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42章

他指指成太师,又示意遂钰注意自己的口型,陶五陈又恰巧开口说:“小公子,陛下叫老奴给您带句话。”

“十。”遂钰费力地辨认着潘谓昙咧成一条线的嘴,牙齿白花花地暴露着。

“小公子?”陶五陈没得到遂钰的回应,便又重复了一遍:“小公子,陛下说之前的事他可以不追究,若待会您再办砸了,可就真要挨板子了。”

“十什么?”遂钰蹙眉。

陶五陈:“是大理寺专管审讯犯人的狱卒的板子。”

“十公子。”遂钰啊了声,怪不得他觉得眼熟,原来是当日冷凝香找花酒喝的成十公子。

可这成十不是把别人肚子搞大了避风头吗?怎么还来此等场合,成家还真想送出去一个女儿,再娶回来一个权贵。

陶五陈:“小公子,您听清了吗?”

“听清了,听清了。”遂钰被陶五陈烦得直皱眉,摆摆手道:“还望公公回禀陛下,陛下准备了那么久,臣自然铭记于心。”

那日彻查冷凝香,惹得京城诸多官员忐忑不安,男人进乐馆,除了胯下那二两肉的事便也没别的花样。他们以为皇帝要查狎妓,特地派了身边的行走督办,一时人心浮动,往遂钰府上送了不少礼。

“世子。”萧韫忽然开口,关心道:“怎的现在才入席,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吗。”

话虽如此,可明显意指遂钰。

南荣栩恭敬道:“谢陛下关怀,府中琐事而已。”

“朕的御前行走怎么今日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萧韫又道。

遂钰也学着南荣栩的语气,说:“臣确实是累着了,不能更好御前侍奉,陛下恕罪。”

“无妨,你平素用功,朕准你几日假,安心待在府中陪伴家人。”萧韫显得格外大度,又赐了遂钰舒适的软枕,遂钰冷眼瞧着,心中暗骂,面上又受宠若惊恭谢圣恩。

董贵妃插话道:“世子不知,遂钰大人向来是朝中最勤快的,既得照顾陛下起居,又要时刻替陛下看着前朝,这个年龄正是该出门赏花与同辈人游玩的时间,他却得面对诸多公务,本宫也心疼。”

萧鹤辞:“遂钰自太学便勤奋,如今看着在父皇身边受父皇教导,倒让儿臣心生羡慕,儿臣也愿跟在父皇身旁耳晕目染学习治国之道。”

“遂钰哪能与太子相提并论,太子谬赞了。”南荣栩淡道:“臣有两个弟弟,一个在沙场,一个在身边,沙场的看不住到处乱跑,如今好不容易能教教遂钰规矩,陛下赏赐休沐也不敢松懈,定要多让他抄写家规定心才是。”

萧韫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世子也该改改这古板性子。遂钰年龄小,放他出去玩几日,多和京城中的公子们来往也没什么不好。”

遂钰心中暗翻白眼,上次他与公子们出去喝酒,萧韫还从宫里追出来了,左嫌酒气大,右嫌他和不认识的男人厮混。

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大抵每年便只有年节这几日才能令冷清的皇宫热闹起来。

连吃两盏冷酒,遂钰冰凉的手才逐渐暖和起来,他半倚在软垫里,仗着南荣栩能挡住自己半边身体,懒洋洋地阖眼,直至哄闹如潮水褪去。

奉礼内监高呼€€€€

“西洲太子到。”

“西洲燕将军到。”

“遂钰,该醒了。”南荣栩提醒。

遂钰面无表情地睁眼,缓慢坐直,随着众人的视线朝殿门口望去。

为首的西洲太子他倒不感兴趣,哪朝哪代的太子都一个样,要么玩弄权术,要么一事无成。只是这个西洲的燕氏,他微微挑眉,明显感觉到南荣栩的气势不太一样了。

两大氏族,分别代表了两个国家的战力,现下在国宴场合见面,即便没有刀光剑影,也胜似杀伐战场。

身着盛装的年轻将军,一身浅紫,袖口滚着银边的海棠花纹,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根不怎么起眼的骨簪固定,右耳耳骨连着钉三粒血红宝石,像极了痣,也像极了血。

