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辞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当他想再度启齿时,遂钰按住萧鹤辞的嘴唇,无情道:“许诺很廉价,太子殿下向多少人说过这些话呢。”
“请您松手吧,陛下并不像您这般优柔寡断,如果我们同时消失的太久,他一定会派人沿路搜查。”
别人遂钰不知道,但他知道萧韫很小心眼。
若叫他瞧见自己与萧鹤辞不清不楚地站在月下,萧鹤辞或许不会有任何损伤,但遂钰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萧韫与西洲太子友好交谈的空荡,骤然发现遂钰已不在座上了,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太子。
“陛下,要不要老奴去找。”陶五陈低声道。
萧韫摇头,把玩着手中玉盏,忽地笑出声,道:“不必。”
他自信遂钰是个懂分寸的人,即便太子意欲逾矩,遂钰也定不会给人落以口舌的机会。
不多时,遂钰重新出现在宴席之中,脸色不太好,低着头吃糕饼。很快,太子也回来了,神色如常,面对太子妃的询问,一如既往的有耐心极了,他偏头不知与太子妃说了些什么,惹得成怜樾掩唇轻笑。
忽的,坐在西洲太子身边的燕羽衣扬声道:“大宸人才辈出,今日得见如此多的沙场征战的名将,不知有没有机会切磋一二。”
殿内的热闹沸腾突然少了一半。
只听燕羽衣继续道:“习武之人嘛,就该多多比较,才能精进武学。大宸与西洲流派不同,却同出一宗,几百年前,大家说不定还是一个祖宗。作为后代,定要多交流感情,免得分立两国而生疏。”
御史台那些醉的差不多的御史们突然清醒了,撸起袖子似乎是计划着什么,按照遂钰对他们的了解,可能下一秒他们就该€€€€
“真是岂有此理,入我大宸觐见,竟妄想在陛下面前舞弄刀剑。”
“西洲果然猖狂!”
声音不大,但在场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御史台的功力向来骁勇,上议皇帝,下讨群臣,即使是西洲贵客,也休想在他们面前讨得分毫好处。
“陛下,我朝从来没有刀剑入宴的规矩!”御史振声道。
萧韫手扶龙椅,格外惬意地俯视群臣,并未因燕羽衣的嚣张而恼怒,反倒饶有兴趣道:“朕听闻燕将军剑术了得,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观呢。”
燕羽衣语气冰冷,道:“我本奉命护卫太子殿下安全,却在进宫时不得不摘下佩剑,如今身旁无剑,如何为大宸皇帝表演呢。”
萧韫哈哈大笑,挥手道:“来人,将剑还给燕将军。”
“什么?!”候在殿外的常青云拧眉道:“将燕羽衣的佩剑归还?”
面见陛下不得携带兵器,这是祖宗的规矩,既要表演剑术,取未开刃刀剑即可,燕羽衣那佩剑,可是西洲兵器排行第一的雷霆剑!
雷霆既出,搅弄风云,燕羽衣来者不善,怎能将雷霆剑就地归还!
负责传话的小太监说:“将军就去吧,陛下圣意已定,此时正等着观赏燕将军的剑舞呢。”
常青云负责护卫大内,多少年未曾出过岔子,此时要将雷霆剑提前奉还,多少有些不乐意。
他带着小太监去取剑,小太监抱着雷霆剑快步离开,常青云身边的亲卫劝道:“将军放心,殿内有诸多将军们坐镇,想必那西洲来的也不会猖狂。”
常青云仰头凝望天际,但愿吧。
…
西洲舞剑乐于与歌舞同奏,宫内乐师虽不擅长西洲之曲,却也能将那颇有名气的曲谱弹奏一二。
剑刃出鞘,寒光乍现,剑锋与剑鞘传来碰撞的同时,一股来自于沙场血腥的武将之气,瞬间侵占整个宫殿。
西洲名曲多鼓点节奏轻快,携带着中原与异域融合的瑰丽,燕羽衣踏乐而行,雷霆剑随着长臂舒展而夺人眼球。
锋刃与空气摩擦,发出锐利的嗡声,簌簌飒踏而来,所携带的凛冽破风顷刻扰乱殿内根本不算融洽的气氛。
“挑灯看剑,也算是相得益彰。”南荣栩评价道。
燕羽衣出剑速度迅捷,如繁华漫天,缤纷绚烂,令人目不暇接,根本追不上他的动作。
铮!!!
燕羽衣猛地后退,弓腰蓄力,身体几乎是对半翻折般柔软,浸染着朦胧醉意的眼神瞬间似鹰般危险嚣张。
衣袂翩跹,雷霆剑剑柄的紫色宝石闪烁,与燕羽衣所着相得益彰。
这不是纯粹的剑舞,更像是裹挟杀意的刁难,他国土地之上,作为邻国,甚至可以算是敌国的将领,跋扈地挑衅着大宸的至尊。
大宸武将的脸色黑的滴墨,有冲动的,甚至已经打算飞扑上去与其一战。
以内阁首辅为首的文臣,皆胆战心惊将心脏提至嗓子眼,互相对视,企图从同僚眼中找到开解之法。
“荒唐!”首辅铁青着脸怒道。
“首辅大人,我朝何曾受过此等挑衅!”内阁众人纷纷道。
“席间如此多的将军,不如请一位迎战如何!”
