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127章

“太学……我想你对我那样好,教我诗词歌赋,如果、如果你能带我离开这里,离开南荣遂钰这个身份,我是否就能快乐些。”

一介乐师身份,甚至不知是否能够通过太学的应试,成为享朝廷俸禄的先生,这样的人会抛下一切带自己走吗。

遂钰甚至不确定这个人是否喜欢男子。

大宸民风开放,也仅只是戏文之中的笑谈,贵族之间养小倌,也不曾正大光明带着人出门。

可知,仍为不齿。

“事到如今,我终于能问你一句,你是因为我的脸才接近我的吗。”

萧韫:“……”

夏风如许,穿堂风掠过发间,扬起如墨发尾,遂钰扬起下巴,光的缝隙将他流畅的下颚与咽喉的线条填得满满的。

某个瞬间,遂钰的气势甚至隐约压倒萧韫,萧韫明显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在跟着遂钰的频率走了。

“是。”

在遂钰的坦诚的提问下,任何谎言无所遁形,萧韫亦难以用别的借口哄骗他。

是,没错,是因为你的样貌。

大都世家子弟俊秀者不在少数,却并未有比遂钰容颜更明亮者。

若并非世家,那么在太学的,便只能是某个权贵子女豢养的宠物。

多年前射出的那箭,终究会回到自己的胸膛。

因果循环,萧韫本不行此等谬论,事到如今,他想将遂钰捧在手心,遂钰却即将要随着他的手指的缝隙,似流沙般融入江河湖海。

一旦放遂钰出宫,他便留不住他。

但萧韫没想到此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将托盘放在凉席旁,俯身靠近遂钰,撩起他鬓角被汗打湿的发,说:“若朕就此将你囚禁于深宫,你是否会恨朕。”

“只要将我带出宫,陛下就得承担我随时离开的风险。”遂钰迎上萧韫的眼睛,毫不犹豫道。

他的声音尚在颤抖,不知是伤口的缘故,还是畏惧皇权。

“做顶天立地的将军,或许比在朝堂尔虞我诈更天高海阔。”萧韫并未反驳,收回手,略拂了拂鞋边的尘土。

村长正好端着刚从井中冰镇后的瓜果,看着遂钰已经收拾妥当,包扎完好的手,诧异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性。”

“唉,快吃些果子。从井子里捞上来,凉得很,正好止疼。”

幸而在大都有太医时刻照料,用珍奇药材堆砌的身体,倒还比寻常人更扛得住。

没过几日,伤口便有逐渐愈合的痕迹。期间,萧韫冒险去镇中打探消息,幸而宗祠还未查至此处。

落魄之地也有落魄的好处,人烟稀少,消息也是最后一个抵达,时间差已经足以处理许多事。

玉罗绮不似遂钰,哪里经历过凶险,骤然得了放松的时机,立马神情恹恹,整日躺在房里,怎么睡都睡不醒。

遂钰好不容易趁着日头,将玉罗绮带到院里晒太阳,玉罗绮又用毯子盖着脸,委屈道:“好哥哥,让我再回去睡会吧。”

话音刚落,地表震动。

遂钰猛地拔地而起,抓住玉罗绮,将人往身后塞。玉罗绮眼前天旋地转,正欲问什么,遂钰冷道:“有人来了!”

玉罗绮立刻噤声:“!”

他握紧放在果盘边缘的匕首,作俯冲攻击的姿势,死盯着篱笆处晃荡着的细长柳枝。

萧韫同村长去山里打猎,若此刻宗祠€€€€

“有人在吗?”

“二爷,好像没人。”

“你小子怎么知道没人!”

青年身着天青色骑装,银色暗纹打底,腰间挎着硕大牛皮包,马背还压一柄长戟。

南荣臻将牛皮包丢给亲卫胡小海,扬扬下巴,示意胡小海:“把里头的烧鹅拿出来,这么破的村子,遂钰逃难几日肯定没吃几口好的。”

“饿死皇帝,都不能饿着我弟弟。”

胡小海:“您可小点声吧,万一陛下在里头,王爷还专程叫人送信,务必要属下千万管住您这张嘴。”

南荣臻充耳未闻,绕过胡小海,大摇大摆推开篱笆门,双手叉腰,朗声道:“小弟,我是你那素未谋面,英勇无比的二哥啊€€€€”

作者有话说:

南荣臻:我那素未谋面却一定面黄肌瘦的弟弟啊!!!

第107章

烧鹅明晃晃摆在桌前,鹅屁股正好对着遂钰,南荣臻正拿着小刀,在鹅背十寸的距离上下比划。

“小弟你想吃哪个部位。”

即便事先在父王口中,已大略了解第二位兄长的性子,亲眼所见后,遂钰仍无法将稳如泰山,谋划老道的大哥,与眼前这位……这真的是大哥管束多年后,方才养成如今模样的……的……

遂钰喉头滚动,捧着水杯仰头饮尽。

他胃口不佳,生来也吃不得油腻之物,只是望着烧鹅被炙烤金黄的表皮,在日光照耀中,缓缓淌下几滴晶莹剔透的油润。

“……”

南荣臻见遂钰直勾勾盯着烧鹅不放,以为小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许久未用肉食,想必是因拘谨才不敢上前动筷。

二公子立即用刀连皮带肉片下几片,亲自送至遂钰嘴边。

“吃,饿了就吃,自家兄弟面前不必拘谨。”

遂钰连忙摆手:“不、不不不不,不是的二哥。”

“二哥,我真的吃不下了。”

“不要,不要那个,二哥你吃!你先吃!”