燕羽衣目不斜视地护卫在太子身侧,时刻警惕四周动向,眼角眉梢挂着生人勿近的寒霜,银链串起的腰带锢着劲瘦细腰,显得身姿欣长而挺拔。

很快,他捉住了诸臣之中最不友善的那道目光。

那人同他一样年轻,饶是他也从那张脸上挪不开眼。

只是体格过于脆弱单薄,像是不怎么能扛得起重物的模样。

“南荣,遂钰。”燕羽衣轻声。

遂钰微微偏头,冲燕羽衣无辜地眨眨眼,旋即偏头对大哥说:“大哥,那个燕羽衣好可怕啊。”

燕羽衣:“……”

第42章

也说不准究竟是谁的视线先一步相撞,电光火石之间,遂钰仿佛能看到燕羽衣的衣袂随着动作翻飞时,带来的天然的气场,以及莫名其妙的雷霆闪烁。

他揉揉眼睛,疑惑道:“燕羽衣是什么雷公吗?”

南荣栩笑了,“面见陛下不能带刀剑,但燕羽衣确实有一把剑,名叫雷霆。此人攻势迅如闪电,以快著称,是同辈之中的翘楚,传说雷霆剑可引雷霆,招骤雨。燕羽衣师承西洲第一剑术高手,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会在宴内选择一人进行剑道比试。”

年末武将们回京述职,除了必要镇守在关外的,每家每户七七八八来了不少。

南荣栩环顾全场,抚掌道:“近年来,我朝擅剑术的武将不少,你斜对面坐着的霍烽霍将军便是以重剑闻名的高手。”

初做御前行走,遂钰接手的第一件嘉奖令便是平定西南匪患的霍烽,他清晰记得,此人身高八尺,手掌特别大,接旨时,圣旨在他手中仿佛只有孩童手中拨浪鼓般小巧玲珑。

“大哥呢。”遂钰说,“大哥和燕羽衣交手,胜算几成。”

“我与他管辖区域相差十万八千里,倒没碰上过,不过老二曾与他混战几日,险些吃了此人的暗亏。”

南荣王立长子南荣栩为世子,私底下却常道,这几个孩子里只有老二南荣臻更像年轻时候的他。

“父亲说我太老成,战场杀敌足智多谋是真,但也得有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热血。”南荣栩摊手无奈道:“老二骁勇,为了阻挡燕羽衣,直接亲自上阵炸了一处要塞关卡,险些和燕羽衣一块被碎石活埋。”

遂钰:“……”

“三姐呢。”遂钰问。

南荣府三小姐,南荣步栖。

“阿栖觉得老二做得对,但就是太傻了,所以才会伤人八百损己一千。”南荣栩扶额,怎么越说越觉得家中无人靠谱,反倒是原先以为没什么指望的遂钰,更像是能担得起鹿广郡重任的人选。

“公子,该喝药了。”越青不知从哪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遂钰抬眼往潮景帝那看了眼,陶五陈候在萧韫身旁,先笑了笑。

“拿下去罢,我方才吃了几盏酒,怕和药性相冲。”遂钰摇头,摸了下药碗的温度,将药碗推远后又说:“这是在席上,不好引人注目,端下去别再拿来了。”

越青欲言又止,明显是话没说完,而让她送药的人大抵下了命令。

“他不是你的主子,不必管他。”遂钰选了片最薄的鱼脍,用玉筷挑起,慢条斯理地送进药碗,道:“好了,下去吧。”

作为御前行走,往年宫宴恭维遂钰的倒也不少,今年跟着南荣栩,忽然没什么人来恭贺了。

遂钰觉得奇怪,但也不难理解。

无非是南荣氏回京,陛下圣意未显,谁都不知道遂钰日后回鹿广郡,或是留在大都朝堂之中。

横隔在南荣氏与皇族之间的矛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边疆将士心中所向,无人能够确定,他们究竟是在为朝廷效命,还是所谓的大宸战神,护国元勋。

越青端着碗离开,遂钰又斟酒饮下。

宴席间的酒度数低,这是为了避免有人一时兴起喝多了坏规矩,入口甘甜,滑进喉管却又些许辛辣,平时萧韫不许遂钰多喝,不过现下有西洲使团在,他也管不了他。

西洲与大宸分庭抗礼,西洲使臣先行行礼,并呈递国书,朗声道:“奉西洲皇帝命,愿与大宸永续平宁,故此国书一封,还望陛下亲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使臣双手将国书捧至头顶,陶五陈快步下台将国书送至萧韫眼前,候在皇帝身旁的内侍一左一右,分别握着国书一角,绢布缓缓展开。

