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40章

“烧伤对你有什么好处。”萧韫沉声。

遂钰脸色惨白:“……陛下不就是喜欢这幅皮囊吗。”

他被萧韫从火海中扯出来后,被迅速丢进温泉熄灭零星火苗,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脑后,走一路淌一路。

“如果我的脸被烧……唔。”

话没说完,剩余的音调便被萧韫按了回去,他捂住遂钰的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道:“休息。”

遂钰懒得跟他吵架,精疲力竭地翻身,顾不得浑身狼狈,还没到荷台,便枕着萧韫的腿睡着了。

每当萧韫以为,遂钰再也做不出更离谱的事时,遂钰总会刷新他的认知,让他发觉,他其实根本困不住南荣遂钰。

他一身反骨,就像无法驯服的猎隼,吃痛了,受伤了,仍旧血淋淋的渴望翱翔。

萧韫低头,食指挑起遂钰眼角的发丝,慢慢地帮他绕至耳后。遂钰睡得不安稳,眼珠乱晃,皇帝便将指腹贴着遂钰的眼皮,片刻,手指缓慢在他眼角轻点,就像是点痣般。

直至车外传来禁军的声音:“陛下,荷台到了。”

咚€€€€

咚€€€€

咚€€€€

夜色笼罩之处,遥远地传来钟声。

萧韫扶起遂钰,将人抱下车,边走边说:“万象更新,新年……”

“新年福岁安康,祝君长乐。”

遂钰睡得沉,并未给萧韫反应,而萧韫也不指望怀中的小东西能说出什么好话,充其量是敷衍地对他说陛下万岁,或者根本不理他,冷嘲热讽地刻薄几句。

例如去年,遂钰便祝皇帝陛下离死不远了。

公主府内早便安插了数名暗卫,一为安全,二为监视,萧稚前脚出府,后脚便会有人将消息呈递大内。

遂钰要送萧稚走,无疑是挑战皇权。

但萧韫希望能从遂钰这里看到些不一样的,就像太子册封大典那样,唯有让他撒气了,消解了,觉得无力改变了,他才能安静地待在他身旁。

就像现在。

这就是皇权,亘古不变无法被解构的至尊权力。

潮景帝温柔地将遂钰放进软塌,托着遂钰的头,为他寻找适宜休息的枕头,遂钰的长发顺着他的指缝肆意倾泻,萧韫一时痴迷,近身吻了吻遂钰的眼角。

唇边的咸味与湿润让他略微一怔,半晌才意识到遂钰哭了。

不知何时落泪,梦里或是梦外。

遂钰哭得无声,叫他无从察觉,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心疼。

荷台四季唯有夏日优美,只是那一池荷花去年不知怎么的,到了时节却没开,好不容易稀稀疏疏开了几朵,又突经狂风骤雨摧残,雨过天晴毁得什么都不剩了。

后来内务府移栽了新的荷花,美景虽有,但无论怎么看,都不比从前。

陶五陈悄无声息地奉来荷花所制安眠香,萧韫将香放在床头,半倚在遂钰身边,轻轻拍着遂钰的后背,直至遂钰蹙起的眉逐渐舒展,眼角泪痕凝固。

翌日。

“祝小公子岁岁如意,万事顺遂。”

遂钰刚醒,陶五陈便端着盘子跪在不远处欣喜道。透过纱帐,似乎还有玄极殿的其他宫人。

遂钰不耐烦道:“都滚出去!”

他喉咙干燥,说话都是哑的,眼瞧着外头熹微,正月初一虽有早起的习俗,但在他这不管用。

萧韫笑着将埋进被子里的遂钰重新捞起来,捏着他的下巴,用茶杯碰了碰遂钰的嘴唇。遂钰立即咬住杯缘,头向前探,闭眼追着喝了几口温茶。

茶味极淡,应是喝了好几遍,他闭着眼歪回皇帝怀中,说:“你没睡?”

“睡了两个时辰。”萧韫道:“今是伊始,也该挪个新地办差,想去哪。”

大清早,遂钰哪能想那么多,他咬着唇支支吾吾了会,萧韫一定想好要将他放去哪,只是想吊着他的胃口,等他同他多驳斥几句。

“随便。”

萧韫:“真随便?”

“嗯,随便。”

皇帝装模作样沉吟许久,最后,托起遂钰红扑扑的脸,笑道:“那就去巡防营,巡防营也是个好地,你替朕盯着巡防营,将他们的位子在京城抬上一抬。”

抬?

遂钰:“……”

原本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遂钰几乎是弹射般从萧韫怀中坐直,衣襟随着动作滑落,露出骨骼分明,且削瘦的肩胛。

他惊讶道:“你要收回巡防营的管辖权?”

