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萧韫没反应过来。
“外头天高海阔,可我却觉得做顶天立地的将军也度日如年。”
对于萧韫,遂钰已经没有任何怀疑。
当着群臣面指鹿为马,这已经不是明君所为,而他也不愿意萧韫被背上什么骂名。
萧韫从前对南荣王府不信任,哪怕心中的感情驱使着他对南荣明徽的死落泪,将脆弱一面完全展露在他人面前,这也并不能更改帝皇对军阀的忌惮。
只有完全不在意他人的人,才能自私地只为自己的感情负责。
无论是享受荣耀世家子弟,还是奔波生计的普通百姓,生来便肩负某种责任。
小至至亲,大至天下,再深刻的儿女情长,也只能强行压制,去做现下最该做的事情。
否则枉读圣贤,白活一场。
遂钰声音变得疲惫,看萧韫的眼神也有气无力,微微闭眼感受自己极度缓慢的心跳,拇指贴着掌心,其余四指蜷起,用力,握紧,继续用力,重复数次。
萧韫忽然说:“猜猜朕带来了什么。”
“什么。”
潮景帝略与遂钰分开些许,从宽大袖袍中拿出一道已写好的旨意,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丝缎袋中。他解开封口,将其中的东西放在遂钰腿面,笑道:“看看。”
遂钰指腹碰到圣旨,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缩回去,抬眼盯着萧韫。萧韫的神色起先还保持隐含笑意,时间分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勾起的唇角有些挂不住,但仍强撑着接受遂钰的“审阅”。
“呼……”
遂钰叹息,并不打算打开这封圣旨。
“昨日,我做了场梦。”
“梦见你我一同跪坐在玄极殿的地板上,门开着,外边下着暴雨。”
萧韫缓慢道。
他乞求遂钰不要离开他,边塞那场恶仗会要了不少人的性命,他愿意让朝中所有人去死,也不想遂钰涉险。
“朕说€€€€”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遂钰:“……”
萧韫喉头滚动,重复梦境道:“求你不要离开我。”
“后来你带着圣旨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清空了王府所有陈设,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大都般,京城再也没有你的痕迹。”
“为了不让梦成真,晨起我写好诏书,处理一切要紧公文,带着诏书来找你。”
只有这样,彼此才能体面地告别,不必再同从前那般互相伤害,心照不宣地选择最激烈的方式表达。
萧韫拨开挡在遂钰面颊的发丝,温声:“遂钰,路上小心。”
遂钰低头想说什么,却被萧韫拖着下巴再度抬起,像是被剥离皮肉直接裸露心脏,前所未有的坦诚。
“好,我答应你。”
萧韫向他敞开胸膛,他也将后背交给他。
遂钰一字一句:“我会带回属于大宸的胜利。”
作者有话说:
参加了长佩的七夕活动,番外可能会更新现代或者是星际if。
第135章
遂钰起初确实有搬空王府的念头,将物件都挪去江南祖宅,但萧韫这场梦来的及时,遂钰斟酌再三,决定将自己的住处原封不动保存。
葛桐装箱时问:“公子,陛下给您的圣旨里写了什么。”
“好奇?”遂钰倚在廊下乘凉,端着剥壳的荔枝一口一个。
“有时间好奇圣旨,还是想想你那个骑兵营怎么装备火铳吧。”
他吐掉果核,缓步走到葛桐面前,伸出食指点了点葛桐肩膀的族徽若有所思,葛桐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家徽后退几步:“公,公子!”
遂钰笑道:“我暂且没有更换族徽的念头。”
只是修改军规以及一系列的条例,已经令那群军中扎根许久的老家伙们反对,现在再改族徽,岂不是扼住他们的咽喉往要害扎。
萧韫已经将目前遂钰手中拥有的火铳全部带走,其实这些对于现在的皇帝来说远远不够,但遂钰目前也没办法通过什么放心的渠道将鹿广郡的火器往大都送。
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潘谓昙那条线。固然潘府愿意支持王府,却也不能全然将压力转嫁给潘氏。
皇帝明摆着要保南荣遂钰,朝臣们便将矛头调转,坚持定南荣王府谋逆之罪。
董氏门生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都是没吃过苦的书生,哪里受过这种罪,没多久便晕倒大片,以董岩为首的官员长呼短叹,扬言要血溅当场。
此话一出,没过多久董岩便见皇帝身边的陶五陈面色凝重地走来。
董岩面露喜色,正欲说什么,陶五陈先开口道:“董贵妃私通外男,如今扣在皇后娘娘宫中,娘娘念在董大人与贵妃亲厚,特来告知,还请董大人好自为之。”
“什么?!”董岩大惊失色,见陶五陈要走,一时情急连滚带爬地抓住陶五陈的衣角,忙问道:“陶公公莫不是听错了,董贵妃她€€€€”
“皇后娘娘的旨意,若董大人不信,亲自向陛下求道恩典,去娘娘宫中便可知。”
董贵妃掌管后宫多年,又育有太子,身为董氏之女荣耀加身,算是已经走到了最顶端,除了皇后之位暂不可取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路。
董宓被皇后身边贴身侍女死死压在地上,侍女力气极大,她的脸几乎被压至变形。
“皇后,你这个贱……唔唔唔!”
