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饿了。”
“谢谢世子爷!”有人叫道。
葛桐走过来将遂钰的那份盛好放在桌上,低声道:“公子,斥候队的消息。”
遂钰点点头仰头饮尽豆汤,干涸的喉管终于得到湿润后,径直走到刑架前抽出装满倒刺的短鞭,回身三步并两步,抬臂,扬手,发力一气呵成。
啪!!!
校场广阔,鞭声久久回荡。
众军将:“……”
才缓了口气的师爷们心又瞬间提到嗓子眼。
血花随着短鞭的倒刺扬起,风吹不止,丝丝缕缕如线般穿入遂钰袖管,西洲人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奈何还未再发半声,便被紧跟着的几鞭打回肚里。
遂钰甩了甩虎口的血渍,忽然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颇为诧异地抬头挑眉。
未受刑的两名西洲人裤裆湿透,竟然吓尿了。
“收拾一下。”遂钰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帕子擦手,轻描淡写道。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掌声。
萧鹤辞边走边鼓掌感叹道:“既如此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杀了岂不痛快?”
遂钰勾唇:“杀了我不痛快。”
那年萧鹤辞从水中救出遂钰,遂钰一双眼睛蒙着单纯懵懂,收紧过度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萧鹤辞的衣襟,萧鹤辞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抱起来,小小一个,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将他的脖颈轻易拧断。
这样的人不该手握权力,应该关在什么地方只给他留一扇窗。
不,一扇窗留着都是危险。
未谙世事,他将你当作天神,踏足尘嚣,归来犹如从地府身缠狱火褫夺性命的阎罗。
南荣遂钰是个不能被放出去的人。
萧鹤辞也曾想过将遂钰留在身边做个书童,或许南荣王日后会感激他的搭救之恩。但偏偏是玄极殿里的那个人看上了南荣遂钰,就算费尽心血,握在手里紧紧攥着的仍然留不住。
萧鹤辞起初以为遂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后来南荣遂钰在萧韫身边亦步亦趋,逐渐学着萧韫的手段,踩着所有人的肩膀向上,将军府叛乱之时,他带着玉玺回来,萧鹤辞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当年固然强迫,却也说不好皇帝早便与其相识。
萧韫不想出手,只是要找个由头,他萧鹤辞便是那个名义上的“理由”。
“你从前并非如此。”萧鹤辞事宜身边跟着的人都散去,遂钰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萧鹤辞用帕子替他擦拭侧脸的血渍扑了个空。
遂钰好奇道:“太子殿下身居高位竟然还想从前,从前是什么时候。”
“你和父皇的事又是什么时候。”
“早朝父皇为你驳斥内阁,免了御史台七八位御史,拿着几年前的旨意说你人死了,没想到……”
萧鹤辞冷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伏在遂钰耳边,呼吸嚣张地洒在耳廓:“老东西冷酷多少年,竟然还有几分感情。”
“是吗,看来太子殿下对自己的父皇并没有臣想象中的熟悉。”
“萧鹤辞,秀州宗祠之事你有参与吗。”
遂钰淡道。
萧鹤辞:“哦,话从何来。”
“没什么。”遂钰摇头,恶劣地将手背的血全部抹在萧鹤辞胸口,就好像是他当场被中了一箭似的。
“校场风沙大,恐迷了太子殿下的眼,若没有别的事还请太子殿下回去吧,军中机密若泄露半分,臣可是要一股脑全部都栽赃给太子殿下,跑去玄极殿诉苦了。”
“你可以试试。”萧鹤辞勾唇。
遂钰唔了声,将别在腰间的袖箭放进萧鹤辞手中,轻轻托起萧鹤辞的手腕,往自己怀中猛地一送。
嗤€€€€
萧鹤辞瞳孔微缩,来源于南荣遂钰胸腔的血迹在眼前逐渐扩散。
青年冲他比了个嘘,用“你是白痴”的眼神深深望着萧鹤辞,顺理成章地闭眼沉沉倒地。
军士们离得远,根本看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只间气氛融洽中,自家世子直挺挺地晕了过去,葛桐看清情况,拔腿便朝着遂钰的方向跑去,冲同僚们狠狠招手示意,吼道:“世子遇刺!”
“世子遇刺!!!”
