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11章

萧韫从遂钰这里,看到了人世间绝大部分常见的神色。

少年鲜活而明亮,而这份明亮只独属于他。

遂钰下定决定打开奏折,逐字逐句将父王亲笔阅读。字如其人,见字如面,他迅速从苍劲的笔触中构建了一位伟岸的将军形象,那个形象与他曾见过的父王的背影重合,他激动地揉了揉眼睛,眼泪止不住地落在奏折之中洇湿墨迹。

怎么好好看着奏折忽然哭起来了,萧韫没想到遂钰会哭,额前的伤还没好,倘若将伤口崩开又得受罪。他连忙用帕子为遂钰拭泪,然而遂钰喉头滚动,忽然伸手给了萧韫一拳。

“混蛋萧韫,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遂钰哭道。

“这个御前我不做了,你把我丢去永巷,丢去乱葬岗,萧韫!你这个混蛋!”

奏折之中是南荣王的陈述,但难免有汇报百姓伤亡之实。伤亡呈递文书之中,南荣军向来根据事实从未谎报,遂钰是看了百姓伤亡的人数与惨状才忍不住哭,自然,也有思念父兄的原因在。

南荣家的好儿郎都是要上战场护卫百姓平安的,而遂钰却被困在这个大都,困在如金丝笼般的后宫。

后宫消弭着他的心性,让他逐渐适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不再拥有南荣氏的血性。

奏折中奏报世子负伤,但已击退敌军,目前暂无大碍。

从军的受伤自然是刀刀见骨鲜血淋漓,遂钰无法想象战场的残酷。而最重要的是,塞外厮杀火光冲天,他居然在玄极殿与萧韫缠绵,报复那些令他不快的后妃。

他从未有过一日不梦想回到鹿广郡,可他真正回到鹿广郡,他还能顺利融入那种生活吗。

是萧韫造就他的如今,也是萧韫毁了他的人生。

“内阁已经去请五公主回大都了。”萧韫沉声。

遂钰的手停滞在半空,鼻尖一酸,眼泪又连串地滚下来。

“正如南荣王战报中所说,战与不战朝廷可细细考量,但南荣军不会退,随时在瑰荣关听候军令。”

萧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遂钰眼皮颤了颤,缓缓将手收回袖袍之中。

彻骨的寒意自脚底腾升而起,像条毒蛇般爬上他的脊背,最后彻底占领他的意识。

潮景帝不就是因忌惮南荣军权而将他留在大都的吗,但即使嫡幼子成为质子,也丝毫不能消减潮景帝对于南荣的防备。

即便他在后宫呼风唤雨,那也是在萧韫的眼皮底下跳舞,萧韫能够将他攥在手心中,所以任由他造次。

遂钰声音颤抖道:“陛下,南荣家对朝廷从未有半分不忠。臣、臣留在大都就是最好的印证。”

“但你并不乖。”萧韫勾起遂钰的下巴,强迫遂钰与他对视,他眯眼凉薄道:“朕纵容你,却并非许你僭越。遂钰,勿要仗着宠爱为所欲为。”

遂钰闭眼,再睁开时勉强勾起苍白的笑,他贴近萧韫,讨好道:“臣一切皆是陛下所赐,陛下心中所想即是臣分内的差事。”

萧韫:“五公主与你交好,她回大都后会先住在城中的公主府中。”

“是。”

遂钰道:“臣知道该怎么做。”

萧韫要他去劝五公主,可为什么非得是自己,他并没有任何立场劝导五公主。五公主那么美好的年纪,要她去遥远的西洲度过孤独的一生。

遂钰最知道这种孤独,这与他现在的境地有何不同。

或许连他现在的处境都不如。

他仰头被迫与萧韫接吻,吞咽声与纠缠声回荡于书房内,遂钰轻轻抓住萧韫的衣襟,颤抖且小心翼翼地接受着帝王的吻。

他无法预见这份宠爱会持续多久,但只要萧韫在乎一日,他便能为南荣家做些什么。

即使能够出力的地方很少,微弱到如萤火之光。

萧韫只是扯掉他的里裤,两人面对面上衣完整。遂钰面色潮红,膝盖抵着椅背,抵达某个不可言喻的深处时,正好被龙椅那道金龙雕刻刺伤皮肤。

血混着透明液体悉数染在萧韫的龙袍之上,萧韫用它为遂钰擦拭。外头还跪着六部的侍郎们,遂钰只能被萧韫捂着嘴,无声地落泪颤抖。

萧韫对他的身体极其熟悉,知道怎样令他崩溃令他意识溃散。

他沙哑道:“在书院时,我从未想过自己喜欢倾慕的人居然是皇帝。”

“倘若你不是皇帝,或许……”

萧韫的动作停了,似乎是在等待遂钰继续说下去。

“我和萧鹤辞一起长大,以为依赖就是喜欢,直到我遇见你。”

遂钰心如刀绞道:“萧韫,我不想这样。”

幼时的他受萧鹤辞保护,萧鹤辞就像是穿云破雾的光,他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

遂钰那几年觉得自己应该会一直陪着萧鹤辞,因为他总是温柔地看着自己,倾听自己的所有想法,他并不会觉得自己幼稚,反而愿意同他一道探讨。

后来在书院被萧韫接住,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对萧鹤辞大抵并非喜欢,而是幼鸟见到成鸟的第一眼的依赖。

他开始将心思放在萧韫那里。

萧韫骗他他只有月中才会在书院做事,遂钰信以为真,每天都在期待着月中与萧韫见面。

乐师优雅从容,举手投足令遂钰迷恋。

然而在龙床之上看到萧韫,惊恐大过畏惧。

原来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人,一个将他留在大都甚至改名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最倾慕的人。

即使后来他将所有华贵都送给他,允准他随意进出玄极殿,享受与帝王比肩的荣华,遂钰夜里都会不寒而栗。

他睡得并不安稳。

躺在云端随时会坠落的危险,像一把利刃始终抵着他的心脏。

萧韫追问:“既然喜欢朕,为什么还要跟朕对着干。遂钰,朕喜欢你,你也喜欢朕,为何还要回鹿广郡。”

“喜欢?”