“竟胆敢对皇后娘娘不敬!”玉羌冲上前去用布条塞住董贵妃口齿,避免其急红眼咬舌自尽抵赖。
皇后百无聊赖地欣赏着前日新做的蔻色指甲,耳边仍然停留着方才董贵妃的咒骂,不以为意道:“董宓,你我在宫里也是老人了,斗来斗去这么多年,当初还真以为要被南荣遂钰拉下去,在寺中青灯古佛一辈子。”
“但你不懂得怎样与南荣遂钰交易。”
南荣王之子,必然有远超常人的心性,单是在后宫长大这一点,便已经远超不少质子,更何况如今手握军权。
虽说男人心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但这是后宫女人们唯一的出路。
当年想要抓住潮景帝的心,倒不如如今讨好那位骠骑将军。
只要南荣遂钰打好关系,处理董宓不过是替皇帝斩去心腹大患,皇帝也不过是想要个由头发作而已。
董宓有没有私通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得强迫董氏低头,或者说萧季沉必须和南荣遂钰平安走出大都。
“你的儿子是太子,我的儿子也想当太子。”皇后笑道。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我之间必将死一个。”
皇后与董宓虽并非同日入宫,却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老人。两人旗鼓相当,东风压西风的关系,朝中情势走向哪,谁便占上风。
至少得让萧季沉安全离开大都,皇后想。
虽育有一子,却始终未曾真正与自己的孩子度过一日,萧季沉生性并非外貌那般谦和有礼,反倒是冷酷得不像个人。
沙场历练多年,气质性情早已与大都格格不入,偏皇帝想将他培养成这般模样。
潮景帝自幼从军,萧季沉正是在重走他的路。
皇后有心问萧季沉近况,萧季沉也只是懒散地答她一切照旧。孩子不说,皇后哪里知道他需要什么,只能费尽心思地打听,直至她发觉萧季沉与南荣遂钰越走越近。
萧季沉没说过想做太子,更表现得对世俗毫无欲望,主动与南荣王府亲近,或许是皇帝刻意而为之。
皇后观察许久,终于在董岩逼迫玄极殿时选择动手。
提前准备好的男人塞进董宓宫中,直接带人前去揭发,当着所有宫人的面,私通即便有疑,当场捉拿也必定抵赖不得,就算翻案,她想萧季沉离开大都的意图已经达到,再被禁足也没什么大不了。
皇后母族于翌日早朝发难董氏,对此成氏出乎意料地一言不发,所有人都在等着成老太师的意见,午后太子妃却从东宫独自回母家。入夜,成老太师突发恶疾病危,成氏门生守夜祈福,而西郊大营的南荣军也整装待发。
萧季沉骑在马背上回头遥望京城,淡道:“真亮啊。”
话虽感叹却不见半分感情。
遂钰身旁副将环绕,正在做最后的军备清点,一炷香后即可出发前往边塞,根本没空理萧季沉。
萧季沉又自顾自道:“此次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此次离去并非放弃皇城。”
西洲。
燕羽衣带领军将浴血撕出条供皇室逃离的口子,澹台皇族已被西凉杀得所剩无几,皇帝驾崩,太子重伤,唯有两位太子妃尚还完好无损。
“太子殿下,臣已安排好住处,只要大宸的援军一到,便可立马杀回宫中。”燕羽衣声音沙哑,提刀的手垂在身侧已经没有半分抬起的力气。
太子躺在担架中双眼紧闭,失血令他几近昏厥,空荡荡的袖管放在身侧,血几乎将他整个人浸没。
萧稚犹犹豫豫带着燕胜雪向前走了几步,燕胜雪松开萧稚的手,跌跌撞撞扑进哥哥怀中,燕羽衣竟被这微不足道的力道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公主。”燕羽衣眼冒金星,还没说两句,嘴便被什么东西塞住。
萧稚用牛皮水袋堵住燕羽衣的嘴,声音慌乱又坚定:“喝,你喝点!”
燕羽衣没拒绝,由萧稚扶着席地而坐,灌了一大口水,待精神稍稍缓和,他环顾四周这些和自己一起杀出来的兄弟们,伤病残将再无法接受新的冲击。
转眼再看燕胜雪,竟直接趴在地上睡着了。小姑娘一路上半声苦没吭,眼泪花都没掉,就这么跟着他们百里奔袭。
燕羽衣轻轻抚摸燕胜雪的脸颊,俯身将她抱紧,燕胜雪手腕的翡翠手串抵着他的脖颈,没过多久就被体温捂暖了。
燕氏主母十几年前得来一块原料,用它给自己的孩子分别打了些平日里能随身佩戴的首饰。
燕胜雪的手串,燕羽衣的玉佩,皆出于此。因燕羽衣幼年继承家主,多得了块刻有他名字的拇指大的印章。
不着雕饰,胜在轻便小巧。
“线人来报,大都那边出了些情况。公主,如今这些人杀疯了根本不会顾及你是大宸的公主。”燕羽衣停顿片额,有话没说完。
萧稚也猜出几分,道:“反而会用我威胁父皇,或者直接杀了我示威对吗。”
澹台氏的太子如今也并非什么香饽饽,最值钱的应当是萧氏皇族的公主。
“燕将军,我是大宸的公主,却并非那等草包感觉受辱,父皇送给我的嫁妆之中有几处赌场,我们先在那躲躲。”
“赌场?”燕羽衣愣了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沉声:“大宸竟渗透至如此,西洲却并未有任何察觉,你们€€€€”
“现在是我们。”萧稚费力地将燕胜雪从燕羽衣怀中拖过来,好让她睡得舒服些,燕羽衣甲胄冰冷,不是个安睡的好地。
萧稚皱皱眉,强调道:“这些几年太子待我如亲妹,胜雪也当我作亲姊,我是大宸的公主,却也并非冰冷无情之人,燕羽衣,燕将军,我见过和你很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