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钰将这份小聪明当作自己受苦多年获得的奖励。
他那个小院子好是好,可夏天没有玄极殿凉快。
萧韫来到床边,动手碰了碰遂钰的脸。
遂钰原本就半睡半醒,膝盖太疼了,他根本没办法彻底陷入睡眠。萧韫这一碰,他彻底清醒,睁眼定定地望着萧韫,好一会才说:“上朝吗?”
萧韫记挂着他的伤,来时便着人去太医院取了药过来,他算定遂钰必然只是简单处理伤口,“今天给你挂了假。”
遂钰嗯了声,任由萧韫掀起他的寝衣。
皇帝知道遂钰腿伤严重,但没想到昨夜竟又将伤口撕裂,他皱眉道:“在御书房的时候怎么不说。”
遂钰哪敢说,他深知皇帝脾性,是个见血就兴奋的主。
有些人害怕流血,见血发晕发抖。然而皇帝久经战场,对鲜血并不在意,甚至经由他手造成的伤痕,看了还会愈发兴奋。
遂钰捂住眼睛,声音带着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哽咽道:“不敢。”
他那时是真的不敢,萧韫不生气的时候很好说话,但震怒的帝王并非如今遂钰可承受。
殿内诡异地安静许久,直至装着伤药的瓷瓶与小几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萧韫合上盖子,鬼使神差地俯身吹了吹遂钰的伤口,问:“还疼吗。”
遂钰咬唇点点头。
萧韫听罢立即摸了摸遂钰的额头,确定遂钰并未发烧后才说:“今日便在殿中好好歇息,差事不急,过几日也能做。”
不行呢。
遂钰轻声:“玉羌姑姑说过,后宫以皇后娘娘为尊,陛下上朝后,臣还得去皇后娘娘那请安。”
萧韫好笑道:“皇后并未掌凤印,你现在去那算什么?”
“那陛下之后会将凤印还给皇后吗?”
皇帝难得沉默,他将遂钰从床榻之中捞起,遂钰双手自然而然环住萧韫的脖颈,他仰头与萧韫接了个漫长的吻,整个人被萧韫吻得几乎窒息,他好像要融化在这个男人怀中般,被他紧紧拥抱。
萧韫身上的那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又回来了,清晰地告诉遂钰,他已经离开国寺,重新回到一言一行皆得小心翼翼的皇宫。
遂钰被吻得手指都使不上力,他双臂软软垂下的瞬间,萧韫扶住他的腰,将他轻而易举地举起来,天旋地转间,遂钰浑身衣衫尽退,他意识到萧韫即将做什么时,连忙动手推他。
可惜这份挣扎在萧韫眼中更像是含着撒娇意味的欲拒还迎。
遂钰大口大口喘着气,无力道:“萧韫。”
“萧韫!”
他一连唤了好几次萧韫才停下动作,皇帝慢悠悠嗯了声。
遂钰心跳的飞快,好像要冲破胸腔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的躁动,但现在似乎并不是做/爱的时候。
理智尚在之时,他得尽快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不然萧韫就会用什么东西堵住自己的嘴,他再想发出声音便只能等到这一场性*结束。
“早朝。”遂钰说:“内阁和六部都等着,萧韫……上早朝。”
“不急,还有半个时辰。”
遂钰无可奈何生气道:“如果你的耐性只有半个时辰,就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萧韫:“……”
可以说时间不够,但绝不能说男人不行,遂钰打蛇打七寸,成功将萧韫赶出玄极殿后,他半死不活地又睡了会,招来越青急哄哄地带着她出宫了。
皇帝旨意,他能告假几日养伤。显然在宫中无法安然休养,倒不如直接回自己那个还未住过的宅子。
宅子遂钰自己挑的,虽然距离皇宫远了点,但胜在清净。
