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放大的面庞,令玉罗绮呼吸漏跳一拍。
遂钰睫毛微颤,脑海闪过徐仲辛暴毙惨状,以及狼狈的自己。像他们这种人,一生中直接间接,或多或少都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或是夺取他人性命。
但玉罗绮与司寇€€完全能够避免。
遂钰将发簪送进自己发间,轻快道:“玉姑娘,太平盛世。”
“你们很快就会有好日子过。”
第97章
玉罗绮带来的人倒是会些功夫,不过都不多,遂钰倒摇身一变成为几人中的高手。
成功击杀徐仲辛,很大程度源于巧合。徐仲辛自以为功高震主,武功拿捏一个南荣遂钰轻而易举,因此遂钰接近他时,他并未将遂钰当回事。
多年被朝廷压制,一朝即将稳坐帝位,按捺不住的得意才是杀死他的真正元凶。
遂钰盯着玉罗绮的手,良久,道:“你手背的伤。”
玉罗绮:“小时候上山打猎不小心碰到了猎人的捕兽夹。”
捕兽夹擦着手背而过,好在刀尖无毒。
她搓搓手背,不好意思道:“年龄小没当回事,后来才发现疤祛不掉了。”
“所以没有人能代替你。”遂钰眼疾手快,抓住司寇€€,避免他整个人扑向玉罗绮。
司寇€€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以为凭借满腔热情便能成事,可那是小说话本里才有的桥段。
话本里杀人太容易,好像谁都能报仇雪恨,归根结底,那只是虚无缥缈的幻想,真正杀一个人,不可能毫无负担。
自然,也只有畜生才会藐视生死。
“可是罗绮……”司寇€€话没说完便被遂钰打断。
遂钰:“玉罗绮无人替代,但你可以。”
如果没有南荣遂钰,或许最终合谋的,也只有玉罗绮与司寇€€。
玉罗绮虽坚定,但不难察觉那份恐惧,遂钰很理解她的心情,就像是下定决心救驾的自己。
他救的不是萧韫,玉罗绮救的也并非自己。
再坚定的意志,也敌不过滚烫的血淌过手指,午夜梦回,徐仲辛的死相仍旧徘徊脑海,遂钰满头大汗地惊醒,沉默坐至天光大亮,才勉强告诉自己,他杀人是为了黎民百姓,徐仲辛该杀。
他在萧韫面前是未谙世事的遂钰公子,在南荣王府是被父兄疼爱的幼子,可出了门便没人挡在自己面前遮风挡雨,就像现在,他要站在玉罗绮与司寇€€身前,用自己的身躯挡着他们,迎面庞大古老,血腥弥漫的月神宗族。
如果永远不会长大就好了,遂钰想。
天未明,紧栓在门上的铁链再次被牵动,外头的人打开重重枷锁,中年女人推门而入,身后侍女端着法器紧随其后。
“你们都下去吧。”
待侍女们将物什摆放整齐,女人拿起手边银钗,沙哑道:“我来伺候玉小姐梳洗。”
玉氏乃秀州望族,这种身份的在室女,很少参与聚会,出门也会戴着面巾,避免被人瞧见面容。
祭坛离宗祠很远,却仍能听到仪式渐起的丝竹声。
贵族献祭前,率先遇难的是奴隶与被挑选的平民。祭坛附近挖几个大坑,用不同颜色质地的土层层铺就,每一层会放进相对数量的残肢。
或是野兽,或是奴隶,头颅砍去的瞬间,脸上仍保持着最新鲜的恐惧,这个时候便有人前去掀开他们的额骨,将皮肉与骨头分离。
“罗绮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宝姨娘!”玉罗绮掀起盖头,高兴道。
她推了推遂钰,撩起半边盖头,遂钰夜里没睡好,又是格外缺觉的体质,闭着眼低声:“我想休息会,你们先聊。”
通过司寇€€,他也大略明白秀州这些家族的联系,宝姨娘不算宗祠之中特别核心的长辈,但祭祀,拜见月神之类的事,少不了她的身影。
宝姨娘瞧见遂钰侧脸,惊讶道:“你哪里寻了这么俊俏的小子代替€€。”
“他是€€找来,预备代替我的人。”玉罗绮长叹,“也没时间解释太多,宝姨娘,你把我屋里的毒都带来了吗。”
玉罗绮幼年体弱,被家中送去名医身边休养,治病救人没学会,学了点毒术的皮毛回来唬人。
宝姨娘看着玉罗绮长大,玉罗绮母亲早年病逝,后来的继母将她放养,不过这已经很好了,不为难人的继母少见。
没有母亲愿意送自己的孩子去死,宝姨娘动过送玉罗绮的离开,独自承担族中责罚的念头,玉罗绮却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决定用自己的命做场赌博。
“如果只是杀了族长一人,宗祠其他蠢蠢欲动的长老,便会迅速取而代之。”
“姨娘,杀了宗祠大半主事,或许我们才能给那些先锋军撕开条口子。”
遂钰倒吸口凉气,震撼道:“先锋军又是什么?!”
带军字,规模必定不小。
秀州竟已藏龙卧虎至此吗!!!
