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为太子铺路了。
罪己诏念完,李想道:“钦此。”
太子领着百官再次谢恩道:“圣上圣明。”
李想拿着罪己诏一步步走向太子,这既是罪己诏,也是禅位诏书,所以太子该领旨。
祁丹椹垂下头,对这一场皇家之间权利的交叠并不感兴趣。
他在想救了秋风南星的恩公与将魏家上下剥皮削筋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表兄苏玉吗?
如果是,他为何不来与他们相认呢?
突然,他脑子里几波声音交杂。
“你让我很意外。”
“你提出一个很好的条件,让咱家心动了。”
“这是五香坊的粽子,我€€宫外府邸送来的,还热着呢,我€€们€€边吃边聊。”
“殿下,祁少卿说得对,自€€有€€圣上定€€夺,殿下还是别妨碍公务了。”
“不过有一位恩公救了我€€们€€,将我€€们€€藏在€€他家中地窖里,我€€们€€才逃过一劫。那位恩公说,他家主人与公子有渊源,所以才会救我€€们€€。”
他有€€一种预感。
他明白了什么€€。
就在李想拖着肥胖身躯高举着诏书,缓慢下台阶,百官皆庄严肃穆的跪着时,祁丹椹急促站起来,像是他跪着的那块地骤然变成烧得滚烫的油锅。
他往台阶上跑去,喊道:“不……不要……”
砰的一声。
他摔倒在€€地。
手肘膝盖磕在台阶上,疼得他浑身一颤。
这时,众人只见寒光一闪,李从心从长靴里拔出两柄短刀,倒握着刀柄,交叉呈现剪子状。
他闪身来到嘉和帝的面前,快刀切入嘉和帝的身体,两刀从嘉和帝肋骨下十寸左右的地方,开始相向切入。
嘉和帝正望着万里河山、看着百将万民,一时心绪复杂,腰腹部传来剧痛。
他垂下头,两柄短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切成两半,此刻两柄刀正卡在€€他脊椎骨上。
而李从心正站在他的面前,紧握住两柄刀。
就在李从心出刀的瞬间。
御林军将其当成刺客,唰唰唰乱箭从四面八方射向他,将他从背面扎成了筛子。
饶是如此,他手中的刀未退半分。
嘉和帝难以置信看着面容狠厉,被扎成筛子的李从心,道:“你……”
你字未说完,他一口血吐了出来。
随着一口血涌出,接着大口大口血流出。
他疼得连剩下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是他亲自选出来的一把锐利的刀。
李从心为他卖命了十几年,从来都对他言听计从,他会以最高标准完成他交代的事情,每一次任务都无可指摘的超完美完成。
这把刀他用得极其顺手。
他认为对方是个人才,甚至想将这个人才交给宣帆。
可是为何呢?
他为何要这样杀了他?
他要将他拦腰截断。
电闪雷鸣间,他仿佛明白什么€€,忍着剧痛,混着鲜血的话语,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你是谁?”
当年苏泰一脉的苏家子弟都是被腰斩的。
“我€€是谁?哈哈哈哈€€€€噗€€€€”李从心吐了一口血。
“问€€得好,我€€是谁?我€€不是皇上你亲自€€选出来的一把€€刀吗?我还能是谁呢?皇上是希望我是谁,还是不希望我€€是谁?”
看着嘉和帝难以置信的痛苦面容,他仿佛得到巨大€€愉悦,连被万箭穿心的痛苦都感受不到,冷笑道:“我是您的一把刀,我€€是干爹的好儿子李从心,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想必圣上很乐意听到!”
“苏玉。”他声音低沉嘶哑,混着太监独有€€的尖细声音,说不出来的森冷。
他看€€着嘉和帝痛苦又难以置信,却又似乎预感到什么€€的眼神,恶狠狠咬着牙,冰冷的话语混合着鲜血涌出口,道,“苏家六公子苏玉,圣上,您老糊涂了吗?”
