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104章

那青年蜷着身体,刚开始生怕被人注意。但发现遂钰点到自己,却猛地抬起头朝着遂钰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道:“南荣遂钰!你这个畜生!”

“叛徒!”

“不要脸的小人!”

邢爻脸色微变,连忙指着青年道:“快,快给本官堵住他的嘴!”

眼前这位御前行走,皇帝身边揣度圣意的主,虽看着极易相处,实则喜怒无常不好交往。

遂钰饶有兴趣,负手踱步来到青年面前,青年口中被塞了一把稻草,呜呜地发出怒吼。

“有人说我是走狗,小人,不过畜生嘛……”

他笑笑:“你是第一个。”

“但我想不是最后一个。”

至今,遂钰的大半人生皆在后宫度过。

与萧韫生生死死,看似波澜坎坷,却实则不过是这几年的光阴。

他下意识地遗忘曾经受冻挨饿的日子,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包括小颜的样貌,声音,一切的一切。

心脏蓬勃跳动,不安分地待在胸膛。遂钰深呼吸,鼻翼间全是潮湿的腥臭,有尸体腐烂的味道,也有新鲜血液泛滥的铁锈气息。

方才这地杀过人,地面只略用水冲洗几遍,残肢堆在角落,狱卒用铁锹铲起,装进铁桶中带走。

质子们吓得魂飞魄散,后宫的日子固然不好过,却没有这样极具冲击的场面。

“我是不是小人,都不要紧。”

遂钰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宫中讨生活,就连倒泔水的也会骂几句‘贱人’,小人算什么。”

“若没有你们这几句小人,大人二字从何而来。”

小人,大人,都不要紧。

只要手中有权,何论名声。

遂钰自觉做不了父王兄长那般英明,他曾羡慕兄长挥斥方遒执掌兵马攻城,觉得这样的英雄才是顶天立地。

但徐仲辛后,令他幡然醒悟。

只要能达目的,又何必在意过程。

青年咬紧牙关,骂道:“早知你是这样的人€€€€”

“早知我是这样的人,应该早早就了解才对。”遂钰打断青年,慢条斯理来到他面前,动手将他的头发捋至耳后,贴心道:“颜锦,应该是你的大名。”

遂钰没给青年反应的机会,将立在墙壁凹槽的烛火取下,唇角含着仿若一汪清泉般,温柔无辜的笑意。

“可能有点疼,但请颜公子忍忍。”

烛芯火苗微晃,蜡烛被遂钰调转颠倒,火苗倒灼烛芯,几缕黑烟顺着蜡烛的弧度袅袅飘荡。

蜡液成串,不偏不倚掉落在颜锦嘴唇中央,颜锦痛地哇哇大叫,挥舞着双臂,身体被狱卒死死按住。

蜡液滚烫,却不至于无法承受,鲜红地落在颜锦眉心,发间,面中,颜锦头颅被狱卒禁锢着,只能发出阵阵哀嚎。

他疼得浑身颤抖,额前的汗水顺着眼泪一齐流下。

从邢爻的角度,只能看到遂钰的侧脸,鼻梁高挺,前庭饱满弧度流畅,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物。

瞳孔中倒映着烛光,仿佛一团火蕴藏在眼眸。

遂钰高兴的时候,眉梢会微微扬起。

或许姓名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气场。

曾经坊间传闻,南荣王还是公子之时,年少轻狂,所过之处无不鸡飞狗跳,但由于那副面庞过于明朗俊俏,原本生气讨要赔偿的店家,见南荣明徽笑容灿烂,颇为诚恳地赔礼道歉,顷刻气消了大半,立即变得好说话起来。

南荣王光明磊落,生出来的孩子个顶个的优秀,但大都官员最熟悉的,还是南荣遂钰,这个突然脱颖而出,站在皇帝身边舞文弄墨的少年。

面容似玉,却并非暖玉。

当看到遂钰从蹀躞带中掏出半指宽的银针,针尖细长淬着寒意,邢爻欲言又止。

审讯的官员,手上都有那么一套折磨人的功夫。

遂钰手中捏着一把银针,邢爻立即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邢爻上前半步:“大人,此事恐污了大人的手,不如由……”

话音未落,遂钰毫不犹豫地将第一枚银针,利落钉进颜锦肩膀。

“唔!!!”

