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说话相处很舒服,不必想太多,随心即可。
“对了你叫什么。”€€问。
遂钰正经道:“林川。”
“我比你年纪大,所以你要叫我哥哥。”
遂钰在宫里总是年龄最小的那个,自然也得益于萧韫命令太监宫女,见他一律称公子。
称呼能够将时间凝固,简单来说是洗脑。
“南荣大人”是头衔,听不出什么年龄,手底下的奴才们,人前人后叫着四公子,小公子,印象格外容易篡改。
西洲的燕羽衣早年做了家主,现在年纪也不大,以至于那张脸长得极其少不更事,经常以此迷惑对手,后而赶尽杀绝,狠辣非常。
€€并未妥协,犹犹豫豫道:“我有哥哥,父亲大人说不能外边随便认兄长。”
你爹都要把你送去献祭了,竟也如此听话,你还真是你爹的好儿子。
司寇€€自小在宗祠眼皮子底下长大,行为举止皆被众人熟悉,曙合拉专花了好几日矫正遂钰走路动作,尽量让他贴近司寇€€的身态。
若遂钰代替司寇€€,司寇€€充当玉罗绮,即便有面纱遮盖样貌,但身高是做不了假的。
司寇€€:“罗绮和我一般高,我们经常扮作小厮出去玩。”
“你喜欢她。”遂钰又说。
司寇€€落落大方,坦率道:“我们一同长大,我自然喜欢她,不过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而且小时候一起尿过裤子的交情,很少能有男女之情吧。”
遂钰:“……”
倒也无需什么都告诉我这个异乡人。
€€抽空便来水牢陪遂钰说话,他说这里生活的很多年轻一辈,都渴望离开秀州,或是改变故乡。
然而儿时伙伴逐渐长大,许多人都成为了宗祠的拥护者。
“就连母亲……她年轻时也反抗过,后来……”€€垂眼落寞道:“宗祠祭祀,她杀了不少人。”
“林川,在我们这里,下人就是奴隶。每次祭祀都会杀掉一批奴隶,把血放掉,放进锅中烹煮。”
遂钰抿唇,抱臂道:“意思是,届时我们也有可能会分得人肉吗。”
“不。”
€€:“我们也是他们口中的食物。”
“肉身烧毁,灵魂会去月神身旁,众人分而食之,得到月神的庇护。”
“那是我们最接近天枢,也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就算你当日反悔也没关系,我会放你走。”
€€声音颤抖,忽地用双手捂住脸,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抽噎道:“我很害怕。”
“林川,我怕死。”
我怕我无法侍候母亲终老,无法救出罗绮,奴隶们仍旧被当作牲畜,还会有更多的人逐渐变成刽子手。
秀州这片土地看似纯净,实则比边塞更尸山血海。
是真正可怖的修罗地狱,罗刹之境。
“不会。”遂钰犹豫片刻,轻轻抱住司寇€€。
他一直以为,外边的天地总归不会比大内更差,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险些将他吞噬。
无论是利用太子离开皇宫,还是后来选择站在萧韫身后,成为人人唾弃的鹰犬,遂钰手中始终掌握某种默认的权力,以生死逼迫皇帝妥协是手段,而现在,他也要用它作赌注。
赌萧韫会帮助自己。
其实对于遂钰而言,最好的选择是事不关己。
除非杀尽秀州宗祠,否则这份传统便不可能断绝,只是大闹一通,获救的百姓也只是杯水车薪,或者等待朝廷离开,迎接他们的是变本加厉的剥削。
司寇€€不知调动一个军队有多难,即使是名震天下的南荣军,想要调动各营穿越各州驻军抵达,也得由朝廷派遣文书批准。
整饬秀州,远比将军府更棘手。
徐仲辛杀萧韫,还得等着拿到玉玺,获个名正言顺的禅位。只是南荣遂钰被抓的名号,根本不是皇帝出兵的理由,反倒叫人觉得南荣氏拥兵自重,要挟皇帝出兵。
上上下下牵动多少人的利益……
思及此,遂钰竟有些退却。
这已经算一己私欲的行为,他得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如果只是南荣遂钰,自然可奋不顾身。
而萧韫抵达秀州,最初的决定便是不闻不问。
“无论有没有鹿广郡的帮助,我都会全力一试。”遂钰坚定道。
曙合拉除了要遂钰送死之外,人还挺不错的,有吃有喝,还给遂钰腾了新地。虽说只是偏僻乡野小院,但比水牢环境,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将已“暗度陈仓”多日的司寇€€带来,命令遂钰学习司寇€€行为举止,免得届时露馅。
礼服层层叠叠,比男女婚仪所用还要隆重,盖头一搭谁还认识谁是谁。