遂钰迷茫了一瞬,随后释然淡笑道:“你指的是我对先生的喜欢,还是我对陛下的喜欢。”

“不过陛下既然喜欢听臣说喜欢陛下的这些情话,臣自当遵旨,日日伏在陛下膝边甜言蜜语。”

“南荣遂钰。”萧韫猛地翻身将遂钰死死压在桌案之上,道:“你明明知道朕喜欢听什么,为什么不说。”

萧韫只是无意间撞见书院内的遂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便是他留在大都的质子。

后来萧鹤辞带遂钰参加夜宴,遂钰远远地与宫人们候在殿外,皇帝走进殿内时惊讶书院中的那个小孩怎么在此处,便随手指了下遂钰,萧鹤辞立即上前笑吟吟道:“父皇,那便是儿臣之前向父皇讨的伴读,南荣王府家的嫡次子。”

遂钰心中憋着口无处释放的气,他悲怆道:“我喜欢的是书院里教我乐理的先生,是教我礼仪的先生。”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的眼泪没那么容易流下来。

“先生在我被萧鹤辞送到你龙床之中的时候就死了。”

“所以先生你也当假山遇见的学生夭折了吧。”

这里只有潮景帝萧韫与南荣王府的质子南荣遂钰。

感情牵扯的越多,便越不可能交心,遂钰就是要自己与萧韫保持距离,时刻谨记他是皇帝。

那些懵懂的感情,似乎并非他此生所能承受的。

他趁萧韫不注意时逃离御书房,一瘸一拐地从后门离去,冲进玄极殿院后的温泉里,在他试图淹死自己前,越青将他救了出来。

越青浑身湿透,她跪在遂钰身边,遂钰空洞地望着天空,血水在他腿边汇集成一小滩红色。

越青哭道:“公子,公子你说句话。”

“公子还有越青,你为什么要如此想不开,倘若你死了,王爷王妃该有多心痛。王府里还留着为公子准备好的房间,全府上下都在等着公子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遂钰眼珠动了动。

半晌,他说。

“我回不了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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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越青陪着遂钰一道坐在温泉边,遂钰本想再多待会,但越青的衣裳已经湿透,他怕她跟着他着凉,只能吸吸鼻子对越青说,我们回屋吧。

他被越青搀扶着离开泉边,越青安顿好遂钰后,回自己房间拿了金疮药来。

金疮药的配方是越青自己配的,被南荣王派来大都照顾遂钰前,她随军医学习了不少制药之术。

进入大都前,她并未想过四公子的处境竟比南荣府想象的还要艰难。

遂钰是质子的身份倒还单纯,但一旦与皇帝牵扯关系……更何况遂钰不允许她将此消息传回鹿广郡。

遂钰双手撑着床沿,双腿晃荡了会,对调制伤药的越青说:“简单处理伤口即可,不要上药。”

越青:“太医也说过,公子这腿倘若不多加照料,日后定会落下病根的。”

“萧韫后半夜会过来,不,政务结束后他会来。”遂钰将放在脚凳的金盆里的帕子绞干,动手擦拭双腿腿面斑驳的血渍。

他虽然拿不准萧韫何时结束政务,但能肯定的是,萧韫一定会在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前来查看他的状况。

萧韫这人在床上倒还没亏待过遂钰,事后遂钰都能得到妥善照顾,更何况他现在对他还在兴头上。

遂钰扯着嘴角呵了声,男人。

逐渐冷静后,遂钰意识到,他对鹿广郡最好的保护其实是远离朝政。他如今明面上是太子的人,实则却在为皇帝办事,而萧韫似乎也很愿意遂钰主动做一些权责范围之外的事。

这对遂钰来说并不算好事。

现在萧韫能放权给他,只是依托着那些并不可靠的宠爱。

天光乍现,六部官员陆续离开御书房,商议一夜政务,此时却也不能立即回府休息。

隔着一道宫墙,他们还得去另外一座宫殿早朝。

皇帝在御书房稍歇息片刻,闭着眼问陶五陈:“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陶五陈说。

萧韫冷道:“皇后回宫让这群人坐不住了。”

皇后回宫是个讯号,意味着后宫独大的董贵妃将不再拥有稳定的执掌六宫之权,此时皇后母族该蠢蠢欲动,想着怎么将皇长子调回大都了。

玄极殿内宫人轻手轻脚地穿越于游廊之间,殿内被铺上厚厚的毯子,隔绝了外界所有噪音,萧韫正欲去遂钰的院子里探望时,陶五陈弓着身子低声禀报:“陛下,公子在您的寝殿里歇息。”

遂钰并不是喜欢故意折磨自己的人,相反,他很懂得享受,甚至极其熟练地运用自己在皇帝这的身份行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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