“迎战?陛下未动,谁敢贸然上前!王大人你是吃酒吃傻了吧。”
被称作王大人的文臣立即涨红着脸反驳道:“就这样干看着坐视不管吗!”
乐师指下音调一转,箜篌为引,萧声追逐。
此曲遂钰也学过,前篇为西洲民谣,后段意境若萧瑟空旷的平原,也有沙漠戈壁的寂寥,更似€€€€
“唉。”遂钰轻叹,略紧了紧袖口的束带。
南荣栩按住遂钰的手,严肃道:“你要做什么?好好待着,别动!”
当啷!!!
琵琶声起,遂钰身随心动,燕羽衣则在电光火石之间冲向潮景帝,只见御前行走突然出现在潮景帝身旁,反手抽出帝位之后,架在金丝楠木之上的宝剑。
银光砍断噼啪燃烧的烛火,裹挟着顷刻凝固的蜡液。
但在下一秒,细长银剑与雷霆剑爆发出剧烈碰撞的瞬间,雾白色的蜡珠陡然震碎,残片四散飞射而出。
灯影摇摆,遂钰反手还击,单脚踩住皇座一角,身体借力前倾,扬手狠狠劈下。
燕羽衣向后飞撤,百无聊赖的眼神总算流露几分兴致。
铛!
铛!
铛!
遂钰乘胜追击,不给燕羽衣喘息的机会,双剑连环摩擦,竟快得看不清剑影,偶有明黄色火星闪烁。
前篇民谣,后篇战曲。
琵琶本就是杀伐凌厉,代喻刀光剑影的乐器,配合剑声清音,此处不是战场,更胜战场!
两人并未缠斗多久,再继续便真正有冒犯皇帝的意味,燕羽衣手持雷霆道:“南荣府,鹿广郡。”
“不。”
遂钰站在距离萧韫三米的地方,恰好能令殿中诸臣,以及西洲使团看清皇帝尊容。
素日含着百般笑意,与群臣周旋的脸,终于变得像是挂着绕梁三日不化的冷冽寒霜。
与燕羽衣方才刁难他时的表情,有过之无不及。
“本官只是御前行走而已。”
说这话时,遂钰藏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他强忍被燕羽衣攻击震荡的不适,继续道:“燕将军剑术了得,该继续观赏歌舞了吧。”
“自然。”燕羽衣收起雷霆剑,松口道:“四公子身处大都仍有如此技艺,本将怎能不给四公子面子呢。”
张口闭嘴鹿广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南荣遂钰是南荣氏。
未经皇帝允准,南荣氏贸然回击,这是不敬陛下的违逆。而作为御前行走,有护卫皇帝之责,在判断皇帝安危有所威胁时,可先斩后奏。
这是本质的区别。
好一个燕羽衣!
遂钰咬牙切齿,面上仍装作大度,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年纪相仿,燕羽衣却比遂钰多几分冷硬,即便笑着,也像是企图抽刀将人捅个对穿。
西洲太子拍手称赞:“英雄出少年,四公子剑术了得,日后若有兴致,可与燕将军多多切磋,你们同辈,想必有许多话可说。”
那么你呢?
遂钰快步双手奉上软剑,朗声道:“臣不知是否扰了陛下观剑的兴致,还请陛下责罚。”
话罢,他抬头。
皇帝单手撑着下巴,沉沉笑出声,“过来。”
陶五陈走下台阶,遂钰将剑交给他,正欲抬脚时,潮景帝起身,右手端着一杯酒,缓步来到遂钰身前,道:“朕从不知爱卿竟有如此剑术。”
“臣身为御前行走,日夜不敢懈怠,时刻将陛下安危记挂于胸。”遂钰不卑不亢道。
“很好。”
萧韫满眼笑意,“朕向来惜才,更愿意给青年才俊大展宏图的机会。”
“既如此,便兼任京城巡防要务,入军中历练一番。”
言出,诸臣哗然,就连南荣栩也略微有些坐不住了。
近日巡防营将领换得勤,明升暗降之人数不胜数,巡防营徐都统身边还缺个副都统,副都统官至四品。
潮景帝这是要直接越级,将南荣遂钰安插进巡防营,直任四品官员,可上朝参与决议。
南荣栩瞳孔微缩,遂钰理应不会武功才是,御剑手法与身形,根本不是寻常武者惯用的招式。
这是一击必杀,经常出现在战场的剑诀。
他不由得将视线投向萧韫,皇帝面带笑容,看着遂钰的眼神有欣喜,更是欣赏,像是工匠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陛下!”顾不得姿态,南荣栩拍案而起。
遂钰顺势高声谢恩,遮盖住南荣栩的音调:“谢陛下!”
朝局如此,无人胆敢逆流而上,随波逐流不被大势所趋成为飞灰,让人当做垫脚石便已是万幸。
遂钰从未想过被南荣氏庇佑。
他所得到的朝夕,皆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中苟且偷生的一隅。
鹿广郡是他的家,却并非只是他的家。
早在西洲抵达之前,遂钰便开始正儿八经学习剑术,素日萧韫教他的也都铭记于心。
萧韫是帝王,却并非沉沦声色的昏君,他将所有人视作棋子,每一步皆有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