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159章

如遂钰所料,两日后邯州便带来新消息,邯州州府大骂南荣王府恃宠而骄,竟胆敢囚禁朝廷要员。

邯州州府长子傅文远修书一封命身边小厮快马加鞭,州府收到信后,当场气得险些没下得来床。

傅文远一心从军报效国家,却因身为州府的儿子而处处受桎梏,州府哪里肯叫家里的孩子从军,巴不得趁着来年科考将他们塞进大都去。

听说鹿广郡邀请,傅文远忙不迭收拾行李赴约。恰巧同母胞妹傅文画被亲爹许给邯州首富,及笄聘礼也收了,马上就要嫁人,傅文画不愿嫁给一个整日缠绵病榻的病秧子,也决定默不作声地“逃”到鹿广郡。

皇帝与世家斗法,鹿广郡便是皇帝手中的刀,他们的父亲并不愿承担什么责任,傅氏兄妹觉得亲爹窝囊,眼见百姓流离失所而闭眼装睡,就算此行是做质子,那也比坐以待毙强。

傅文画灵机一动将家里得宠小娘所生的哥哥半夜敲晕带走,若家中年长子女通通作他人手中物,或许能撬开懦弱亲爹的脑壳。

傅文远按照遂钰所言,信中只写三字€€€€

爹,救我。

南荣王府议事厅。

“傅大公子心胸宽广,将来必有一番作为。”遂钰手握邯州急报鼓掌赞叹。

傅文画高兴道:“老东西答应了?”

遂钰:“州府大人还在犹豫。”不过已经比之前好多了,那几日严词拒绝不容商议。

“画画,坐端正,背挺起来。”傅文远拍拍傅文画,傅文画更软趴趴地伏在桌前无奈道:“哥哥,你说父亲会愿意接受难民吗。”

“不一定,他身后还有宁家支持。”傅文远泼凉水道:“世子,宁家乃是我妹妹未来夫家,颇有些财富,恐怕还得看他们的态度。”

遂钰想了想,询问道:“那未婚夫和文画小姐关系如何。”

傅文远眼前一亮,登时想到了什么,答道:“青梅竹马,小时候惯常跟在画画身后跑,如今他为宁氏继承人,若画画去问,大抵能成。”

打包将傅文画暗中送回邯州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不论宁氏是否支持,大都那边却传来出兵鲜国受阻,用于军需的粮仓出了问题。

军中贪腐向来是蚂蚁啃噬的木头,从里头烂,塌陷之时才发觉内里空荡,早已无力支撑。

禁足深宫的贵妃愿意倾尽家财助大宸夺得胜利,此言一出朝廷震动,就算这银子不出,先发制人也赚得声望。

然而远离朝堂多年的琅琊王氏携大量金银财帛入京,成吨的黄金往御书房外一摆,金灿灿连绵起伏。

代表琅琊王氏的乃是南荣二公子未婚妻,王观桐。

潮景帝亲自接见王观桐,本以为是个挥斥方遒同南荣臻一般的人物,却不想竟书卷十足,娴雅非常。

萧韫:“观桐小姐想必是带着族中叮嘱来的,话不多说,请直接提要求吧。”

王观桐双手放在腿面,钗环好似凝固般一动不动,淡道:“王氏祖训有言,天下大变需协君平定南北而已。”

“再说这些钱财,对琅琊来说不值一提。”

“我们自然是比南荣王府有钱些。”

“南荣?”萧韫心中微动,旋即问道:“是哪个南荣。”

王观桐:“此行同陛下商议之人本不该是我,因此臣女带来了或许陛下急于一见的人。”

她拍拍手,身旁侍女立即轻声冲外头喊:“将观桐小姐的匣子端上来。”

说是端,实则为四个身强体健的壮汉抬着木横抬上来。

萧韫看着眼前一人多高的精致木箱沉默了会。

琅琊王氏将这称谓匣?

第138章

傅文画偷回邯州,直奔宁氏而去,宁氏不是傻子,哪里会听傅文画的话,当即意欲将傅文画回城的消息告诉州府大人。

“宁家的腰牌大半在他身上,只要我们绑了他,不怕宁氏不低头。”

跟随傅文画的都是南荣军中精锐,想要绑架一个人轻而易举,更何况是宁家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文画妹妹,绑架便罢,怎么能真把我绑了来。”宁擎被五花大绑捆在轮椅上,无奈对遂钰道:“大人,在下双腿不便,就算放我离去,恐怕也行不过半米。”

“放屁!别当我没见过你用轮椅跑得比成人都快!”傅文画作证道:“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宁擎:“我人都在南荣军中,文弱书生打的过谁?”

