烧毁了那封血书。
当天夜里,她秘密去一家农户那里买来一个同齐云桑身量一般高的孩子,在那孩子还活着的时€€候,用石头砸断他的左腿,留下与齐云桑同样的伤。
后将那孩子扔到被烧毁的庄子里,点火,活生生的将€€其烧死。
她将一切伪装成匪寇劫掠山庄,杀人放火,齐云桑被€€烧死的惨状。
事后,她告诉安昌侯,齐云桑已经遇难。
她知道齐云桑肯定活不了。
那些劫掠他的匪徒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们都是从天牢里逃出€€去的死刑犯,落到这群人手里,拿不到钱,他就是个累赘,所以他必死无疑。
至于这些匪寇,她根本不怕这些人揭发她。
只怕这些人还没走到京都,就被€€官府抓住就地正法。
她也根本不怕安昌侯知晓此事。
她与安昌侯青梅竹马,她比谁都了解安昌侯。
这个男人有着极强的自尊心,他对自己家族荣誉非常看重。
齐云桑的存在,就是提醒他他是如何靠妻子起家的,之后又是如€€何忘恩负义的,他是他无法面对的耻辱与原罪。
她这么做,也是帮他解决麻烦。
更何况以安昌侯对家族荣誉看重的程度,他是决不允许这桩家丑外扬的。
一切如€€她预料的那般,安昌侯得知齐云桑的死讯,连那具被烧焦的尸骨都没看,命人匆匆收敛入棺。
他甚至不愿意€€让人知道€€,是他们将齐云桑扔在那处庄子里,害他被€€活活烧死。
所以€€他对外宣称齐云桑病逝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忘记那个贱种在哪儿当孤魂野鬼。
没想到听到祁丹椹所讲的故事,她不由自主想到那个贱种。
她骨髓里冒出€€阵阵寒意€€,再看到这么多人谴责那富人夫妇,她觉得这些人像是戳着她的脊梁骨骂。
祁丹椹面无波澜讲着,他目光不经意间在众人面上扫过,落在安昌侯与€€侯夫人身€€上。
安昌侯神色泰若,并没对这个故事有丝毫兴趣,这在他看来,无聊至极。
不知为何,听着祁丹椹没什么感情的讲述,他心里有丝丝不安。
祁丹椹注意到这对夫妻的神色。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
当得知他的父亲不会赎他,他想他死时€€,他那时€€无比的痛苦绝望。
因为对于八岁还差几天的他而言,父亲是他唯一的希望。
后来,他活下来了。
在龙虎山日日遭受着非人的虐待,让他心中的恨达到无以企及的地步。
他那时€€想,再见到他的父亲,他要怎么面对他呢?
是痛斥他的所作为为,还是理€€解接纳?
后来,他殿试时€€,他见到他。
那时€€,他终于知道如何面对他了。
他对他无一丝感情。
他是陌生人。
就如€€同今日讲的故事一般,他仿佛讲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只是这对夫妻的神色,让他有了些兴趣。
侯夫人果如他所料那般,心神恍惚。
但安昌侯泰然自若,仿佛他第一次听到这种故事,仿佛他不是故事中的主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