颜锦面色涨红,脖颈血管暴起。口中塞着稻草喊不出来,无处发泄,痛觉更甚百倍。

“小颜死的前一月,你同那群老太监赌博,输掉了所有财物,老太监要你拿别的还。”

遂钰钉下第二枚针,继续道:“所以你说,那个南荣王府的质子长相妍好,可供一玩。”

“可我身边的嬷嬷察觉你心思不正,无论你送什么东西给我,她都会赶在我发现前丢弃。”

恰巧他再次送来掺着迷药的糕点时,遂钰跟着嬷嬷出宫玩,只有小颜晚饭后来院子里寻他。

“当你来到我的住处,发现被迷晕的是小颜。”

遂钰轻笑:“于是那个时候你就在想,不是南荣遂钰也行,反正得有人抵债,这个小颜父母双亡,比南荣遂钰好处理多了。早就看这个名字了也有颜的小子不顺眼了,顺势除掉何乐不为。”

颜锦先是一怔,而后身体疯狂颤抖起来,不住地向后缩,却被遂钰紧紧抓住脖颈,像拖牲畜般狠狠摔至方才堆着残躯的角落。

“颜锦。”

遂钰喘着粗气,双目亮得发烫,笑容愈发灿烂,甚至裹挟着入魔的疯狂。

他一字一句,冷道:“幸好你的父亲选择站在徐仲辛身旁做走狗。”

“不然本官也没什么好理由将你千刀万剐。”

“我要你七日后再死。”

“每日清晨,我都会来这里看你。”

“看着你一点点化作骷髅,皮肉尽失却无法立即了断痛苦的样子。”

“最后丢去乱葬岗喂狗。”

第86章

每当遂钰怀着滔天恨意,想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无数遍警告自己,不要利用权势,要光明正大地审判,只有奸佞才会滥杀无辜。

但偶尔也会想,如果没那么在意名声,人生如此短暂,为何不率性而为,便靠着萧韫这座大山,做个奸佞又如何。

正如皇帝所说,遂钰这些年烧掉的东西,也不止玄极殿的后院。

他初次尝试,选择的便是太监所。

太监所烧毁的前半月,他每天都去蹲点。暗卫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潮景帝,枕榻淋漓时,皇帝随口提及,遂钰拧过头不肯言语。

后来,遂钰从萧韫那里得到了一纸口供,说明小颜究竟是为何而死,口供的日期在烧毁太监所之前。

原以为潮景帝色令智昏,才给了自己胡乱造次的机会。

从那个时候,遂钰便知道,萧韫有底线,却也没有。

明明他有无数种方法,哪怕他在太学直接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并非乐师……又怎会有这些年的互相折磨。

遂钰厌恶这种欺骗,厌倦无休止的撕咬。

太监所中的太监,生前作恶多天理难容,方才得被火焰吞噬。

口供始终压在遂钰手中,他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知道这些东西或许永远都不会摆上案台。

质子可以遭受委屈,却不能真正被杀死。

手指沾染的鲜血,粘稠而微凉。

杀徐仲辛的时候,徐仲辛的血也是这样直接扑满面颊。

咽喉处血液的喷射力极强,撒到身上的时候,遂钰甚至隐约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推力。

像是魂魄冲出身体,妄图做最后的挣扎。

原来流淌着的,看似柔软的,类似于水流的血液,也能变得尖锐,在气息消失的瞬间,给予对手最后一击。

生命珍贵,却并非不能以量计,尤其是轻如鸿毛之时。

“我已杀过无数人。”

这是遂钰对自己的评价。

萧韫觉得他干净,无非是见惯了世态炎凉,隔着别人的手决定生死,就好像裁决者并非自己,而是那个成为刽子手的人。

颜锦的血顺着裤腿缓缓而下,顺着地缝蔓延至遂钰脚边,遂钰用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放在颜锦耳边,手指顺着他的耳廓向下,指腹停在咽喉。

颜锦双眼满是恐惧,一时竟忘记了呼吸,惊悚地发声求饶,却只能发出类似于公鸭嘶鸣的沙哑叫声。

面容如玉的公子,站在阴湿逼仄的囚牢,一遍遍地打量囚犯,眸光冰凉,似是淬着万千不化的寒冰。

血液缓缓向四面八方爬去,逐渐勾勒出凌乱图案,遂钰骤然收回手,负手直腰,寒道:“叫医官来,别让他死了。”

邢爻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答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吏部忙得脚底朝天,遂钰被临时调派协助。

平时户部最忙,吏部从旁看乐子,如今也担了顶天的差事,一时接受不了如此强度,叫苦连天,甚至有些官员疲劳过度,太医院专开了几副药吊着精神,边喝边干活。

遂钰越做越精神,来往刑部大理寺也勤快,玄极殿那边换了人照顾,皇后与太子轮流侍驾,倒也没听什么人说皇帝脾气不好。

南荣军中查办的军士,一应军法处决,择日在校场行刑,速度比朝廷还快。

不过这也得益于,鹿广郡管辖权独立于朝廷之外。

第一批官员还未定罪,流程才走了十分之一,南荣军那边已经行刑结束,将人统一火化,打算找个地埋了。

南荣王府族人火化,是避免被敌军刨坟侮辱。身负罪责的军士当场火化,是为避免有人行职责便利,企图偷天换日。

即便治军严明,仍有光不可及之处,只能在可控范围内做得尽善尽美,不给底下的人留钻空的余地。

京城中,逐渐流传这么一则流言€€€€

救驾有功的御前行走,连着数日走进刑部大牢,每进去一次,便有数名叛军人头落地。

听说那御前行走的身子骨不大好,似乎活不过二十。于是他专程使那些尸体中的血流干流尽,而人肉则被收起来,寻深山老道加以炼制,制成延年益寿的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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