其中内容多是西洲皇帝对大宸的问候,萧韫粗略扫了几眼,笑道:“今年不同以往,太子殿下带着国书亲至,足以见得西洲与我大宸百年友谊。”

“大宸与西洲气候不同,习俗也甚是差异,若太子有何衣食住行的不便,尽管提,朕一定满足。”

西洲太子闻言,古井无波的脸总算是有了点颜色,见礼也行的是西洲的礼,声音很低,像是故意压着调子,说:“西洲与大宸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遥望并立多年,来往商贸繁荣,此乃两国之幸。近些日子领略大都风土人情,本宫觉得有趣得很。”

“哦?”萧韫饶有兴趣道:“大都之中有太子觉得有趣的东西?”

西洲太子:“大都舞乐皆是一绝,不过这其中,倒有件事令本宫格外在意。”

说着,西洲太子微后退半步,露出身后的燕羽衣,燕羽衣冷着脸明显不愿意给大宸皇帝好脸色看。

太子不语,安静地等待燕羽衣有所反应。

整个宫殿静悄悄的,坐得远的听不见皇帝与西洲太子说话,抓耳挠腮抻着脖子想听声。离得近的又都莫名满头大汗,被气氛扰地不敢吱声。

董贵妃用眼神示意太子,萧鹤辞抿唇,一时也拿不准是否该缓和陡然直下的气氛。

遂钰:“……”

一道又丢人又吓人的差事缓缓浮上心头。

在场得知西洲太子抵达大都,且与其有所冲突,便只有查封冷凝香,将西洲太子从厢房中搜出来的事。

燕羽衣用袖箭射穿了门框,直冲遂钰而来,而门框与袖箭被潘谓昙搬回去研究。

那日阵仗闹得大,且有许多世家子弟藏在冷凝香喝花酒,巡防营鱼目混杂,口风漏得跟个筛子似的,想必在场的重臣皆已猜到所指。

遂钰不动声色地挪了挪面前的碗筷,拿起一颗橘子,缓慢地掰开。

“御前行走在何处。”潮景帝沉声。

众目睽睽,遂钰心中哀叹倒霉,起身出席道:“臣在。”

未及潮景帝询问,西洲太子倒先道歉了,“当日燕将军多有得罪,幸而大人并未有所损伤,还望大人海涵。”

遂钰:“太子殿下何出此言,护送殿下本是下官分内之事,燕将军不过是发现刺客,护卫殿下安全罢了。”

顶着满朝文武投来的目光,遂钰竟有些站不稳,他从未众目睽睽之下被无数人打量,更何况他身后是南荣栩。

文臣在朝堂上见惯了,偶尔唇枪舌剑他还得劝那几位御史台的大人们切勿动怒,什么人,什么性子,他早便摸得一清二楚。御前行走不就是做这个的吗,为皇帝分忧解难理清思绪,顺带劝劝群臣,省的他们在早朝打起来。

武将性格刚烈,有脾气的都在外镇守,今年来了一半,凶巴巴的,惹得遂钰后背发凉,想说些什么将此事混过去,也暗骂萧韫此事将他提溜出来做挡箭牌。

潮景帝明显是不打算给他台阶下,好整以暇地想看他如何解决。

将军们乐意看南荣家留在大都的质子如何应答,其中不少人也怀着看笑话,瞧热闹的心态。

大宸并非只有南荣氏一家能打能上战场,多得是武将世家想将南荣氏踩下去,一跃成为大宸第一军侯。

“舍弟年龄小,不懂事,若是冲撞了燕将军,理当我这个做大哥的赔不是才对。”

南荣栩坐着没动,悠悠道:“燕将军沙场征战,对杀气灵敏,遂钰在大都生活,自然对这些生杀之时不甚关心。”

“都是同龄人,若燕将军能与遂钰一道成为朋友,倒不失为美谈。”

“毕竟。”

南荣栩气定神闲:“你我两家也并非只在这都城之中初见。”

“遂钰,罚酒一杯就当给燕将军赔礼道歉了。”

燕羽衣不缺这杯酒,西洲也不缺,只是双方将面子挂在这,始终得有一方肯给台阶。南荣栩倒不在乎谁先低头,无谓的争执只能加深两朝隔阂,而这也不是鹿广郡希望看到的。

上头坐着的那位明显是等着遂钰的反应,而当遂钰无法解决,南荣栩不得不出面打断时,南荣栩从萧韫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失望的表情。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