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遂钰府中收了不少礼,甚至有官员亲自上门。
褚云胥以世子与四公子不在为由,将那些前来拜会的人挡了回去。
兄弟二人回府便看到满院的木箱,南荣栩道:“之前那些人也是这样一箱一箱将东西送进你这吗。”
遂钰笑道:“大哥来了,自然与往年不同。”
“方才窦岫说在马厩见越青挑马,你要出去?”
“是,有些事必须得做。”
面对兄长,遂钰经常没话说,也不敢说,唯恐他那颗七巧玲珑心又察觉到什么。
“遂钰!”
当遂钰从越青手中接过马鞭,利落翻身上马,双腿微夹马肚,即将离开时,听到南荣栩追出来喊自己的名字。
他回头,凝望兄长担忧的面庞,无所谓地笑笑:“大哥,我会准时回家吃年夜饭,帮我准备好碗筷。”
南荣栩欲言又止,遂钰却不再徘徊,迅速向城外奔去。
年后便是立春,立春万物复苏,萧稚会找到最适合她停留的地方,远离那些该死的朝局,不做大宸公主,一处小院,几家铺子,良田几亩已足够生活。
选择在西洲使团觐见前一日,才能打得萧韫措手不及,也不必立即将萧稚送得太远,只要藏在大都附近,躲过第一轮搜查。
正如遂钰出门所说,晚膳准时回府,甚至与兄嫂一道守了岁。
送走萧稚时,萧稚哭得梨花带雨,坐在马车里几次反悔,觉得自己对不起父皇,对不起皇族,更对不起大宸。
恐惧,愧疚,崩溃,以及所有无法言明,皆沉浸在泪水里的情绪,遂钰都明白,也感同身受。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足足响了一个多时辰,待四下重新恢复宁静,遂钰孤身站在廊下赏月,管家通传€€€€
宫里来人了。
来的还是首领内监,陶五陈。
南荣栩披衣相迎,遂钰抱着摆在房中的那把琵琶,安静地望着陶五陈。
首领内监看看世子,再看看遂钰,道:“打扰世子爷安歇了。”
“陛下有旨,宣御前行走遂钰大人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虽早已做好皇帝震怒的准备,但遂钰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禁军在宫门口拦住遂钰,仔细搜查了遂钰浑身上下所携带之物,卸掉了他防身的暗器。
陶五陈瞧着遂钰脸色没什么变化,小心翼翼道:“公子见谅,近几日宫里来了刺客,险些伤了陛下,来往搜查便严些。”
遂钰:“这几日我常在玄极殿,不曾听说刺客,公公想借口,也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首领内监干笑。
距离遂钰上次来玄极殿,也不过是一个白日的功夫。
宫内夜宴结束的早,方便皇族亲眷,各宫娘娘们回自个宫里继续庆祝。玄极殿内没点蜡烛,什么都看不见,遂钰抱着琵琶抹黑前进。
他步子迈的小,也没什么声,偶尔走岔了撞到什么,后退一步便能听到摆件噼里啪啦摔碎。
继续往里走,穿过两道小门,他看到坐在院中,背对着自己的萧韫。
萧韫手边放着烛台,那么一盏微弱的光,于黑夜而言微不足道。
“你将阿稚藏到哪了。”萧韫说。
遂钰:“自然是陛下找不到的地方。”
“……”
萧韫拿起烛台,漫步走到遂钰面前,手臂微抬,滚烫的蜡液便似泪珠般滴在遂钰手背。
遂钰眉心微蹙,身体因屏息而轻颤,强忍刺痛没出声。
皇帝仔细打量着眼前毫无愧色,犯了欺君之罪仍淡然自若,围困大都多年的质子,沉声道:“是朕把你宠坏了,这不怪你。”
“哦,是吗。”遂钰坦然接受,无所谓道:“我原谅你了。”
嘭!!!
话音刚落,耳边掠过一缕极快的风,遂钰眼皮颤了颤。
萧韫一拳打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呼吸粗重,此刻离得近了,遂钰终于看到男人眼底的血红,以及抑制不住想杀了他的怒意。
蜡烛烧焦发丝的味道渐起,遂钰低头从萧韫手中拿走蜡烛,说:“如果不满意,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囚禁我,甚至可以把我当公主嫁去西洲。”
“西洲男风盛行,想必西洲太子不会拒绝。”
“去哪当男宠都一样。”
他抬起下巴,冲萧韫笑得灿烂:“与其把清白的萧稚送去受尽凌辱,不如将我这个威胁朝廷,威胁后宫的人送走,对外就说,南荣遂钰突发急症死了。”
“南荣遂钰!”萧韫猛地抓住遂钰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觉得就算皇帝也不能耐你何。”
遂钰:“是啊,这不是事实吗。”
“光脚不怕穿鞋的,萧韫,你睡了我这么久,我总要从你身上捞点什么吧。”
“权势?美人?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甩甩仍在发痛的手,径直将蜡烛丢在一点即燃的羊绒地毯,火苗瞬间乘风蹿起一米高。
“别忍了,萧韫。”
“这不像你,别装得像个情种。”
第39章
这是锋利,尖锐,带着少年迈向青年时最冲动的无畏的声音。
即使在黑夜下,遂钰的眼眸仍然明如锆石,像一根无形的针。他刻薄而残苛地挑衅着萧韫,精准地刺中他的心脏,直至皇帝钳住他的手变得越来越紧,几乎折断他的骨头。
火舌疯狂席卷着每寸能够燃烧的器物,空气中的温度急速上升,橘红色萦绕着僵持的两人。
咣当€€€€
琵琶应声落地,径直砸进火焰之中,遂钰滚动干涸的喉头,冷漠道:“有什么就说吧,这些年你也忍得很辛苦吧。”
“朕真想将你这幅皮囊扒下来,看看里头的心肝到底长什么样!”萧韫一字一顿,额角血管突突直跳,手臂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遂钰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口齿血腥蔓延,“狼心,猪肝,你想要什么,我就有什么。”
“英明神武的陛下,想看看吗?”