当地势力一声不吭,私下囤积兵力,明面又有凌驾于州府之上的宗祠信仰。
果真天高皇帝远,底下有人压着,上头来人盖着,即便皇帝为百姓着想,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究竟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才能让秀州如此包藏祸心。
蔑视朝廷,拒绝官府管束,无法独立只是因为身处腹地,并没有大量的耕地用于种植。
玉罗绮解释:“先锋军是为了抵抗宗祠管理秀州的……”
“民间军备。”遂钰沉声。
“私下建立军队是重罪。”
遂钰摘下盖头,视线越过玉罗绮,径直落在宝姨娘身上,淡道:“这支军队是民间自发组织,还是秀州守备军中的派系。”
宝姨娘面色阴沉,伸手将玉罗绮扯至身后,作保护姿态,警惕道:“你是官府的人?!”
“姨娘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遂钰:“也可以是玉罗绮小姐新交的生死朋友。”
“秀州州府去了不少,原因皆是为秀州心力交瘁死在任上,仅凭你,能撼动几分?”宝姨娘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含着什么喷涌而出的怒意,紧紧逼迫着遂钰开口回应。
人活到宝姨娘这个年纪,见过生死,品过苦辣,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这并非遂钰目的所在。
遂钰轻描淡写道:“若不能撼动宗祠,我这个外乡人能做的,便只是救出司寇€€和玉罗绮。”
“其他献祭百姓的命呢。”宝姨娘问。
遂钰:“与我无关。”
宝姨娘:“公子长得不像是无情人,行事倒比同龄人狠辣些。”
遂钰失笑,扬眉勾唇道:“就当姨娘是在夸我了。”
宝姨娘见过不少达官贵族,虽无从得知遂钰的身份地位,但总归不是乡绅或地方州府养得出的举止脾性。
提及军队,便能敏锐追究罪责,并非感叹秀州混乱,普通人家养不出这样的人。
至少是€€€€
宝姨娘喉头滚动,试探道:“若能顺利逃出去,罗绮的未来……我在别的地方有不少产业,但不能直接交到罗绮手中。”
“若宝姨娘得以脱身,离开此处,不如就跟玉姑娘一起至鹿广郡生活,那里虽比不得秀州山清水秀,但也是好风光。”遂钰邀请道。
“你是鹿广郡人?”玉罗绮终于寻得机会插话。
遂钰想点头,但又觉得自己似乎不算,于是岔开话题:“姨娘还是快些为玉小姐梳妆,夜里为了劝司寇€€离开,浪费不少口舌,若姨娘待会出门见了司寇€€,可千万叫他沉住性子,切勿冒险。”
祭祀月神的男女,会换上大红的拖尾礼服,袖口坠以金制铃铛,若说这是祭祀,倒不如更像是成亲。
玉罗绮妆容精致,发髻高高盘起,虽有盖头遮盖,但头饰该有的制式一样不少。
轮到遂钰束发,他下意识捏了捏袖口的铃铛,望着镜中眼底略有些发青的自己,忽然说:“宝姨娘,袖口以铃铛装饰,是有什么讲究吗?”
宝姨娘在遂钰发间抹了些发油,用木梳整理遂钰额前碎发,将他的刘海完全梳向脑后,夸赞道:“公子将整张脸露出来才更好看呢。”
“神仙用铃铛寻找自己丢失的宝物,许多地方传统,男子会给心爱之人赠一枚铃铛,即便日后天涯海角,只要风穿过铃铛,铃声阵阵,他便能循着声找来。”
“公子这般优秀,想来已定亲了吧。”
遂钰垂眼:“没有。”
“那就是有心上人了。”
遂钰:“……不算。”
黎明,第一缕光不偏不倚落在门扉,响彻秀州主城的钟声奏鸣。
族长天枢亲自于宗祠出发,护送献祭给月神的童男童女,抵达早已修筑好的祭坛。
玉罗绮双腿发软,险些上不了轿子。遂钰正想嘲笑她时,陡然发觉自己的手也在剧烈颤抖。
他深呼吸,在搀扶着他的侍女的提醒下,缓慢坐进软轿。
作者有话说:
为了和下一章连贯,所以在这里断掉了,下一章会多一点。
第98章
乐奏得喜气欢快,轿辇随行侍女端着样式各异的礼器,队首队尾分别有数名壮汉护送。
挑的都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一只手便能轻而易举捏死普通男人的那种。说是护送实为看守,以前也并不是没出过当街救人的混乱。
遂钰轻轻将轿帘掀开条缝,仔细观察着前头走着的那几人。
宝姨娘事先按照玉罗绮的叮嘱,将祭祀烹煮肉食的礼器,用沾着毒药的帕子擦了一遍。
与神享用祭品,在将童男童女焚烧之前,而这也是众人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
尽管月神之说在外乡人看来,只是某种源于千年的独特“传统”,但大部分秀州人,以月神为尊,在宗祠势力的加持下,更加深信不疑,融入骨血也也不为过。
遂钰深呼吸,萦绕在胸腔的浊气令他烦闷不已,若非离宫走这一遭,也见不到如此荒谬的仪式。
并非神赐福于人,而是地位悬殊带来的压迫。
大都森严的等级制度就已经足够荒谬,不知秀州百姓在这种情形下,如何活到现在。
一场祭祀做得像是谁家娶亲,唢呐锣鼓齐名,其中夹杂着百姓沿街跪拜的祈祷,乞求月神庇佑的呼喊入耳,遂钰使劲咽了口唾沫,强行忍耐着不适,微微弓身,双手捂住耳朵。
将他人性命作以祭祀,剥夺生的权力,以血腥巩固并非众望所归的地位,若真有神明,岂会眼见百姓磨难而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