“不,你一人便足以断了所有人的路。”遂钰开口。

宁擎来时,是被打晕了送进屋的。而他醒后不与傅文远他们说话,偏偏面对自己与萧季沉,想必已经察觉这一圈人中,只有他们能主事。

宁擎闻言勾唇咳嗽了几声,道:“既如此为何不在谈判桌上聊呢,如此并非待客之道吧世子爷。”

“世子?”遂钰笑笑,缓步来到宁擎面前,俯身好奇道:“宁家和琅琊王氏,究竟谁的财富更胜呢。”

“自然比不得,但整个邯州宁家还是能做得了主。世子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将我绑来吗。不过你们不来找我,我也会寻时机亲自前来奉上财宝。”

“哦?”

宁擎:“天底下有钱人不少,除了琅琊王氏,还有朝廷那些贵族们的盘剥,单说户部的潘家,自从与南荣王府合作,其中盈利不算,但押运便足以令人眼热。”

“从前没有合适时机与鹿广郡做朋友,现在递投名状也不算迟。”

“南荣王在邯州出事,难道世子不想知道细节吗,或者说邯州州府收受多少钱财,将南荣王一行人往施工还未结束的官道上引。”

“那月阴雨连绵,无需人为,泥石流便能将整个队伍吞没。所有人手上都干干净净的,怎么能从尸体中寻找痕迹呢。”

遂钰喉头滚动,脸色蓦然阴沉,猝地攥住宁擎脖颈,拇指指尖发白,死死抵在咽喉处,一字一句道:“宁擎,你是想找死吗。”

“世子!”傅文画大惊失色,宁擎是她绑来的,她也没有要宁擎性命的意思,万一被南荣家的人杀死,回去根本没法交待。她正欲扑上去救宁擎,下一秒却被傅文远横跨半步挡在身后,傅文远摇头,“别说话。”

“哥哥!”

傅文远低声:“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不,你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决定暂时搁置不闻不问。”宁擎脸憋得通红,气若游丝道。

遂钰觉得好笑:“揣度人心可不是这么用的。”

“目的已经传达清楚,为何不能呢。”

话音刚落,宁擎感受到的紧迫骤然消失,整个人随即仿若虚脱般卸力,双手扶着轮椅一侧大口喘息咳嗽。

“邯州……咳咳咳,邯州并没有那么,官府的停尸间并没有那么好的保存,保存尸身的手段。但为了献上诚意,我将咳咳咳咳,我将世子与王爷请到了宁家名下的冰窖中贮藏。”宁擎双手发颤,为了不直接倒地竭力控制气息,迫使自己没那么快晕厥过去。

这样的体质倒让遂钰想到几年前的自己,好像什么外力都能被击倒似的。

旋即皮笑肉不笑道:“宁公子如此体弱,若想成大事,不如来我营里锻炼几日,保证你躺进鹿广郡,站着走回邯州。”

宁擎心有余悸地控制着轮椅向后滑了两米,敬而远之道:“有钱一起赚在下便已十分高兴,别的待遇还是免了。”

与宁擎的交易不能当着萧季沉进行,遂钰招来小厮推宁擎下去休息,房内围着的人一时散去大半,走远了仍能听到傅文画大声问宁擎不识好歹偏帮州府。

“宁擎是看在傅文画的面子上来鹿广郡。”萧季沉负手推窗,寒风鱼贯而入,吹得耳清目明后才继续道:“世子这棋走得妙极。”

遂钰觉得冷,快步上前合门关窗,说:“傅文画依赖傅文远,宁擎因傅文画而来,说到底我们只要有傅文远在手,等宁家发现宁擎失踪,自然会上门找州府的不痛快,届时只要把难民送到邯州城门口,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总要给强撑着的官老爷们台阶下,便给个台阶又如何。

“对了,不是要陪傅文远连喝七日宴席吗,怎么不喝了。”萧季沉似是无意道。

遂钰:“……”

“臣想到要为陛下鞠躬尽瘁,便觉得喝酒也了无滋味,不如回营里练兵的好。”遂钰舌尖抵着上颚,顿了顿:“大殿下此刻正是奋发之时,勿要被外物扰乱心神才是,日后还要为陛下分忧,独理监国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声音轻飘飘落地,没什么分量,寻常的像是最稀疏平常的规劝。萧季沉没应,遂钰自然也不要求他有什么举动,毕竟人家是皇帝的儿子,萧韫谋划多年就为了保他安全,推着这位走上皇位。

萧韫想做的很多,却始终走在极其艰难的坚冰道上,遂钰觉得自己如今大概能帮他,现在接受萧季沉便是第一步,他要像父王当初扶持还是皇子的萧韫那般,为萧季沉荡平坎坷。

萧季沉忽地想到了什么,询问道:“若是给你机会随意处置萧鹤辞,你会怎么做。”

遂钰反问:“怎么,大殿下认为是东宫幕后指使?”

