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知道。”自心底腾升而起的寒意,飞快侵蚀着千疮百孔的心脏,遂钰几乎不知该如何发出声音。
躯壳与灵魂被萧韫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剥离开来。
“朕知道什么。”
“你知道萧鹤辞他……萧韫,他是你的儿子。”遂钰呼吸急促,难以置信道。
“你明知道我,明知道我对他€€€€”
“是又如何?”
萧韫打断遂钰,冷酷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南荣遂钰,你说,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想要什么没有。”
潮景帝眯眼,目光仔细扫过遂钰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用缓而慢的语气道:“朕给你权力,给你金钱,将世上的珍宝都捧到你面前。”
“遂钰,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以为遂钰该满意了。
萧鹤辞接不住的人,兜不住的事,懦弱地想要立刻找个接盘的人,帮他收下南荣之子,这个无论谁触碰,都会被灼伤的烫手山芋。
南荣遂钰最天真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几许,只以为是个没人要的质子。
南荣王膝下最小的孩子,本该是万千瞩目,深受父兄宠爱的小公子,以为藏在深宫就会被遗忘?
多少人打着他的主意,想将他从宫中挖出来,连夜打包送去鹿广郡,以获得与南荣王府交好的机会。
萧韫是没管过遂钰,但照顾遂钰的嬷嬷,却是同南荣府交好的世家安排进宫的。
南荣王不疾不徐,不闻不问,是因每月都有人将遂钰的消息递去鹿广郡。
这样身份背景的孩子,哪能真由其自生自灭。
看南荣栩的样子,大抵惊讶的是遂钰入玄极殿,并非涉足朝堂。
南荣氏本来就不畏惧权力,掌握大宸大半军权,这份能量已经足以令他们傲视群雄。
倘若南荣氏能像西洲的燕氏般效忠君主,或许便不会骨肉分离,以至于让萧韫有机可乘。
护卫百姓,以百姓安危当作信条,这固然很好。
但作为一国之君,君王更希望有一支独属于他,绝对效忠于他的军队。
“朕偶尔也在想,为何能生出萧鹤辞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儿子。”
“遂钰,告诉朕,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皇帝温和地抚摸遂钰的侧脸,安抚着眼前少年的情绪,但又不希望遂钰对他失去恐惧。
要想完全掌控一个人,打破他的壁垒,重塑他的精神,将一切都建立在他允许他怎么做的基础之上。
萧韫喟叹,这样漂亮的脸,鲜活的灵魂,“朕有的,一样不落地都给过你,遂钰,做人要懂得满足,懂得感激。”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遂钰字字诛心,“算计别人的人,活该永远都得不到真心。”
“萧韫,世上所有人都能得到的东西,只有你不配!”
萧韫笑了:“朕不配,但你也走不出这座城。”
即使是不欢而散,遂钰也没有自由回到兄长身边,他与皇帝同乘马车回宫。车内的梅香仍旧浓郁,甜腻地令人作呕。
翌日,遂钰还在睡梦中,便被越青叫醒。
越青凝重道:“公子,出事了。”
“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如果没有别的大事……让我再睡会!”
遂钰打了个滚,滚去床榻深处,与人吵架颇费体力,回宫又收到加急军报,即便与萧韫不欢而散,也得强忍不适同他坐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这便是老天给他的惩罚吗,遂钰心底怒吼。
他也算看清了,他和萧韫就得这么耗着,他不让步,萧韫也是,看谁先憋不住。
萧韫年纪比自己大,又是勤政的皇帝,英年早逝指日可待,死也得死在他前头。届时山高水远,海阔天空,前途一片坦荡。
越青想了想,很快离开。
当遂钰以为她放过自己,安心陷入沉睡时,一股犹如猛牛般的蛮劲将他连人带被子举起。
葛桐气都不带喘地,问道:“放哪?”
是啊,放哪?越青也愣住了。
她只想着能把人从床上挪走,没想过要把人放哪。
她在各个角落转了圈,最后指着院内梅花树下的摇椅说,放那吧。
遂钰心烦便喜欢睡觉,通常越青不会打扰他,今日说什么都要他清醒,太反常了。
遂钰问:“除非你告诉我皇帝驾崩€€€€”
“太子妃母族出事了。”
“出事你找太子,找我干嘛。”
越青:“上次我们在冷凝香送回去的那位成家公子,昨夜又去喝花酒,带着几位世家公子。”
“今早府衙来报,同成十公子一起留宿酒馆的两位公子,昨夜暴毙了。”
“什么?!”遂钰大惊,立马翻身坐起,瞌睡瞬间消散。
“死在床上的?”
越青点点头,沉重道:“验尸官在案发现场简单进行了检查,二人身上并无外伤,且死状符合纵欲过度,嗜酒成性,三人关系甚好,在京城里也是有名的铁杆兄弟。”
“当然,公子也晓得,铁杆兄弟只是美称,背后都笑他们荒唐。”
现在喝酒的三个,死了两个,偏还就只死了两个!
