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氏在西洲的地位,相当于鹿广郡在大宸的号召力。遂钰平时也就处理杂事多一点,根本接触不到军机政要,萧韫压根不给他偷听机会。
他了解的,也只比普通百姓多一丁点而已。
遂钰若有所思,道:“向我提燕羽衣,陛下是有什么事要交给我做的吗?”
大都城南,酒楼。
“南荣遂钰。”
身着黑色骑装的青年站在廊下遥望远方,笑道:“南荣家的嫡幼子,按理说身份应当仅次于南荣世子,幼年被人改名换姓当真可怜。”
“他的幼年?你只比他早出生几月,陛下都说你少年老成,人家南荣遂钰可没你少年老成。”
“怎么,被娇养在皇帝身边当个废物便算荣华富贵?”燕羽衣凤眼微挑,淡漠道:“还想在战场与他交手,现在想来……倒不必将他再当作对手。”
“西燕南荣,他能在皇帝身边做官,必然也有过人之处,待你们在皇宫相见,再下定论不迟。”
坐在燕羽衣身旁的男人淡笑道:“羽衣,别看南荣遂钰屈居人下可怜,他能控制得住大宸皇帝,这便是本事。”
“常人难以企及的本事。”
…
遂钰在玄极殿安分地住了小半月,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伤口本就没刺中要害,只是看着血流得多,能当场唬住人而已。近来宫中议论南荣王府的声音越来越多,遂钰不想听也不成。
南荣栩住在他府上的那一刻起,遂钰便已知晓家中对朝廷的态度。
做臣子当忠君,然不必过分谄媚。
“南荣一族是为了百姓而甘愿被朝廷施压,当年父王也是因军务告急手握整个大宸的兵权,皇帝怕他篡位,父王又心系边疆百姓,种种机缘巧合下才不得不将我留在大都。”遂钰淡道:“朝廷明年正是用兵之际,南荣府也不再需要横穿整个边疆要塞打游击,大哥想接我回家是必然,而萧韫是否放我走……”
早膳时间,遂钰把碗碟从食盒中拿出来,动手将盘中烟熏风味的火腿撕下一小块放进口中,蹙眉咀嚼了会艰难咽下。无论吃多少次,还是没办法接受鹿广郡的口味。
鹿广郡靠近边塞,最炎热的八九月也如秋季般凉爽,食用丰富的肉食足以抗寒。
“今日小厨房做了小吊梨汤。”越青提醒,“方才见陶公公正在小厨房叮嘱什么,想必待会便将梨汤带来了。”
午后,遂钰坐在后院赏雪,越青带着殿内其他宫人一块堆雪人玩。
后来萧韫也来了,他将暖炉塞进遂钰怀中,遂钰倚着萧韫坚实的脊背,头微微偏着,将身体的重量交给他。
皇帝背对着他拿着什么在看,遂钰用手肘顶了顶萧韫的腰窝,说:“什么书?”
“你不会喜欢的。”
遂钰对萧韫表现出的“我很了解你”的态度很不爽,猛地起身噌地从他手中夺走泛黄的古籍。
“……”
他低头暴躁地翻了几页,嘟囔着无聊,将古籍塞回萧韫手中。
皇帝哈哈大笑,不留情面地将遂钰抱进怀中,逗弄道:“都说你不喜欢,怎么,小时候看不进去之乎者也,现在觉得又能继续学点了?”
遂钰臊得慌,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萧韫嘲笑。
他捂着脸埋进氅衣中,狐皮围脖正好将他的脸挡住,闷声道:“闭嘴。”
朝廷休沐,皇帝难得有几日歇息时间,对于萧韫而言,处理政务之外,赏阅名家古迹便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夺嫡之路艰险,萧韫并不是先帝最器重的儿子,甚至因出身不高而被边缘化,只能努力学习,争取得到父皇的青睐。
入后宫的嫔妃并非完全世家出身,萧韫的母亲乃先帝一朝新贵,寒门根基不稳,权势倾覆间很容易被波及。祖父被贬,身为贵人的章氏为避免萧韫被波及,故主动将萧韫送与皇后抚养。
皇后仁孝,待萧韫如亲子。
没过多久,章贵人病逝,章氏一族彻底没落。
萧韫对章氏一族没什么感情,族内屡次逼迫母亲行不义之举,致使母亲整日郁郁寡欢与世长辞,因此在他登基后,也只是追封母亲与先皇后为太后。
皇太后在先帝驾崩的第五年追随而去,临走时将珍藏的鸳鸯玉佩送给萧韫。
萧韫盘玩着玉佩,遂钰这会又跑进雪地里围观越青她们才堆好的雪人。
雪人头重脚轻,似是一阵风便能吹倒。遂钰正欲动手,立即被眼疾手快的小宫女拦住。
小宫女:“还没堆好呢!”
遂钰:“我来添个眼睛。”
“公子分明是要搞破坏。”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搞破坏啦!”
“就是有!”
“没错!”越青横跨一步挡在雪人与遂钰之间,“院里凉,公子还是快些回屋里歇着。”
遂钰环顾四周,被这一院子的太监宫女们气得不轻,偏偏他们又都表现地低眉顺眼的,倒像是他自个凭空无理取闹。
“萧韫!”遂钰一扭头,将火气冲萧韫撒,“管管你宫里的人!”
都要造反到我头上来啦!