祭礼前一日,按照规矩,成为祭品的男女需接受洗礼,由宗祠德高望重的长老主持,其实也是为了控制祭品,免得他们当场逃脱。
在更高的权力面前,贵族同奴隶无二,只是更纯净的祭品而已。
披风太重,遂钰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耳边环绕着的古老歌谣,低吟浅唱,若忽略血腥的祭典,倒也算当地的特色。
“罗绮小姐,请您收下元宝,带去月神身边,以表达我族仰慕。”
遂钰身边安坐的女孩,缓缓抬手,柔声:“愿月神庇佑我族。”
“司寇公子,请您收下玉髓,带去月神身边,愿月神常临人间。”
遂钰也摊开掌心,透过盖头的余光,观察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玉罗绮。
按照计划,入夜后,司寇€€会伪装成送饭小厮进门,替换献祭的玉罗绮。遂钰问过司寇€€,他决定兵行险招,有没有问过玉罗绮的意思。
“不必问她,若她不肯走,我便将她打晕送出去。”
对于此事,司寇€€倒是难得的强硬。
听玉罗绮的声音,的确是极其温柔的女孩,每道规矩都做得恰到好处,家族悉心教养过的女儿,本该有更广阔的天空,如今却得等待黎明后的黄泉。
……
洗礼结束,充满祭品与蜡烛的祠堂重归寂静,火烛迸溅火星,长老们出门后,用重重铁链锁住房门。
确定人已走远后,遂钰正欲说话,身边的玉罗绮动了。
玉罗绮猛地扯下盖头,迫不及待地抓住遂钰,愤道:“快换衣服!”
什么?
遂钰怔了怔,什么意思?
玉罗绮见披着礼服的少年没反应,以为他被方才那一通鬼神怪说吓傻了,疯狂摇晃遂钰,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道:“司寇€€!司寇€€你醒醒!”
“振作一点!”
“这可不是学堂,先生上课你打盹!”
“死到临头还不聪明点!待会会有人进来送吃食,届时你换上我身边侍女的裙衫……虽然可能得穿女装,但这是你唯一逃脱的机会!”
“死司寇你到底有没有€€€€”
“玉小姐,该走的是你。”遂钰控制住玉罗绮右手,顺势将人扯至地面,飞快回身将她困于墙角。
玉罗绮正欲尖叫,遂钰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唇,低声威胁:“别叫,再叫就杀了你!”
少女双眸圆睁,并未停止挣扎,反而力气越来越大,意欲伺机挣脱
尽管惊慌,桀骜却写在眼眸中,被烛火衬得明亮。
遂钰沉声:“我是司寇€€的朋友,玉罗绮小姐,该走的人是你。”
“司寇€€要杀天枢,你在这我们不好动手。”
少女一袭华衣,眉心眼角薄痣点缀,惊慌并未持续多久,她便彻底冷静下来,示意遂钰松手:“司寇€€不会武功,他杀不了死老头。”
“你呢。”遂钰目光落在玉罗绮手心,这双手看起来只能捻起绣花针。
玉罗绮坦然:“我确实不会武功,但珞珞会来帮我。”
“珞珞是谁?”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孩的名字。
半个时辰后。
“什么?!”
化妆成小厮进祠堂送饭的司寇€€痛苦道:“放过珞珞吧!它只是只还没长大的小白虎!”
玉罗绮拧着司寇€€的耳朵警告:“你小子真是长本事了,竟然还敢杀人!”
“……你不也想。”司寇€€呼痛,向遂钰投去求救信号。
遂钰抱臂旁观,不亏是自小尿床的交情,连决定都如出一辙。
两人习惯性斗嘴,难得残存些许理智,怕惹来外人察觉。遂钰被冠压得疲惫,方才跪那么久,险些没忍住睡过去。
看似司寇€€颇有主意,实则这两人处于主导地位的,应该是玉罗绮。
遂钰见过类似于玉罗绮这种性格的女孩,去哪都是孩子王,活泼可爱遭人喜欢。但多数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陈腐规矩教化,变成世人口中,极好嫁娶,宜室宜家的温婉夫人。
他心中微动,开口:“不知玉小姐找谁代替司寇€€。”
“我的书童,他会武功。”玉罗绮说。
“他家是做杀鱼生意的。”
遂钰失笑:“杀鱼与杀人不同,单凭你和他,恐怕脸杀只鸭子都难。”
玉罗绮不乐意,拢着宽大袖口,扁嘴道:“怎么,你杀过人?”
“杀过。”遂钰缓慢来到玉罗绮面前,轻叹半声微微弯腰。
玉罗绮双手挡在胸前,眉心紧蹙,警惕道:“你干嘛!”
遂钰左手绕过玉罗绮脑后,找到鬓边最短的那根发簪,同时用右手食指点了点玉罗绮咽喉,漫不经心道:“从这里杀人,血会溅你一身。”
“人很脆弱,但也很顽强,如果未能一击毙命,对方便能够瞬间完成反击,带着你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