“真的不能再吃了,二哥行军想必比我更累,不如先进屋修整,我、我。”

萧韫与村长带着猎物回家,距离小院几十米,便听到里边热情与痛苦此起彼伏。

两人对视,村长乐呵道:“家里十几年未曾如此热闹,想必是接你们的人到了。”

“贸然叨扰,还请您不要见怪。”萧韫边说边推开篱笆门,遂钰正被南荣臻强行灌下一口解腻的梅子汤。

四目相对,遂钰狼狈地用手捂住眼睛,南荣臻抓住机会,将鹅肉塞进小弟嘴中,玉罗绮抱着鹅腿吃得满手满嘴全是油,翘着干净的手指去抓茶杯,瞧见门口站着打猎回来的二人,口齿不清道:“回来了。”

“什么?”南荣臻背对潮景帝,眼里全是瘦如柴鸡的小弟,分神问玉罗绮:“你说什么。”

南荣臻是家里兄弟中最跳脱的性子,被南荣王评价:颇有本王少年时的气宇轩昂€€€€

即,鹿广郡街头巷尾策马扬鞭鸡飞狗跳,整日被老南荣王逮回去跪家祠的风范。

“你再这么捉着他的手,待会伤口崩裂还得再缝一次。”萧韫提着野兔耳朵,气定神闲地走到南荣臻身旁,胡小海没敢吱声,胳膊肘用力捅了下南荣臻。

南荣臻嘶声,上半身晃了晃,下身底盘稳,没动:“胡小海你最近脾气大得很,连你家二爷的话都。”

“南荣王知道你家将军自称爷吗。”

胡小海见过最大的官是王爷,再往上,京城里的那些官员,他只听去大都述职过的同僚们描述几句。

而他家公子,也就没比他的见识多多少。

约等于无。

遂钰如获大赦,趁南荣臻不注意,连忙吐掉鹅肉,躲到萧韫身后说:“二哥,这是陛下。”

他用手背抵着萧韫的腰,下一秒,便被皇帝捉住手腕,面不改色道:“谁教你擦手用别人的衣裳。”

遂钰哼了声,南荣臻那边反应过来,连忙向皇帝行礼,二三十名壮汉将小小院落填得满满的。

“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赎罪。”南荣臻不卑不亢道。

南荣王府次子南荣臻,幼年便举得起鼎,一身蛮劲力大无穷,本以为是个壮硕汉子,现在看来,也只比那南荣栩个更高些,更精神,似跟南荣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兄弟三人,长子幼子更似母亲,好不容易有个与南荣王差别不大的。可惜历练不够,怪不得被南荣栩送去涂涂关,宝剑尚需打磨。

村长骤然听得这些军汉称萧韫陛下,不可思议地呆呆杵在原地,亦或者说被吓得短暂失去反应。

这些人虽着便装,但仍能看得出杀伐果决之气。村长见过送儿子回来的那群人,也是站在他面前,令人不寒而栗的模样。

上过战场,便不可能再褪去那身血腥气,即便风度翩翩怡然自得,内里仍浸染着渗入骨髓的血。

南荣臻风尘仆仆,一看便是马不停蹄赶来,路上没怎么歇息。遂钰看着他鞋面摩擦的痕迹,似乎是被什么刀枪剑戟碰过的缘故。

遂钰:“你们路上遇见了宗祠,还是大都而来的杀手。”

“大都?”

南荣臻疑惑:“难道不是西洲?”

又关西洲什么事,遂钰眨了眨眼,下意识望向萧韫。

萧韫:“有何证据证明。”

“回陛下,臣没有证据。”南荣臻倒也不掩饰,大方道:“臣自幼与西洲人打仗,西洲那套路数早已一清二楚,杀手虽用的是大宸江湖人士常用武功,起势手法却别扭非常,用剑与用飞刃暗器的套路,对方工于出其不备,我朝虽说也有善奇门遁甲的能士。”

“臣大胆说句或许会令陛下恼怒的话,凭臣的经验,臣断定这些人绝非出自大都,甚至大宸境内都不可能出现这样一支杀手队伍。”

萧韫冷道:“你可知肆意揣度,对两国局势乃是大忌。”

南荣臻沉声:“臣想陛下定是想知道别的消息,并非已歼灭杀手,或是有关宗祠的情报。”

涉及军情,闲杂人等退避,南荣臻随萧韫进房内禀报,胡小海带着一众军士守在外头。

遂钰陪村长与玉罗绮在外头等,玉罗绮双手合十,作捧心装,与身旁面色惨白的村长对比鲜明。

村长喃喃:“竟然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来家里住,皇帝陛下亲自打猎,岂能差遣皇帝陛下!!!命不久矣,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那真是你二哥吗,真是我见过最潇洒俊美,最有气概的男子!”玉罗绮发出悠长的“哇”声,羡慕道:“若我也能生在你们家,定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怎么,喜欢我二哥。”遂钰好笑道。

玉罗绮连忙正色:“只是欣赏而已,我对你们这种将领世家没兴趣。”

“为何。”

“谁会允许自己的郎君出门征战,有去无回战死沙场,我才不愿年纪轻轻历经生死。”

遂钰沉默,须臾,开口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会上战场,你说那个时候,我该惦记情谊远离边塞,还是为国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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