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想与西凉为谋,又不愿付出代价,更妄想等待鲜国无力支撑,好率先两国一步登天,直接拿下鲜国据为己有。
萧韫沉声:“原地休整,一炷香后出发。”
“哨岗仍旧保持三队轮换,暗号随时更替。”
他仰头,皑皑雪山银装素裹,远望确实是难得的风景。狂风卷起雪粒,这里的雪并非如鹅毛柔软,更像是砂砾,打在面颊仿若刀割。
雪峰最顶端,终年受日光照耀,却不见白头化作雪水裸露山岩。
“陛下。”
安顿好士兵,常青云掏出干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萧韫,道:“陛下先吃些罢。”
饼冻得梆硬,雪地之中生火容易暴露,为躲避赤王的追踪,队伍疾行根本没空生暗火做饭。
上至皇帝,下到推车的小士兵,连着十几日没吃过一口热饭。饿了啃饼,渴了吃雪,上行下效。众人见皇帝同寝共食,与寻常士兵一般遵守军纪,队伍非但未萎靡,反而士气更高涨。
高涨也不是什么好事,萧韫道:“这几日还有人发烧吗。”
“上次陛下带人寻草药,士兵们喝下后,着风寒的人少了不少。”
萧韫抬臂,竖起拇指,指腹朝向雪山山巅,眯眼大略计算间距,沉吟道:“将跑得快,身强体壮的骑兵调百人,大部队先行,这些人留在此处入夜生活。”
“火药还有多少。”
每日物资清点都过常青云手,常青云不假思索道:“二百斤。”
萧韫:“火油和火药通通拿出来,还有南荣王留下的火铳。”
皇帝一开口,常青云便意识到萧韫是想做什么,道:“陛下是想将赤王引至此处,用雪崩直接将赤王军€€€€”
常青云还没来得及兴奋,说着说着自个停下了。
此计倒是绝妙,实施起来却难,先不说是否能将赤王军引至此处,若要用火药炸山且全身而退,便得使用火铳点燃,火铳只有十把,会使用的却少。
难不成……常青云失声:“陛下不可!”
萧韫:“一把火铳只有五发,若想完全引爆火药,必须百发百中,且马术了得,能在雪崩的瞬间躲避。”
“常将军,就算是你,也没有使用火铳的能力。”萧韫一指远处整顿军备的南荣军的将领们,道:“他们能,但人数不够。”
不论世家贵族,还是什么皇亲贵胄,只要上了战场,那便都是大宸的战士,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员。皇帝若没有子民的拥护,也不是什么千尊万贵的帝王。
百姓拥护他,他也必当与百姓站在一起。
自打皇帝决定御驾亲征,内阁与六部吵得一塌糊涂,多数上表请求皇帝保重龙体。通常这种情形,不过是皇帝以御驾亲征的名义振奋人心,好叫手底下的将军们更卖命而已,当世家以为皇帝这场戏落幕,皇帝却突然整装待发,披甲挂帅直奔鲜国。
一干事务交于内阁处理,太子监国。
“还记得出征前,朕是怎么告诉你的吗。”萧韫道。
常青云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说是皇帝心腹也不为过,执掌数万禁军从未出错。
“陛下仍旧对秀州祸患抱有疑虑,此行是想同时解决秀州困惑。”
萧韫:“那么爱卿觉得秀州之祸因何所起呢。”
常青云欲言又止,深知此刻装傻充愣方为上策,无论接下来他说谁的名字,都有无端栽赃嫁祸的嫌疑,于臣做官之道,是为大忌。
“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萧韫站得身体有些僵了,抬脚又向冰雪深处走了走。雪结成块,人的体重踩上去几乎不会下陷。他捡了根树枝,凭借记忆在雪地中描摹地形图,画圈的地方可作为引燃点。
常青云大着胆子说:“陛下从秀州回来便对太子的态度淡淡的,臣斗胆,猜想太子殿下或许有什么秘密未向陛下坦白。”
“陛下御驾亲征,是想,想考验太子殿下是否有成为一国之君的能力,和……”
“和引蛇出洞。”
萧韫反问:“谁是蛇。”
常青云砰地跪倒,惶恐恭敬道:“臣不敢!”
如今局势,无论萧韫是否离开大都,世家们都会有所行动。他们等不及分享扳倒南荣王府的胜利果实,急着将南荣遂钰彻底碾死在战场。
失去鹿广郡支撑的皇室,就像步入暮年的洲楚澹台皇族,世上再出不了一个忠于君上的孤臣燕羽衣,也更难寻体恤百姓,为边塞荒芜寻找出路的南荣氏。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混乱的时候,或许将来的几十年两国风调雨顺互为友邻,即便某些目的呼之欲出,陷阱明摆着放在眼前,世家们也会扑上去险中求富贵。
“若朕是太子,便会选择此刻造反,架空大都,伙同西凉鲜国暗杀皇帝,并准备登基大典,待皇帝死讯传来,立即登基。”
唱戏的角按照编故事的人定好的路线向前,无论接下来登场的是何要妖魔鬼怪,亦有被暴露天光的烈日焚烧。
而这道烈日,萧韫深吸了口冷气,顿时神清气爽。边疆的温度永远凛冽,残存着远古遗留的长风,固然无人之境,却比光影交错,奢靡无级的京城更具颜色。
“琅琊王氏在小地方蛰伏多年,唯恐引起朕的注意,百年望族,敢和南荣王府联姻,却担心被皇族忌惮。”
“这算胆大包天,还是谨小慎微呢。”
鲜国边疆的寒风,吹不到冰雪消融的大都。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兵部重地!”