萧韫笑吟吟道:“宫里的首领内监是陶五陈,朕可管不着。”
年下操办的事多,陶五陈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好几天 没见人影了,萧韫身边都是陶五陈的徒弟在侍候。
一众宫人围着遂钰仗着“人多势众”,遂钰得到萧韫也不为自己撑腰的讯号,跺跺脚,拢着氅衣往抄手游廊走。
才迈出去几步,身后传来一声穿破云霄的哨响,遂钰眼前一亮,倏地回头,黑色影子自碧霄疾驰而来。
这是萧韫的猎隼€€€€天枢。
第25章
比起主人萧韫,天枢更喜欢遂钰。
萧韫抬手解下挂在脖颈的银哨,趁遂钰给天枢系脚环时,绕到遂钰身后,胳膊从后往前,轻手轻脚将银哨戴在遂钰胸前。
铃声微响,遂钰回头。
“它是你的了。”
遂钰怔了怔,不可思议道:”天枢?!“
“对。”
“可……”
“它应该更喜欢你成为它的主人。”
皇帝手掌覆盖遂钰的手腕,然后裹住他的双手,循循善诱地牵引着他捧起银哨,道:“你看天枢正在盯着你看。”
银哨因沾染萧韫的体温而变得温暖,遂钰无暇顾及天枢究竟在干什么,他安静了会,低头用食指与拇指挑起同银哨捆绑的铁质羽毛形吊坠,细细抚摸羽毛纹路,思绪不觉飘远。
从前也是偶然听陶五陈提起,萧韫少年时救过一只险些从悬崖坠落的幼鹰。
幼鹰是那一窝里最虚弱的,即便带回去照顾也没能顺利活到成年。
吊坠被用来纪念那只幼鹰。
鹰是战士的翅膀,隼是战士的双眼。
遂钰倏地起身,萧韫目光追着他,很快看到遂钰对他露出一种陌生且莫名其妙的眼神。
年轻公子瘦得像是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跑,他站地太猛了,顿时头晕眼花气血上涌地扶住手边栏杆缓了缓,语气古怪道:“暂时放在我这里,陛下若想取回时随时可来拿。”
话罢,遂钰捞起散落在角落的外衣往内室走,任由院中嬉闹声离自己远去。
又五日,太子妃请五公主进宫聊家常,遂钰清早起床便听到玄极殿内宫人们称赞太子妃贤德。
他坐在床边等太医送汤药的空档,问道:“太子妃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越青将遂钰今日要穿的外袍放在暖炉边烤,随口说:“天气冷,太子妃给各宫宫人都送了一双棉手套,我拆开一只看了看,全是最松软最好,没有杂质的雪白棉花。”
“你把手套拆了?”
遂钰不可思议道。
越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对啊。”
“那可是太子妃的心意。”遂钰又说。
改明就该有人在太子妃面前说小话,强调南荣遂钰身边的婢女不懂规矩,连带着诋毁几句主仆一心,做主子的定也不知好歹。
“方才等你起床,我坐在床头悄悄拆的,现在已经缝好了。”越青笑道:“世子从外头差人送了新制的冬衣,底纹绣着南荣王府的族徽,世子说世家子弟所着衣饰讲究,如今我们南荣王府也在京城,便不好叫公子再穿那些不知从哪里买来的衣裳。”
不知从哪里……
遂钰心中莫名一阵恐慌,径直拉住越青的手,担忧道:“大哥他€€€€”
“越青,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越青愣了愣,顷刻没明白遂钰的意思,很快,她表情微变,皱眉道:“公子向来敏锐,若你觉得不对劲,想必,想必。”
“想必大哥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我在大都的行迹。”
人活着便会留下存在的证明,遂钰在大都并不算惹眼,但也足够被朝臣们重视,这份“明显”也是那个此刻正在前朝兢兢业业议事的杀千刀的萧韫强塞给遂钰的。
遂钰咬牙切齿道:“起床!我们去东宫谢恩。”
太子与太子妃大婚,遂钰并未到场,只着人送了贺礼,贺礼是从萧韫的私库搜刮来的。
他与太子妃不熟,太子妃不经常叨扰,两人对彼此的印象仅是从太子口中略知一二。
皇帝许遂钰协助贵妃掌管后宫银钱的差事,时至今日遂钰也未触碰半分,董贵妃像是遗忘了这件事般,并不差人询问遂钰的意见。
这是萧韫给贵妃的体面,有遂钰的原因,意在警示贵妃如今执掌六宫来之不易。
太子妃与五公主年龄相差不大,遂钰行至东宫外便听到宫里传来独属于少女的银铃笑声。
他站在墙根徘徊许久,怀中抱着手炉遥望天际,凝思甚久才吩咐越青前去叩门。不多时,东宫的小太监匆匆跑出来行礼道:“奴才见公子安,太子妃请公子进去。”
“五公主也在。”小太监又说。
太子妃成氏与太子大婚,后而代太子操持东宫事务,夫妇二人齐心协力里应外合,婚后不过两月便已在京城传为一段佳话。
五公主从封地抵达京城后的大半时间都是跟太子妃一起度过的。她们年龄相差不大,女儿家凑一起制香下棋打发时间,总比一个人找乐子有趣得多。
“太子妃殿下,遂钰公子求见。”
成怜樾进宫不久,董贵妃便叮嘱过,离南荣遂钰远一些。她心中存着疑虑,成婚后随口在饭桌上同太子提了一句,萧鹤辞表情淡淡的,道:“母妃说什么照做便是。”
落水那次,成怜樾在宫中接受太医的诊治,只听宫女们说公子来了,没过多久,遂钰身边的贴身侍女传话,事已平息太子妃殿下贵体无恙便好,日后行走多加小心。
“太子妃姐姐,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