越青也很喜欢,院内有一处乘凉的地方,用草植搭了架棚子,夜晚可坐在其中仰望星空。
皇帝政务繁忙,遂钰巴不得他夜以继日地繁忙,好将他彻底遗忘在大都某处。太医倒是日日上门来换药,遂钰原本是想将药留下自己更换,但太医的意思是,他们还得回宫复命。
“公子近日心情极佳,自然伤也好得快。”院首笑道:“之前受伤恢复时日慢,皆是心中五气郁结之故,若公子能继续保持现在这份心态,相信陈年落下的病根也能痊愈。”
遂钰畏寒畏暑,经常食欲不振屡屡晕厥,后来被萧韫养着倒缓解不少,但毕竟是幼时疏于照顾绵延的病气,一时半刻倒也急不得。
遂钰笑笑:“院首大人是神医,为我这等小事来回奔波倒让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我这有一坛梅子酿,是前些日空闲时动手与御厨那学习所制,还望大人能接受。”
院首想来是出了名的不收礼,送人东西自然得送到心坎上,对待这种老人,亲手制作更能表明心意。
院首听罢果然如遂钰所料,笑呵呵道:“南荣大人客气了,如今暑气正盛,梅子酿清凉解渴自是极佳,前些日我还与夫人在府中商量制些梅子酿,没想到竟和大人想到一处去了。”
遂钰正欲召越青进来拿梅子酿时,越青快步提着裙摆来到堂下低声道:“公子,太子来了。”
遂钰不动声色的地转了转手中茶盏,莞尔道:“院首大人,本官这还有点事要处理,就不送大人出门了。越青,你替我送送院首大人。”
院首前脚出府,萧鹤辞后脚便上门来探望遂钰。
如今太子仪驾显赫,去哪前呼后拥气势滔天,因此萧鹤辞是微服出游,身边只带着贴身侍卫。
侍卫正欲敲门,门里打开了,小厮笑着对他们说:“太子殿下稍候片刻,小人这就通传大人。”
萧鹤辞微微惊讶,他来时并未提前告知遂钰,遂钰是怎么提前察觉的。
遂钰这处宅子偏僻,即使是萧鹤辞在大都生活多年,也未曾踏足过此地。这片区域乃朝廷新着人修建开辟,专为朝臣修建府邸的地方,四周都还未曾有官员入住。
遂钰府中陈设简单,一瞧便是遂钰本人的手笔。
他更注重自然景致而并非繁华碧玉,沿途梨花树与桃花树斑驳交错,抄手游廊引水渠入府,环绕着廊下建了一排观赏游鱼的竖向池塘。
遂钰就坐在游廊旁的美人椅中,盘着腿啃冰镇西瓜。
他与阳光只有半步之隔,整个人被映衬的发光,唇红齿白笑起来格外灿烂。
萧鹤辞也跟着笑起来,说:“宅子不错。”
“想要什么就拿走。”遂钰格外大方道。
宅子里没什么贵重物件,唯一贵重的摆设都被遂钰摆进屋子里了。萧韫也曾预备送他一些像样的家具,遂钰觉得落在自己手里的总是没办法真正属于自己,于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皇帝的馈赠。
他想到那几日在玄极殿内砸碎的花瓶,忽然觉得似乎有些可惜。
萧鹤辞人在东宫,但皇后回宫自然有人将遂钰在凉麓山上的事告诉他。
萧鹤辞听罢毫不意外,那就是遂钰能做得出来的事。只是未曾想父皇竟也动身前往国寺,外头的人以为他是为迎皇后,称赞帝后感情深厚。
然而只有宫里的人才知道,皇后孤身一人回宫,皇帝跟着那位公子一道在山上住了好几日。
至今皇帝都未曾踏足皇后宫中。
得知萧韫为了遂钰离宫上山,萧鹤辞初次对皇帝与遂钰的感情产生疑惑,父皇多年后宫未曾纳新人,如今怎么就迷恋一个男人。
即使当年后宫嫔妃盛宠,似乎也并未值得萧韫放在心上。
遂钰固然是男生女相精致美丽,就连美人站在他面前都要自惭形秽。质子终究是质子,前朝喜好男风韵事不在少数,但他们的身份却并非如遂钰这般特殊。
南荣家的嫡次子做皇帝的男宠,有朝一日南荣家造反,必定有此原因在其中。
一场荒唐的奇耻大辱。
不待萧鹤辞说什么,遂钰率先开口:“太子妃在皇后那学规矩数日,臣知道太子殿下担忧太子妃受委屈。我自然会派人前去照拂,必要的时候太子是否能允准臣护卫太子妃左右?”