兵部的兵不管来者,若无进出许可,皆视作擅闯。
“€€€€琅琊王氏,王观桐。”
王观桐身披碧绿罩衫,内里是珍珠白的绸缎百褶裙,耳垂坠两颗剔透玛瑙,长发被梳成三股麻花辫盘于脑后。
她手中提着巴掌大的小盒,里头存有先帝亲赐琅琊王氏的免罪金券。
“昨夜我家丢了东西,底下的人来报,说是躲进了兵部,故此我特来看看。”王观桐微微笑道:“各位,冒犯了。”
话罢,数道身影从四面八方而来,略过王观桐身侧,径直冲入兵部,刀光剑影兵锋相交,源源不断的陌生身影加入战斗,守门的军士见势不对拔腿便要进里屋叫人。
青年身形如鬼魅,悄然浮动于士兵身后,单手搭在他咽喉之间,轻飘飘说:“嘘。”
咔€€€€
士兵瞳孔收紧,叫声卡在喉管,上半口气甚至没来得及咽下。
王观桐凝视兵部门前石碑,其中刻有描金的大宸军令,她在哀嚎声中念完全篇,兵部的官员们慌不择路想逃跑,也皆被隐匿于府外的高手拦截。
“小姐,人齐了。”
王观桐行走江湖少不了磕碰,家中自她出生便训练了一批侍卫保她周全,这次来大都,王观桐将这些人全部都带上,另外又在母亲那另请高手坐镇。
“齐了就好,丢失的东西就在兵部,想那贼人混迹其中极好辨认,敢偷我们琅琊王氏的东西,便叫全京城的人都来瞧瞧下场是什么。”
王观桐提起裙摆走进兵部,淡道:“关门。”
王观桐擅闯兵部,朝堂震动。东宫幕僚与朝臣们商议一天一夜,得来的结论不过是简单的几个字。
御驾亲征,皇帝不一定能回得来,或者说,一定不能让他回来。
琅琊王氏沉寂多年,怎么就偏偏在南荣王府落寞后重新返回大都,还派了个身份尊贵的本家小姐。
这王观桐的身份,原为南荣臻未婚妻。
“两家联姻不成,王氏远离大都数年,现在踩着南荣王府的愿望落空,便趁此刻与我们夺权!”
幕僚统一意见,推了个人出来告知太子:“殿下,此刻正是王氏发力之刻,兵部便是他们进入大都的第一步,大业谋划多年,万不能折在这个时候。”
萧鹤辞拧眉,万事俱备却突然杀出来个沉寂的世家,王氏与景€€王身后那些世家关系匪浅,难保这群老家伙见风使舵,不与东宫合作。
兵部目前断不可去,王家这势头想必也是豁出去,谁来了都极有可能被扣在那。
“下帖请王小姐来宫中做客,成家先祖曾与王家同窗,太子妃念及旧情,想请王小姐进宫一叙。”
帖子没送到,王氏先发制人。
“我们王家从小地方来,琅琊是个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处,断断不敢高攀京城里的贵眷。”
王氏管家笑着推拒所有来访,扬声道:“府门小,宅中粗陋,修缮一番才敢迎客,多年不见京城美景,如今一见,当真是无限风光。”
琅琊王氏出山,半月后又传来皇帝雪山遇险生死不明,萧鹤辞理政以王氏忤逆皇权逮捕王观桐,遭到王氏强烈反抗,两方在皇宫发生口角打了一仗,王观桐径直将后宫炸了个粉碎。
消息送至西洲,萧季沉抖了抖密报,好笑道:“王爷怎么看。”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
遂钰说:“用眼睛看。”
“王观桐哪里来的火药炸宫。”萧季沉又问。
遂钰烦不胜烦,说:“大殿下,我们被敌军截断粮草,马上就要断粮了,王氏死不死不知道。我们要是没得吃,一定饿死!”
“邯州州府这个王八蛋,竟然敢烧邝州送来的粮草。”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生日,又带着南荣过了一次生日了。
第144章
威胁并未奏效,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吃南荣王府恩威并济这套,狗急了跳墙,猫烦了挠人,邯州州府若是铁了心反,谁也拦不住。
“儿子女儿胳膊肘向外拐,气得不轻吧。”遂钰嘲讽道。
邯州若要堵住粮草运输,那便得绕远路支援,战事紧急一天一个样,来往传信的人,光是跑马都得两三日,即便粮道恢复畅通,短时间内根本跟不上南荣军的消耗。
都说官商勾结,商想造反,勾结便当谋逆,一切官府给予的方便顷刻收回,甚至大肆侵略霸占财富。
“大军只能向前。”
踏出供向西洲那刻起,开弓没有回头箭。
看似稳固的大宸,一旦失去帝王的桎梏,很快便会陷入混乱,而这片混乱是萧韫想要的,遂钰却在被切断粮草后,初次产生犹疑。
他始终相信萧韫,却并不能肯定自己。
萧韫有本事把控大局,可将前线交给一个并未身经百战的人身上,这是信任,还是……盲目的爱。
遂钰垂眼不由得抚上冰凉的旗杆,耳旁狂风撕扯旌幡,阵阵裂响笔挺招展。
从高处遥望整个南荣大军,能看到最远处的伤病营,世上的生死大多流转于士兵之间,即便改变战略不再优待俘虏,军中负担减轻不少,但凡事总有例外。
“不得已”三个字终究还是落在肩头,逐渐压得他喘不过气。
萧季沉安慰:“至少步靳森不会给我们造成麻烦,凡事仍有商量的余地。”
“步靳森?”
遂钰笑了,表情难得疲惫。
那只能算沉睡中养不熟的狼,他眼中的勃勃野心比沼泽中的毒瘴远可怕。父亲是亡命徒,身为儿子的他,青出于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