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也肯?”
“我们已经……约定好了。”遂钰抱起奏折快步走到门口,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回身来到南荣栩面前,说:“我这屋里奏折太多,大哥还是同我走吧。”
南荣栩挑眉,一时觉得遂钰着实大义灭亲,且不说他根本不屑于翻阅文臣言官奏折,光是遂钰这种防天防地防自家人的模样,他捂住心口佯装难过道:“你可真令大哥伤心。”
南荣王府虽韬光养晦,但也着实没像遂钰想象中的那般“做小伏低”,军权在手的异姓王,朝中门生众多,能隐忍到哪里去。
“当初在大都假死,太子往陛下身边送了个新御前行走过去,所以近几日我总在想,与其让太子和大殿下费心,不如我们主动送个人过去,既能协助陛下料理政务,又可随时帮我们监视朝中动向。”
“只是不想宫中有人先下手为强?”南荣栩反问。
“不。”遂钰勾唇说:“有人想要勾引萧韫,我不开心而已。”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南荣栩就是从中听出浓郁的火药味,直觉告诉他,遂钰现在是在生气,这火来得太急了,明明还是八竿子打不上的事。
“若是能被人随意引诱的男人,听大哥一句劝,此人并不可靠。”
“再说吧。”
遂钰摆摆手示意南荣栩快走,耸肩道:“这事大哥可得放在心上才好。”
南荣栩边走边问:“近几日见葛桐常在你院外徘徊,他哪里做得不合心意,被你赶出去了?”
“归根结底是父王的人,就像大哥身边的窦岫,不也是自小一起长大至今。”
“还是把越青调回来我才安心。”南荣栩道。
遂钰摇头:“此事我自有决断,大哥不必为我操心。”
奏折有些重压得遂钰肩膀都垮下去了,他抬腿用膝盖顶住即将从怀中漏掉的奏折,随口说:“朝中文臣不足为惧,但终究是隐患,明年科举得尽快安排更多的人入谏院。”
南荣栩玩笑道:“你倒像是个谋朝篡位的好手,想要兵权还想得好名声。”
“我勤王救驾,可谓忠臣矣。”
兄弟二人在岔路口告别,遂钰将奏折搬上桌,抄起萧韫的茶碗一口气喝光,里头竟然是冰镇过的酸梅汤。
“怎么没有茶。”遂钰嫌弃道。
萧韫放下朱笔,将已批阅完毕的奏折推至遂钰手旁,又将碗中汤添满,说:“这趟叫陶五陈送出去,不是什么要紧的奏折,午后准你假出去玩。”
“你呢。”
萧韫倚在宽大的座椅中,腰后垫着软垫。椅子足够大,他略一伸手牵起遂钰的手,遂钰轻移半步,整个人便能埋进他怀中。
近日遂钰养得好,面如脂玉,特别是梳起发髻后完整露出的眼眸,眉梢随着眼角微微上挑,整个人显得精神明朗。
少了几分久住后宫的阴郁,浑身上下暖烘烘的像个小太阳。
萧韫掌心在遂钰眼前覆盖,随意摆弄了会,晨起精心搭理的长发便被他三拨两挑勾地散乱。
“我的头发!”遂钰双手捂住前额。
萧韫捻起发带,暗红绣着金色玉兔样式,他将它放在遂钰眼前晃了晃,问道:“谁挑的。”
“……母亲。”遂钰不情不愿道。
“兔子。”萧韫弯眸,宽大的手掌划过遂钰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随着骨骼的弧度逐渐向下,待遂钰整个人红透了,他才道:“现在是熟透的兔子。”
遂钰心中大喊变态,飞快夺走发带攥紧:“这、这可是我家!”
“趁朕走之前让朕好好看看你,届时可便只能睹物思人了,爱卿千万寄回家书聊表思绪。”
家书?
遂钰无情道:“我家在这,陛下才是快快回家吧,皇宫大内美人无数,都着陛下雨露恩泽诞下皇子。”
“雨露?”
萧韫堵住遂钰的嘴,吻得遂钰几乎窒息,骂道:“小没良心!”
“滚回你的皇宫去吧!”遂钰用力咬住萧韫手腕泄愤。
萧韫大方任咬,很快手腕留下两排整齐牙印,他端详片刻心情极好,评价道:“牙口不错。”
“……”打败英雄好汉的一定是无赖!遂钰没话说,折腾累了躺在萧韫怀中望着房梁发呆,尽管警告自己这是王府,不能在萧韫这久留,眼皮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没过多久,萧韫发觉怀中没动静了,方才唤来陶五陈将遂钰搬去床榻歇息。
谁知遂钰半睡半醒见不是萧韫,死活赖在椅中不走,萧韫温声告诉他他抱不动他,遂钰迷茫地闭眼问为什么。
萧韫重伤未愈,表面看着无碍,实则内里根本没好利索。伤筋动骨尚且百日更何况是炸伤,也真是谢天谢地,火药碎屑并未迸在脸上,浑身上下还有这幅面皮可供观看。
护送皇帝返回大都的队伍都是万里挑一的军士,南荣王要辞官的奏折递了又递,隔日便出现在南荣王案台前。
皇帝拒绝的态度明显,而南荣王请辞的决心也坚定,但遂钰留在鹿广郡的消息只有南荣栩知晓。
其实南荣栩也不确定,皇帝究竟是否出尔反尔,直至御驾启程前一刻,他心中仍旧不停打鼓,眼睛在遂钰身上游移。
越青也终于结束任务顺利返回鹿广郡,人晒黑不少,倒是力气见长食量增大。
皇帝在外遇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大摇大摆回京太过招摇,仍旧着几队人马分别前行,确保圣驾无虞。
暮色微合,南荣王携家眷相送。皇帝目光扫过众人,并未刻意将注意力放在遂钰身上。
二人眼神碰触,周遭气氛立即变得诡异起来,尤其南荣臻的表情,不知忍耐了多少才捂着脸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二哥笑什么。”遂钰纳罕。
南荣栩踹了南荣臻一脚说:“他有病。”
众将士皆在,众目睽睽之下,潮景帝与南荣王寒暄片刻,在几位主将的簇拥下上车,遂钰躲在人流后,见父王回头匆匆看了自己一眼。
他说不清这种眼神是何意味,只是听着车辙缓缓滚动碾压地面的声音,忽然发现自己眼前模糊,不自觉地调转脚步逆着人潮前进。
身后传来越青的呼喊,问他怎么走得这样快,陛下的车还没走远呢。
与此同时,车内的潮景帝忽然推开车窗,手向外短暂地探了下,而后又像是被什么惊动骤然收回。
陶五陈以为皇帝觉得车内闷,贴心道:“这车里是闷了点,窗都打开空气流通待会就好了。”
萧韫将手放在窗帘,却并不掀起,任由风灌入车厢吹得透心凉。
不知过了多久。
遂钰穿越人海行至灯火阑珊处,忽然有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唤他。
“阿隋!”