“哈哈哈哈,我€€小€€的时候,你还来过苏府考究过我的学问。你赞叹我€€有€€我€€祖父的风姿,人如其名,乃苏家之美玉、大琅之瑰宝……怎么€€?你忘了吗?你确实是忘了,否则怎会心安理得的做这么多年的皇帝……”
宣瑛、宣帆与百官皆被眼前突发的一幕震撼到了。
等他们€€知道发生什么€€时,嘉和帝已经被两柄短刀几乎拦腰切断,李从心已经被万箭穿透……
祁丹椹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体的疼痛,奔向白玉石阶高处。
他耳畔所有的声音尽皆消弭,世界变成了无声的。
那些刀光剑影、奔跑的侍卫、震惊的朝臣……都仿佛静止了。
他的世界被定格了。
只有€€白玉阶高处那个被万箭穿身的身影,与他那声声泣血满含着血泪的嘶吼悲鸣……
祁丹椹奔跑了两步,又被台阶绊倒,摔在€€石阶上,手肘膝盖摔出几道血痕,透过夏季薄纱晕染出来……
可他感受不到疼痛,拼命的朝着李从心奔过去。
往日他觉得短短的台阶,今日变得无比的长,仿佛走不到尽头一般。
而这些台阶似乎同他有€€仇,他走两步就将他绊倒在€€地。
宣瑛与宣帆也朝着高高台阶上奔去。
眼前的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了。
宣瑛看着前方几次三番摔倒又爬起的人,他想过去搀扶他,但他身上的伤阻碍了他的脚步。
他只能看€€着祁丹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向高处。
他也只能看着眼前的悲剧发生。
李从心回头望了眼几次三番摔倒又爬起,奔向他的人,决绝回过头,凝视着嘉和帝痛苦的面容。
他嘴角大€€口大€€口的血喷出,溅了嘉和帝明黄色龙袍一身。
嘉和帝根本€€不需要他溅血,嘉和帝自€€己身上流出的血,都已经将腰部以下的龙袍染透。
他胸中又快意、又悲痛。
他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癫狂、放肆……
那是一种痛到极致、悲到极致的笑声。
就仿佛一个人悲伤哀恸至极,他哭不出来,他只能大笑才能宣泄自€€己的情感。
他要将自己胸腔里的悲苦全部释放出来。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悲痛的声音,连夕阳都被震撼得不敢迈下山头,连鸟雀都似乎停止了悲鸣,连晚风都似乎落了泪,裹挟着寒意席卷每个人……
“凭什么?凭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你一份罪己诏就能活,凭什么€€我€€家破人亡,你却能享受天伦之乐?什么€€狗屁皇帝,什么€€狗屁帝王,哈哈哈,就是个疯子、疯子、疯子……我全家满门,忠君爱国,因为你这个疯子,皆被腰斩,痛苦而死€€,死€€后€€被曝尸荒野,造野狗鸟雀啃噬……”
“我€€爷爷文€€坛大€€家、军中儒将,连北夷西羌这种野蛮小邦都钦佩其为人,文€€帝赞叹他是真君子,武帝钦佩他乃豪杰,他本€€该位列凌烟阁忠臣名录,因为你,他身败名裂……我€€少年成名,惊才绝艳,因为你这个疯子,不得不沦为泥沟里的死老鼠……”
“什么€€君王无错?什么乱臣贼子?都是狗屁,我€€若认你,你就是君王,我€€若不认你,你不也是前朝的乱臣贼子,一朝帝王一朝贼,你又比谁高贵得了几分€€?我€€要你,永生永世以最惨烈的方式出现在€€后€€世史书中……我€€要你,好好体会我€€家人们€€死€€前遭受的痛苦,要你彻彻底底沦为史册中的笑柄……”
接着,他用尽了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咬牙大€€吼一声,活生生将嘉和帝用双刀切成了两截。
哐当一身。
双刀坠地。
那一声怒吼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完成了他日日夜夜做梦都要做的事情后€€,无力的朝着台阶下仰面摔倒。
他摔倒之时,祁丹椹正好爬到他的身边,立刻扶起他。
李从心全身上下已经被利箭穿透了,几十枚箭从他的背后€€穿到身前。
他身体千疮百孔往外冒着血,瞬间将祁丹椹的衣衫染得一片血红。
祁丹椹根本不知要去堵哪一处,他泪眼婆娑喊道:“六表兄,你别吓我€€,我€€,我€€给你叫大€€夫,我€€……”
李从心笑了一声,道:“能听到你这样喊我€€,我€€……我€€很开心。”
祁丹椹无助茫然四顾,终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声音里茫然又无助道:“钟毅,帮我€€找个大€€夫……”
钟毅看了看祁丹椹怀里的人。
他知道重伤成这样已经没救了,或许是处于对祁丹椹的安慰,他立刻跟云旗一起走向京华大街。
李从心握住祁丹椹的手,气息微弱道:“没用了,别浪费时间了,我€€等这一刻等了太长太长时间了,能在€€临死€€前看€€到你,有€€你为我€€送终,我€€很开心……其实,当年在€€京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那年你入京科考,我€€就认出你了。”
当年祁丹椹入京科考,殿试时考一篇策论与一篇檄文。
祁丹椹写的那篇策论轰动朝野。
当时,他已经是李想面前的红人,被他带着去了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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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那篇策论,就注意到了祁丹椹。
那篇策论引用了一个很冷门琴师的事例。
他六岁就成为著名琴师,受无数爱琴名士的追捧。
除了他,鲜少有人知道那个事例,除非特别爱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