“……只是随口一提。”即便心中有猜测,事实未落地前很难盖棺定论什么,萧季沉谨慎道:“当年秀州遇刺始终未能查出眉目,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邯州作为有些相似。”

幕后,谋杀,未知世家,涉及钱财。

宁擎献给鹿广郡的第一份礼,当夜便通过名下商队送到了€€€€

从宁氏冰窖中储存的数百具尸身。

因是直接送进王府,军营里没什么人知晓,遂钰甚至并未告知与南荣明徽征战多年的叔伯。

他不信任何人,除非从自己手中培养的亲信。

人站在通向地窖的通道,森幽的寒意从地底顺着台阶攀爬而上,遂钰手脚发凉,数日周转不休的意识竟然于此刻凝固,空白的像是走进一望无际的辽原,原上迷雾重重寻不得归路。

身旁的葛桐也没好到哪去,两人呆站在那动也不动,直至身后传来萧季沉的声音。

“南荣遂钰,还不下去吗。”

肩头忽地落下重量,遂钰回头,萧季沉沉声说:“走。”

仵作已经在冰窖中待命,遂钰来之前他们便已下去了,避开南荣氏直属,挑那些随行的军士们检尸。

遂钰本不想萧季沉一块,任谁也受不了当着他人的面掀至亲遮尸布,然而萧季沉算是代表朝廷,必须有他在场才能检验南荣王的情况。

百具尸体平放在地上,却能够很轻易地看到躺在高台的几具。

遂钰从尸体旁的小道逐渐向里,隔着门框一般的横梁,他抬脚弯腰步入,边走边说:“母亲,父亲和哥哥也回家了。”

南荣王府在那场大火中拼尽全力保护受灾百姓,王妃与世子妃也不例外。遂钰不愿相信事实,用军务麻痹神经,只要父王的尸身并未出现在自己面前,仍当作他们还活着,自己回府便有数不清的叮嘱,饭后与兄长舞剑逗嫂嫂与母亲开心。

再繁重也无法抑制源于心底深处的挣扎,他想见他们,却又害怕见他们,他知道森森白骨如何,被火焚烧又是什么模样。

无论生前多么璀璨耀眼的人物,死后的归宿仿佛只有化作尘埃。

许多人等着看南荣王府的笑话,想见他们家破人亡后的惨状。遂钰知道这些人想要什么,无非是他南荣遂钰一蹶不振,整日酗酒不理军务,如天地塌陷般失去方向。

“从回到父王身边的那刻起,父王就一直告诉我,生死对王府这种兵戈铁马的武将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怕的事情。”

“既然要做百姓身前的屏障,便必须跨越生死的恐惧。”

他人的儿子在初次上战场时,想必是全家鼓舞振奋,而南荣明徽却毫不犹豫给了遂钰一巴掌,将他即将应敌的兴奋给打了回去。

他迎接的是刀枪无眼的战场,并非什么战败还能死而复生的话本。

遂钰微收下巴,卸掉甲胄径直跪倒,声音颤抖却坚定:“父王,你要我做的我通通能够办到。”

南荣王府没有什么人不能牺牲,星也河埋葬忠魂无数,死亡亦不能阻挡壮志翱翔天际。

王府在鹿广郡遇袭时没有任何一人抛弃百姓,上至王妃,下至负责洒扫开门的小厮侍女,所有人都在为了百姓竭尽全力谋求生机。

十指合拢攥紧,指甲嵌进皮肉,却要控制力道不让锋利刺穿。从前唯有受伤夺得皇帝的心疼才能拿到什么,现在遂钰所能做的,便是在战场之下不留半分伤痕,保证以充沛的精力与体质迎敌。

他承认自己没有勇气掀开布帘见父母兄弟最后一面,仍然没有成长至面不改色心坚如铁般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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