他回神循着声音找去,越青正同胡小海并肩站着,南荣臻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酒壶快步向他奔来,抱怨道:“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以后多多熟悉着点吧!”
“什么?”遂钰眼神闪烁,没反应过来。
南荣臻:“当然是南荣隋啊。”
“陛下方才临走时,父王专程提了南荣隋三个字,陛下都没反应呢,看来是默许你能改回名字了。”
“还说什么我们南荣府的少年郎乘风直上九万里……”
“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南荣臻向来对皇帝没什么好影响,当即觉得潮景帝在骂人。
少年郎该乘风直上九万里,雄心壮志亦比鲲鹏破寰宇。
发梢银铃轻晃,清脆余音缓缓萦绕耳旁。
“乘风直上九万里。”遂钰倒是反复默念数次,最终深深吐出口浊气,释然地笑了笑。
“二哥,我们回家吧。”
第121章
凛冽寒风拂过大地,鹿广郡又迎来了新的除夕。
“老二去哪了。”南荣王晨起发觉院中不似往常热闹,至少得有某个没什么眼力见的小子大喊着新年贺喜。
老管家正指挥着小厮们挂灯笼贴对联,侍女一应换上喜庆新衣洗刷走廊。
“回王爷,二公子晨起带着四公子去校场给将士们分发年货,说是午膳不回来吃了。”
……
校场。
每逢新年,南荣军中分发大衣与粮食,以及相对应官职的贺岁银已是传统。银子从王府账上出,今年由遂钰主动负担部分,消息一经传出,军中今年值守不回家的,簇拥着四公子大喊公子豪气。
遂钰的银子原本全从大都的铺子里出,但前几日大都快马,神神秘秘送来巴掌大的匣子。打开来一看,全是西洲那边的地契,还有两家钱庄,一家商行的管辖权。
天降横财不收不是人!
顺理成章接管,立即支现银对接王府财库,遂钰乐不可支地躺在金山银海中数钱,这年过得真是极好。
然此刻军士们的注意力并不在发了多少压岁钱这件事上,通通站在校场最外围,出生入死的兄弟霎时分作两派。
“二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肯定是一招制胜!”
“我们四公子才是赢家,又有钱,人长得俊俏,你没见前几日公子去酒楼,被一群媒婆们围着要说媒。”
“长得好看不代表能打得过啊!”
“怎么打不过,我就押四公子赢!”
南荣臻只是一句不知你这半年在军中长进如何,引得身边亲卫起哄,非得架着二位公子比试一番,气氛烘托至此,若临阵脱逃未免扫兴。
原本只是浅试身手,谁承想二人越打越上头,在众将士眼见场面无法控制,气氛逐渐愈发沉默之际,互相征服的欲望彻底迸发。
王府除夕这天,只要是在家中的孩子,都得去先祭拜祖宗,长辈们左等右等等不到南荣臻与遂钰,南荣栩从州府处回来,正好遇见快马加鞭的胡小海气喘吁吁。
“你这是怎么了。”窦岫纳闷。
胡小海:“二爷和四公子……他们两个好像要搏命……”
最主要是四公子自个在搏自个的命。
南荣栩脸色微妙地变了变,想笑笑不出,觉得两个弟弟荒唐,但再一思索这两人的脾气,又觉得甚为合理,当即骑在马上也不下来了,差遣守卫去请王爷。
鹿广郡共分六大校场,其中一处设在城内,用以维持城中秩序的青翎营训练。
王府建立于主城,主城城门外侧延伸数里,统称作匣里街,匣里街用于百姓日常采买,以及各种大型活动之处,匣里街之外再建数丈高墙,用以抵御西洲或少数部族侵袭。
内城驻扎军营,并不允许百姓进出,重要商会钱庄或是大都管辖的州府全驻扎于此,内城往来详查严密。
南荣明徽与南荣栩抵达,校场中央正打得火热,军士们兴高采烈哪能意识到南荣王与世子站在身后。
胡小海与窦岫在一片哀怨中费力挤出条道,承担战友们恶狠狠的目光,当然,目光在发觉他们身后是世子爷与王爷后戛然而至,随后规规矩矩地四散开来。
遂钰使用的是软剑,这半年习武便多注重速度与一击毙命,各人体质不同,长戟他连挥都挥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