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
他眼前一片模糊。
丛林间鸟雀叽喳声逐渐远去,儿孙们的痛苦声淡到没有,风吹树林婆娑声慢慢消弭……
眼前不再是丛林,也不是那处牢狱。
而是国子监的学堂。
他眼前的人,既不是身体孱弱刻薄阴狠的祁丹椹,更不得手段残忍狠毒无比将他儿孙剥皮削筋的苏泰后€€人。也不是镣铐加身遍体鳞伤的阶下囚苏泰。
而是白衣黑发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苏国公€€世€€子。
他坐在他的对面,含笑看着他。
两人面€€前摆放的不是国子监第一课见礼时的白玉杯桂花酒,而是一盏茶。
他想起来了,苏泰爱喝茶。
当年他为了接近苏泰,学了所有的茶理。
所有的茶,他信手拈来。
可他与君子如玉的苏泰不同,他爱喝酒。
魏信望着对面€€温和如€€初的人,道:“你是来看我€€下€€场的吗?你是想证明我输了吗?我没有输,我€€只是败给了时间与苍老。若非如€€此€€,那群小毛孩怎是我€€的对手。”
苏泰微笑,端起茶盏,举手投足间一派贵公子的行头:“谁都会败给时间,古往今来多€€少事,都输给了时间。”
魏信看到对方微笑,愠怒道:“看到我这样的下€€场,你很开心。”
苏泰诧异,蹙起眉头:“有何开心?你我终究走上了同样的路,当年€€我€€想改变王朝,你要维护士族的利益,但在平定动€€乱,收服失地€€上,你我€€同路,后€€来,殊途终究是殊途。现在,你也成了乱臣贼子,我€€们终究殊途同归啊……所以,与你殊途同归的我€€,不知开心在何处?”
魏信哑然:“你还是那样会安慰人。”
苏泰温和道:“你如果要这么认为也好€€。”
魏信这才端起面€€前茶盏,叹息惋惜:“今生你我都以为是执棋人,都以为能掌控一切,可算计到最后€€,落得一场空,你我€€皆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若是有来生,我€€希望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宿敌,最好是陌路人。”
苏泰微微一顿,哑然失笑:“那你岂不是很寂寞。”
魏信斩钉截铁道:“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祁丹椹看着,魏信嘴唇一张一合,间或露出一些释然之色。
他不知道魏信是想同他说什么,还是在同别的谁说什么……
之后€€,魏信眼底的光一下子就散了。
他睁着双眸,再也没有了气息。
看着眼前倒挂尸林的场景,再看看魏信死不瞑目的面€€容。
他唏嘘不已。
一代权臣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他知道,但凡魏信年€€轻一点,那么他就还是世€€家的主心骨,世€€家们不会因他病重自乱阵脚。
那么吴州那场大战,世€€家子弟会与魏临齐心协力,那么他与宣瑛的算计只会落空。
之后更没有世家叛乱。
他也知道,但凡宣瑜当初没有那么暴戾,他没有凭借自己的喜好将世家玩弄股掌之间、不顾任何世€€家的性命……
他若好€€好€€的按照魏信为他铺的路而走。
或许世家们还会愿意听从他的话。
那么魏信就算老了,也有一个主持大局且让世€€家信服的人,也就没了后来世家与魏家之间的隔阂。
同样,吴州那场大战,世€€家子弟只会与魏临齐心协力。
那么今日,或许是他们被押上断头台。
这一场大战之所以结束的这么快,全在于魏信不行€€了,而宣瑜阴晴不定的性格让世家惧怕。
所以,魏信的病危,代表着世家的坍塌。
他与宣瑛的算计,只在于他们赢得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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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西北峰,一道道厮杀声此起彼伏。
嚓的一声,火光四€€射。
宣瑛与宣瑜之间的刀剑已经过了十数招,因刀剑相撞太过€€用力,两人都被震得退出去数步。
两人身上均有数道致命伤,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皆已是强弩之末。
宣瑛要杀宣海替贤妃报仇,宣瑜这个罪魁祸首也不能放过€€。
宣瑜早就想杀了宣瑛。
此刻两人满怀仇恨,谁也不愿意休战。
恨不得杀掉对方的两个人拼着一身剐,也要先割掉对方的咽喉。
又是一阵打斗。
两人行€€动€€间均力有不逮,宣瑛砍向宣瑜的刀行动迟缓,可宣瑜躲闪得更迟缓。
宣瑛砍中了。
宣瑜刺向宣瑛的剑,慢了数拍,可他也刺中了,正中宣瑛的大腿。
两人此刻就如同濒临死亡的野兽,做最后€€的搏斗。
他们已经不是在拼谁杀了谁,而是在拼谁先杀了谁,因为活下€€来的那个身受重伤,也可能时日无多€€。
祁丹椹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两人正在刀剑交战。
马蹄声哒哒上前,他从树林间飞奔过来,抬手举起袖箭。
唰唰唰朝着两人脚边放了几箭,将两人分开。
他下€€马冲过来道:“殿下……”
两人皆望向祁丹椹。
祁丹椹看到宣瑛连吐几口血,身上已经€€被血染透,顿时什么也顾不上,朝着他飞奔而去。
他跑过€€去时,正好路过宣瑜。
在宣瑛因体力不支摔倒前,他立刻扶住宣瑛。
宣瑛噗一口血吐了出来,看到祁丹椹,喉咙哽咽道:“丹椹,我€€没有母妃了。”
宣瑜就站在祁丹椹与宣瑛之间,祁丹椹飞奔过€€来的时候,他伸手去拉他。
可惜手心抓住的只有夏季薄纱罩衫的残影。
他看着他路过他的面前,朝着宣瑛飞奔而去。
他不曾看他一眼,施舍给他半分目光。
这种时候,祁丹椹就只想着宣瑛。
这对狗男男……
都是宣瑛。
为什么不去死?
第93章
祁丹椹看到宣瑛身上都是伤。
随便一摸,就是一手粘稠的血。
宣瑛穿着黑衣,玄色铠甲上都是被砍出来的刀痕剑痕,铠甲被砍得耷拉在身上,头上的护头兜鍪不知€€所踪,高马尾松松垮垮的,落下来€€的碎发被汗或血黏在额头或颈侧。
他不敢太用力触碰他,生怕按压到某处暗伤。
他不知€€这人身上到底有多少处暗伤。
颤抖得从怀里摸出药瓶时,他听到宣瑛哑然悲伤道:“丹椹,我没有母妃了。”
那声音哽咽忍耐,像个怅然若失的孩子。
祁丹椹手一顿,药瓶没拿稳,滚在草丛里。
他连忙安慰道:“贤妃娘娘这么做就是€€想保全殿下,殿下不要让浪费娘娘的心血,一定要保重自己。”
这时,身后传来宣瑜的吐血声。
祁丹椹回€€头看去。
宣瑜全身上下也没比宣瑛好到哪里去。
银灰色甲胄上都是血与刀痕,身上亦有多€€处伤口,因他吐血,伤口受到压迫,不断汩汩往外冒着血。
他一脸愤恨怨怒瞪着祁丹椹与宣瑛。
祁丹椹看向宣瑜。
他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宣瑜。
他们立场不同。
可宣瑜确实对他情谊深重。
尽管幼年之事在他看来就是个错误,可当年他们也曾当过一个月的朋友,宣瑜为€€他带来€€了许多€€果腹的糕点。
从某一方面来€€说,那一个月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个月。
那个月,是宣瑜陪着他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祁丹椹觉得自己被宣瑛传染了。
以往的他只考虑目的,连自己的感情得失都不考虑,更€€遑论是€€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