第134章
南荣遂钰出事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几个时辰传遍整个大都,出去游玩的,府里休息的,面对太子突然对南荣王府明目张胆下手,共同发出了“他是疯了吗”的疑问。
原本平静的休沐骤然被点燃引线,火急火燎地烧向所有人。
南荣王府大门紧闭,拒绝所有人探视,就连宫里的御医来了也被挡在门外,唯有军医源源不断从军营前往王府。
太子被传召玄极殿,人跪在殿前请罪,皇帝却不曾露面。
南荣王府有罪是一回事,太子主动出击杀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明眼人看得出是两大氏族斗法,中间夹着左右摇摆不定的皇后,或者中宫这般静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而旋涡的中心,被刺的南荣遂钰正趴在贵妃椅中咬着刚从冰窖拿出来的荔枝:“葛桐,上次带回来的布防图在哪,我想€€€€”
“院首在府外急得团团转,生怕你失血过多出岔子,你倒好,荔枝好吃吗。”凭空出现的男人夺走遂钰中的荔枝丢进盘中,顺势推了推遂钰,让出一块地方来好坐下。
萧韫:“吃这么多也不怕难受。”
“失血过多得补补。”遂钰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丝毫没在意萧韫为何突然出现
萧韫认得遂钰这种神态,像是打架大获全胜的野鸡,不,是家养。
“心里在骂我吧。”遂钰见萧韫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想必心里正嘀咕着什么,必定不是好话。
“伤哪了。”萧韫动手寻找遂钰身上的伤口,遂钰整个人摊成大字型也不挣扎,长发凌乱地铺在身下,有些顺着贵妃椅边缘“流”至地面,绸缎似的。
胳膊腿都在,身上除了些淡得几乎能够忽略的血腥气外,根本就是个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躯体。
萧韫顿了顿,询问:“什么血。”
“反正不是我的。”遂钰目光又落在萧韫放远了的荔枝盘中。
这事遂钰事先没同皇帝商量,萧韫平时不怎么出宫,现在一声不响地来王府,见人没事也不发火,遂钰觉得有点对不起萧韫,毕竟他也没打算戏耍萧韫,这次纯粹只是误伤。
萧韫掌心贴着遂钰胸膛,说:“没事就好。”
“的确是人血,但不是我的。”遂钰道。
军营里找血容易得很,随便抓个什么混子或是别的,都能得到新鲜血液。太子抵达王府便有有人随时汇报,血是在萧鹤辞来之前塞进怀中,就等着萧鹤辞送上门来。
“若以罪臣之身定罪太子,很难。”萧韫摇头。
遂钰见萧韫不肯给,抻着手臂去够荔枝,理所当然道:“我本来就没打算用身份定他罪。”
在朝臣眼中,遂钰已是一身罪名,纵然皇帝断定南荣遂钰已死,不过是指鹿为马犯混颠倒黑白,故意惹那些人讲不出道理。
“近日为更正军规,找出不少弊病,连带着牵扯一堆蛀虫。”
师爷们的意思是水至清则无鱼,但水太浑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既然大刀阔斧,便得做出些什么改变。只有人拥护南荣王府的人发现,他们最后能够依靠的人岌岌可危,或许才能扭转延续百年的军规族训。
因为目前只有南荣遂钰仍作为王府嫡系屹立朝廷,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拥护,若南荣遂钰不在,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也将成为泡影。
萧鹤辞是个最好的导火索。
“只要他们意识到,就算有皇帝的支持,我也能够被太子轻而易举中伤,估计现在觉得南荣遂钰命不久矣的人不少,在家惴惴不安地等着消息,唯恐手里那点权被其他世家夺走。”
若想维持荣耀,便得放下目前已有的那些东西,将全副身家作赌金压在最后本家嫡系,除了南荣遂钰,没有人的身份能比他更一呼百应。
“你是要他们明白,现在再不站出来支持,日后等王府缓过神来,首先拿他们开刀。”萧韫沉吟片刻,笑笑:“确实是个好办法。”
“只是太子那边,定会来验伤。”
遂钰:“所以我得尽快回鹿广郡。”
萧韫笑意微敛。
遂钰继续:“鹿广郡那边必须有人在,幸而越青无事,凭借在父亲身边做过事,又是我的心腹,尚还能顶一阵子。”
“等我离开大都,就算董家想查,或者逼急了找景€€王身后的那些老臣,景€€王身在西洲,鹿广郡也能离得近些。”
“陛下既然决定立大皇子殿下做储君,他离大都远远地,哪怕……哪怕你,或者我出了什么岔子,萧韫……要小心。”
遂钰收回身体,紧紧抓住萧韫的手,担忧道:“为了给萧季沉铺路,这些年拿萧鹤辞做靶子,固然挡了不少明枪暗箭,但也给足贵妃母族壮势的机会,现在太子觉察出东宫不稳,待出兵鲜国,难免趁乱利用什么他国身份对你不利。”
“常青云和陆霖€€还不够,这次我会留下两名副将,有他们在我也能安心。”
遂钰见萧韫不说话,也没什么过大的反应,用胳膊肘碰碰他,拔高声音:“说话啊。”
“副手也是你这几年培养的心腹吗。”
遂钰想了想,算也不算:“他们是大哥培养好送到我身边来的,当时父亲也要塞人来,但是他派来的人总将我的一举一动汇报给父王。”
“……我知道那不是监视,父王太想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方便弥补这些年的空缺。”
“你安慰朕,自己有没有偷偷哭过。”萧韫问。
四下寂静,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遂钰挪走视线,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至少那个时候萧韫需要安慰,而他恰巧能够承担这样的作用。
若再来一次,遂钰想自己恐怕做不到那么镇定。
要对萧韫说自己哭过吗,毕竟萧韫已经用如此肯定的语气,只等着他点头答应。
“父王曾在星也河畔告诉我,他死了,大哥便是南荣王,而大哥死了,我就是王府的世子。没有人告诉我,我必须做世子,但这些年的教导,不都在培养我成为世子吗。”
庞大的南荣王府有套精密的规矩。所有人都裹挟在规矩中按部就班,遂钰不得不道:“如果王府真的只剩我,我想此战后为南荣军改名。”
南荣军百年,烙着南荣氏的印记,遂钰也曾想过这样庞大的世家会如何收场。
曾经以为史书中的家族突然沉寂是杜撰,但现实就是这么荒唐,他得立即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仅仅是为父兄善后,也因鹿广郡承载着太多记忆。
“王府的辉煌不会到此为止,但需要新的人成为栋梁股肱。”
“父王说,南荣军的精神永存,无论元帅是谁,为百姓安居乐业的志向不变,这就已经足够了。”
“你我都是男子,我注定无后,此战结束,我会回大都永远陪着你。”
“没想过王府仍有子息尚存吗。”萧韫似乎有些坚持由南荣氏继续把持军队。
遂钰摇头,苦笑道:“就算有,死了这么多人,南荣一族流了太多血,还是让我们歇歇吧。”
“况且……”
“萧韫,做皇帝会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