若三人全死,各家将孩子领回去,死的原因也不太好,灰溜溜地下葬便是。
遂钰:“我家孩子死了,他家没死,要有人说成十克命也说得通。”
太子迎娶的这位太子妃,行事毫无错漏,近乎于完美。
奈何世家都是从根上烂的,有时烂透顶了,外壳还是好的。董贵妃在自个寝宫里恐怕也吃不好,估计待会还得带着太子妃去皇帝面前跪着。
成家如日中天,朝中多少人羡慕,这可不是南荣王府,看得见摸不着。
南荣王府仗着兵权无人可及,但成家却扎根大都,即便贵为皇亲国戚,只要想将其拉下马,时日还长,总有数不尽的机会。
成十如今捅了娄子,普通百姓倒还好,以成氏的手段,几乎可以悄无声息地将此事按在地底,但这次死的是勋贵公子,遂钰问道:“死的是谁家的。”
越青报了两个名字。
“昌吉侯家的长子,抚军大将军的庶子。”
“……”
遂钰轻轻啊了声。
这次萧鹤辞不会踢到铁板了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开了新文预收,南荣写完写见燕台。是燕羽衣的故事!
第53章
从前忙着给萧鹤辞善后,那是遂钰没得选,萧鹤辞也真拿他当兄弟。如今遂钰与萧鹤辞不在一条船上,自然,该给的情面得给,能帮忙顺手帮一把,但落井下石的事情,遂钰也义不容辞。
越青只大略听相熟的侍卫说了几句,问道:“公子,要去看看吗?”
遂钰想了想,觉得同自己的关系不大,再说他前几天才惹了御史台,犯不着这个时候为了太子冲锋陷阵。
想必成老太师也是有些人脉的,即便那两位公子的父亲身居高位,成氏门生众多,若想从轻处罚,也不是不可能。
“喝酒嘛,喝的时候哪里能想到后患无穷。”遂钰歪着脑袋想了想,几只麻雀停在梅梢,压得枝头落花阵阵。
冬日已至尽头,春日烂漫之时,总归不是梅花遍揽春色。昨夜听萧韫的意思,怕是也没那么满意萧鹤辞入东宫后的所作所为,太过圆滑,反倒显得破绽百出。
遂钰想了想,说:“院后那片地总是空着,寻些菜苗来,我们下午种菜。”
午后,皇后宫里的玉羌姑姑送来一碟马奶糕。
玉羌道:“皇长子殿下着人送了两匹上好的奶马,皇后娘娘想着元宵节,公子又是鹿广郡人,想必格外想念家乡的吃食,特地亲手制些糕点,还望公子笑纳。”
这话说得客气,难为皇后能压低姿态,无论马奶糕是否亲手所制,心意放在这,遂钰没道理不接。
遂钰示意越青收下马奶糕,单手支撑着下巴,笑道:“还请玉羌姑姑代我谢过皇后娘娘,我身上有伤,见凤驾怕是失仪。”
“公子如今在陛下身边办差,皇后娘娘亦希望能够为陛下分忧,只要公子伺候好陛下,便是对皇后娘娘最大的报答了。”
玉羌又说了些不怎么要紧的客套话,越青将马奶糕带下去,又端着碧螺春进屋,遂钰道:“听闻玉羌姑姑最喜欢碧螺春,我这有些去年供上来的茶,还没启封过,若姑姑不嫌弃便带回去饮用。”
“公子客气了。”玉羌环顾四周,遂钰向越青点点头,越青立即将院子内外的宫人全部遣出去。
玄极殿并不在后宫范围,遂钰却也不能关着门,同后宫女婢们说话,得开着门,时刻能被人看到才行。
远远的,他看到有个小宫女迎风打了个喷嚏。
玉羌:“成十一事,皇后娘娘想请教公子,若公子是成家人,会如何平息此事?”
平息?
遂钰道:“除非成家愿意将成十交出来,任由其余两家处置,不过……毕竟是太子妃家的血脉。”
昌吉侯爵之位世袭,祖上是武将,到了现在这代昌吉侯,早已为文臣之列。抚军大将军执掌水军,朝廷水师独他一门遥遥领先,若只是普通朝臣之子便罢,偏偏是与军营关系颇深的家族。
“想必再过半月,抚军大将军家中的家书便已传至军营,死了的虽是庶子,却是大将军爱妾所出。昌吉侯在前朝发力,将军府势必给予支持,即便董贵妃在后宫只手遮天,董家位列世家之首,若陛下坚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成董两纠结朝臣,恐怕也无法力挽狂澜。”
玉羌说话的语气同皇后十分相似,大约是与皇后在国寺同吃同住久了,沾染上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遂钰手中盘玩着玛瑙串,笑了:“才过了几个时辰,皇后娘娘便想了这么多。”
“下官可是一点脑筋都不愿意动。”
“没出正月,朝廷的休沐未结,此事不进早朝便不算开始。”
“若这两家真敲登闻鼓,想要说法的是将军府与昌吉侯,除此之外,任何家族掺和进这场闹剧中,都会被算作看热闹不嫌事大。”
“皇后被董贵妃压得久了,的确有些憋屈。但陛下如今有维护皇后威严的意思,凤鸾殿又何必掺和呢。”
皇帝既将皇后带入与西洲的国宴,那便说明萧韫有意用皇后压制董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