他出生便被剥夺了自由的权力,如今权柄在手,那都是萧韫愿意给他便给他,想要收回便收回的东西,碌碌十几年,倒头来仍旧孤身孑然。
倏地,萧韫扬起大手。
遂钰闭眼,选择不再反抗。
地毯的焦皮味不好闻,腥臭且含着不知是什么的刺鼻气息,草木灰随风腾起,密匝匝地落在萧韫肩头。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皮肤终于要被火焰灼烧,那一巴掌迟迟未落。
遂钰听到耳边传来叹息,他说不清那是失望还是愤怒,抑或两者都有,只是这一声,谁都叹得,只有萧韫不行。
潮景帝轻轻笑起来,笑得凉薄,他弯腰抽出遂钰藏在小腿内侧的匕首,匕首贴着他的皮肉,温度与体温趋近相同。
刀刃离开刀鞘的刹那,萧韫感受到遂钰身体的僵硬,他微微拍着遂钰的后背,挥刀斩断被火焰招惹的衣角,说:“当朕得知你要帮阿稚跑的时候,着实惊讶了很久。”
“明明自己手无寸铁,却仍要救足以令自己惹至杀身之祸的公主。”
“好在,阿稚跑了,你没有。”
他双臂并未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遂钰抱起,遂钰来不及惊呼,嘴唇便已被堵住。
刺痛与粘稠滚烫的鲜血一同席卷,萧韫像只真正的野兽,疯狂撕咬着他的唇舌,似乎是真的打定主意要从他身上扯下来一块肉。
遂钰慌乱地用双手想要推开萧韫,但他抱得太紧了,像两块磐石般死死将他挤压在中心。
他躲不了,逃不掉。
橘红的火光终于惊动内监与巡逻的禁军,殿外传来急匆匆且慌乱的脚步。
“着火了!”
“玄极殿走水了!”
“陛下,陛下还在里头!”
“陛下!!!”
众人纷纷涌向玄极殿,却均被守在殿口的首领内监拦住。陶五陈气定神闲,不见分毫慌乱,斥责道:“慌什么,在玄极殿做了这么些年的差,该进的不该进的还没搞明白吗?”
“可是,公公你看那火光,都要烧到天上去了。”宫女小声道。
陶五陈:“小公子在里头伴驾,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进?!”
提及“小公子”着三个字,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瞬间便都明白了。
小公子与陛下置气也并非一两日,大抵是这些日子小公子被朝中琐事牵绊,并未时常住在玄极殿,以至大家伙忘记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宫人们定定心,当即有序且沉默地从各处搬水过来,不再多问,亦不见慌张。
陶五陈拢着手,杵在原地打量着火光。伺候潮景帝这么些年,倒也头次见玄极殿里走水,许是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主子们的事,做奴才的不便多问,将脑袋别在裤腰带,当差时小心揣度着做。
好在火势未真正不可控前,皇帝一脚踹开殿门,怀中人的脸紧紧埋在皇帝胸前,浑身裹着暗色龙袍。
萧韫罕见地出现气急败坏,甚至面如菜色的神情,颇为晦气道:“陶五陈!”
“老奴在!”
萧韫:“把荷台收拾出来,叫御厨送几道利口的吃食。”
他回头望了望殿内的火光,冷道:“今夜若有一人说漏了嘴,即刻绞杀,诛九族。”
陶五陈连连点头,扬声道:“来人!你们几个快来救火!”
潮景帝没想过遂钰会真的冲进火海,或者说,他根本没预料到这次他会挣脱他的桎梏。
唇分之时,遂钰抓住萧韫的肩膀,头颅狠狠砸向他的下巴,萧韫手一松,只是眨眼的功夫,遂钰便已身处火海,一抹格外清丽的靛蓝,在火光中显得特别而又决绝。
荷台离玄极殿很远,却是个难得清静之地,常用于留宿外臣或是贵客。
遂钰在萧韫怀中颤抖得厉害,马车内铺了厚厚的毯子,上车前,萧韫本想先将遂钰放进车里,但遂钰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萧韫只好抱着他走了段路,直至遂钰情绪稍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