“为什么是我。”

“朕思来想去,唯有内人方为心腹,也只有你能胜任。替朕盯着巡防营,若有叛徒不必上报,即刻绞杀便是。”

遂钰迟疑道:“我没有杀过人。”

“那就学着杀。”

萧韫拨开挡在遂钰眼前的发梢,指尖有意无意划过眉心:“将你放在禁军,里头的都是朕的人,得不了几分历练,还要再助长你的娇纵。倒不如直接去巡防营,里头有从你们南荣军里厮杀出来的将士,也有各大世家安插的要员。”

“可是……”

“遂钰,难道朕这几年教你的,还不够你约束一个小小的巡防营吗。”萧韫低头吻住遂钰的嘴唇,感受到遂钰下意识的后缩,他又强势地向前追了几分,直至遂钰被吻得缺氧,脸涨得通红,整个人慌乱地推搡着他的胸膛。

双手像猫爪子似的,挠着不疼,反倒勾得他心猿意马。

“唔。”

“你松,松开。”遂钰被吻得天旋地转,一头撞在床头,未来得及呼痛,又瞬间被萧韫捞回来。

“萧韫,今天是年初一。”

“朕知道。”

“初一!”初一你不是还要接待来使吗,为什么还在我的床上!遂钰无声呐喊。

萧韫乐了,埋在遂钰发间,耳旁,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咬住遂钰最脆弱的咽喉,没用力,怕出了印子不好交待。

“初一起床得吃饺子。”萧韫玩够了,才喘着气心满意足扬声道:“陶五陈!”

首领内监立即带着珍珠个头大的虾饺呈上来,笑道:“这是陛下特地为小公子准备的白玉饺。”

不就是个破饺子,还白玉,遂钰撇撇嘴:“我要吃元宵。”

“元宵也有。”陶五陈挥手,“把元宵拿上来!”

遂钰又说:“元宵不好吃,给我汤圆。”

萧韫屈起手指,弹了下遂钰的脑门,“都有,想要什么都有。”

眨眼的功夫,虾饺,元宵,汤圆便都摆在遂钰面前,供君挑选。

死皇帝绝对是故意的!遂钰拳头紧了又紧,最终佯装淡定地选择了虾饺。

第40章

过年祈岁这种事情,遂钰小时候没经历过,羡慕得很。现在有大把的银钱挥霍,倒也不将年节放在眼里,更没那个精力。

萧韫不喜欢热闹,遂钰也跟着没热闹瞧。逢年过年朝廷里事务繁杂,不亚于战士上战场,一群人忙得口齿生疮,脚底起泡,恨不得赶快将劳什子的节过过去,好躺在床上松快几日。

过节更像是过劫。

还好太后死得早,要不然,遂钰还得时常跟着皇帝去太后宫里晨昏定省。

御前行走名字好听,却着实不是个好差。

皇帝晨起,御前行走要比皇帝起得还早。皇帝夜里休息,或是彻夜不眠,御前行走都得伺候着,比首领内监还要劳苦。

遂钰吃着虾饺,品出里头加了鱼泥,总算反应过来,萧韫夜里所说的要事。

巡防营!

他将筷子一摆,缩回手,扭头望着同样用膳的萧韫。

潮景帝吃相比他矜持,更慢条斯理,将嘴里的元宵细嚼慢咽屯进肚,才道:“还有什么不满意,朕正吃你剩下的东西,边吃边觉得身子不爽快。”

“不爽快就别吃。”遂钰道:“我不会武功,去巡防营等着当活靶子吗?”

萧韫放下碗捧着遂钰的脸仔细端详,若有所思地左瞧右看,断定道:“爱卿乃习武奇才。”

遂钰脱口而出:“……狗嘴吐不。”

“我是说,我怕丢陛下的脸。”

遂钰一时嘴快,险些将腹诽托出,他分得清大逆不道与大胆妄为的时机,趁萧韫未来得及反应,继续说:“陛下不如择信得过的宗室子弟整顿巡防营,臣听说皇长子即将回京述职,由皇长子震慑巡防营内宗室,岂不更好?”

萧韫:“你与皇后不睦,也肯?”

“臣与皇后恩怨已了,选人当选贤,皇长子比臣更适合。”

“贤?”潮景帝皱眉,表情隐约有些不悦,道:“你觉得皇长子比太子更贤能吗?”

“不,贤只是一种形容,太子乃陛下亲封,自然是诸皇子中最出众的。”遂钰面不改色,低头继续吞了颗虾饺,晃晃碗,说:“还有别的馅的饺子吗?”

巡防营虽矮禁军一头,但终归是护卫京城的军队。

大宸诸军共分三类:在外征战,武将世家与异姓王手中的兵。从不轻易动摇,天子手中堪称利箭的禁军,剩下的便是鱼龙混杂,被世家挤破脑袋都想争夺的,唯有四五千军士的巡防营。

“午膳再让小厨房给你备。”

此刻也该起了,萧韫抬手,陶五陈上前将剩下那半纱帐掀起,撤下碗筷的同时,宫人鱼贯而入,伺候皇帝梳洗。

遂钰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直至萧韫过来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

荷台四处贴了窗花,灯笼上也都是大大小小样式不同的福字,黎光穿过窗玖,也带来一股凛冽的寒风,遂钰心中微动,问道:“塞外的风也如此吗?”

“边沙的风像刀。”萧韫摸了摸遂钰的脸,道:“那里所有人的脸都被冻得很红。”

皇帝用食指在遂钰颧骨画了个小小的圈,“就是这里,左右对称,会被风刮得一整年都是红的。”

“很粗糙,像工匠打磨器具的砂纸,手感不好,时常会因为太干燥而干裂。”

“就像干涸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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