“你的身体吃得消吗?”萧鹤辞说。
遂钰掸了掸衣袍,放下手中果盘笑道:“我已试探过陛下,陛下尚还没有将凤印从贵妃那拿走的意思,贵妃尽可大展身手。”
“西洲意欲进犯,倘若此次我朝拒绝联姻,必定会出兵讨伐西洲。届时是鹿广郡出兵倒还好,倘若皇后请命皇长子亲自率领大军与其作战,皇长子在外有个上孝下敬的名头,只要打着皇兄为皇妹出兵的骨肉亲情的名号,陛下一定不会拒绝。”
“那时皇后便能再次因战胜西洲而重现往日风光。”
遂钰唇边仍挂着淡淡笑意,说:“太子殿下,时不我待啊。我们还是得尽快将皇后彻底赶出宫去,否则一旦皇长子回京,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半晌,萧鹤辞点头赞同道:“遂钰说的是。”
遂钰待在萧韫身边并非没有长进,只是他的长进不好外露给萧韫罢了。毕竟皇帝生性多疑,他不好锋芒毕露,唯有收敛自身方可安然无恙。
男人嘛,总是喜欢比自己弱小的,而旗鼓相当的那叫战友或是对手。
遂钰眼波流转,恰巧与萧鹤辞四目相对时,萧鹤辞心中微震,这个眼神€€€€
与玄极殿里那位真是太像了。
当年他将遂钰送进玄极殿时,遂钰还是一副任人欺凌的小白兔。如今跟着皇帝办差,行事与神态举止竟与萧韫一般无二。
“遂钰,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一同在书院求学的时候吗?”萧鹤辞忽然说。
遂钰:“忘了。”
今日太子前来无非是为了太子妃或皇后回宫的事,就算他不来找他,他也会挑个时间去东宫。
他说:“太子殿下,一旦内阁将五公主待会大都,我们必须立即行动。我知太子对五公主没什么感情,但装也要装得像点,务必兄妹情深难舍难分。”
“我看陛下的态度也是不同意五公主和亲,你只要顺着陛下的心意,届时只需防备皇长子领兵即可。即使不是南荣府,也能是别的什么镇守边关的将军调遣去瑰荣关。”
太子傍晚才走,遂钰被越青推着轮椅在院中闲逛,越青道:“公子既劝说太子阻挠皇长子,又要太子向陛下推举新的将领,但他们毕竟不比我们鹿广郡了解瑰荣关,了解西洲风土,陛下会答应吗?”
“你觉得我们现在最该顾忌的是什么。”遂钰说。
越青:“避免王爷风头过盛。”
西洲与朝廷休战,并非是永远停战,总会争个胜负出来。倘若南荣军真就直逼西洲国都腹地,那便向萧氏皇族与整个大都发出讯号,南荣氏已有造反之根本,原地立国也并非不可。
“想办法传信给父王,既然长兄受伤,不如就借此先将主将的位子空出来,并上书朝廷另请主将前去。”
“不过我们得先把皇长子的消息拦截,这些就交给萧鹤辞去做吧。”
越青停下脚步,绕到遂钰面前笑道:“我看是公子心疼世子爷,这才想到休养的办法。”
遂钰愣了下,其实这是他考虑对策之后才顾及到的细节,他坦诚道:“还真不是。”
“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遂钰话锋一转,冷道:“太子微服前来,按照时间间隔来说,小厮找你报给我时,太子应该还在路上。怎么他才上门就有小厮通传,这其中至少缺了一多半的路程。”
遂钰的宅子前厅与后院隔着一片林子,哪有那么容易传递消息。
越青咦了声,也意识到不对劲,纳闷道:“是啊,方才我打算去小厨房拿些酸梅汤给公子你解暑,忽然有人拦住我说太子殿下要来,我去正门查看,太子殿下的车架刚到府门口。”
如果是小厮得令通传,寻找越青也得花不少时间,哪能越青抵达府门才看到太子下轿。
“我们府中有奸细。”越青立即道。
遂钰沉吟片刻,府外应该还有什么人时刻监视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是萧韫的人。”遂钰断然道。
宅子是皇帝带他挑的,这个男人哪有那么好心,舍得将他独自放出宫生活。
“所以太子来找我的事,想必也已经送去玄极殿。”遂钰胡乱抓抓头发,怎么这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