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170章

“现在。”

他顿了顿:“守卫边疆,庇佑百姓,夺回当年被西洲侵占的失地,桩桩件件我都做到了。”

纵然其中滋味苦涩,但他从未停止脚步,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人的欲望从来都写着贪得无厌四个字。

住持:“贫僧见过三任南荣王,他们上山所求,无一不是家国安泰。除此之外,便只剩对族亲的歉意。”

“加上我三任吗。”遂钰好奇道。

“王爷,是第四任。”

遂钰大惊,这住持究竟活了多久。

正欲再问什么,住持却忽地冲路对面微微行礼。

“聊什么。”皇帝问。

遂钰回身,没答他:“怎么就起了。”

从清晨睡至傍晚,这是萧韫近年睡得最长的一次。

萧韫:“朕得回宫处理些事情,南荣王还要在寺中待几日吗。”

话是询问,内里的意思却多半怨愤,不过是“我放下政务来找你,睁眼却不见人,现在有台阶可下,还请与我共回大都。”

“哼。”遂钰装作看不懂,与主持处告别,快步从萧韫身旁经过,萧韫紧跟着他,两人脚步声逐渐重合,交错,再度重合。

青苔遍布的台阶,如今已被游人踩得长不出半点,但待几日后国寺重新关闭,经由细雨如丝润泽,便会重新焕发生机,绿意盎然,自成一片小天地。

跨过几乎齐膝的门槛,萧韫说:“恼什么。”

皇帝拉住青年的手,遂钰象征性地甩了甩,便由着他抓着不放。穿过抄手游廊,踏入由南荣精锐守卫的院子,遂钰才挣脱道:“你是皇帝。”

“被自个儿子刺杀未遂,大都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现在来国寺,诚心告诉他人南荣遂钰就在大都附近徘徊吗。”

“有我在,南荣臻束手束脚怎么做?”

“你想培养南荣臻?”萧韫抓住重点。

遂钰:“现在南荣步栖暂代大军主帅,她难道能压制居功自傲的老将?就算我同意南荣步栖掌权,大都也愿意给南荣步栖机会,天高皇帝远,地头蛇难缠。”

若南荣臻不能在此次查办中获得什么嘉奖,届时如何回鹿广郡辅助南荣步栖。

南荣臻的性子莽撞,淬炼之后可当大任,王府嫡系能做事的只剩姐弟三人,其余免不得从各地召旁支族人。

这些人抵达鹿广郡势必培养自己的势力,一切威胁到南荣步栖的可能,得都尽早扼杀在摇篮中。

萧韫哪里不知遂钰的打算,只是所有功劳都让给他人,南荣遂钰还剩什么。

“功劳本该是你的。”萧韫沉声,食指微曲,勾起遂钰下巴,引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遂钰:“是,但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南荣臻需要机会,我愿意给他。倘若他担不起这份差事,就算给予也白搭。”遂钰说:“当年陛下不正是这般,才将臣扶至御前行走,后来的巡防营,现在的南荣王。”

萧韫沉默许久,忽地笑起来,说:“是,你说得对。”

最近萧韫切实感受到了萧季沉的变化,行事果决不再拖泥带水,甚至还有些南荣遂钰才能做得出的断腕之举。

上行下效,办差利落。

真正获得权力,很难有人能再度保持本心。遂钰却忽然将锋芒收敛,愿意将大放异彩的机会浑然让渡。

“真的要留在大都,不回去了吗。”

他问。

遂钰抿唇,眉眼弯弯,说:“不回去了。”

……

半晌,他再次坚定道:“不回去了。”

果不其然,皇帝前往凉麓山的事情,从萧韫离开大都起,消息便传得满天飞,无非是那位御前行走又回来了,当朝宠臣无法无天,拥兵在外还要皇帝迎接。

王氏府邸。

“怪不得历朝历代皇帝总是先收拾拥兵自重的宠臣。”王观桐最近忙得头倒悬,南荣臻前边查人,她带着王氏族人后脚收拾烂摊子。

她本来就是为收拾烂摊子,摆平朝中老臣而来。

琅琊王氏虽淡出朝堂许久,门生却遍布朝野,与景€€王那一派的老臣格外亲厚。有王氏出面,无论如何这些人也得暂时放下与潮景帝的争执,给南荣臻“为非作歹”增加可能性。

南荣臻:“遂钰早就回来了,不过是碍着我在大都,故意躲在国寺不出现而已。”

“他在给你机会。”王观桐一针见血。

在军营里听恭维听多了,王观桐这话实在刺耳。都是家中供养的少爷小姐,没道理谁惯着谁,南荣臻无奈,道:“你这话也忒……”

“还有几家没查,再慢一步,证据被销毁,可就钉不死太子了。”王观桐微微叹气,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前几年日夜赶路也没现在这么疲累。

“对了,此事结束你回王家吗。”南荣臻随口问。

王观桐面无表情答道:“南边有个什么王侯的墓被盗墓贼掘了,得去看看。”

“据说是导致六百年前王朝覆灭的王侯,如果能挖到些什么记载,行了,废话少说!”

“快走!”王观桐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迅速将文书放回抽屉,起身率先走出书房。

按名分讲,她和南荣臻还有定亲的关系在。她心愿是游离四方编写史书,南荣臻却要做戍守边关的将军,身上背负的家族的责任,谁都不会为了彼此低头,过多牵扯反倒难断。

翌日,南荣王于暮色微合前进宫。

“公子回来了。”恰逢陶五陈领着御膳房的小太监们往里走,笑道:“正是用膳的好时候呢。”

“什么东西。”遂钰掀开食盒看了眼。

笋丝拌嫩核桃仁。

遂钰掀起竹帘问:“哪里来的核桃。”

“总有一处盛产此物。”潮景帝绕过屏风,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今日大抵未见朝臣,待在玄极殿穿得松快。

御膳房的手艺自然上佳,遂钰用玉筷挑了块软烂的鱼肉,叹道:“边塞可没这些好东西。”

“朕打仗在外也没有好东西可吃。”萧韫说。

遂钰在来的路上,听不少人讨论琅琊王氏,忽地问道:“你有没有在南荣臻面前,提过王家和他的婚约。”

萧韫也是才回大都不久,前些日与南荣臻见过一面,要务在身那还记得与臣子聊儿女情长。

“怎么。”萧韫兴致勃勃:“要朕赐婚?”

“不。”遂钰连忙摆手。

这些年王观桐如何对待南荣臻,整个王府都看在眼里,本就是长辈之间的兴起,若有退婚的借口可用,还是尽快结束为好。

遂钰习惯性咬住筷尖,思索道:“明日我要去牢里问话,二哥也在,到时候一问便知。”

皇帝:“明日去哪个牢。”

“陛下想给臣哪间牢房的令牌呢。”

第149章

无论给哪间牢房的钥匙,这都不是遂钰现在需要操心的事。饭后,萧韫召来太医为遂钰诊脉,奈何人趴在贵妃椅中不肯,后来直接背对皇帝表示抗议。

萧韫耐着性子哄了会,殿外忽地传来一声凄厉,紧接着纷乱脚步夹杂着宫人们的劝告,遂钰手肘微微用力,撑起身体向外望。

他们之间隔着宫墙,什么都看不见。

“贵妃,贵妃娘娘您就回去吧。”

“您这般跪在殿外,陛下也不会出来啊。”

“陛下都说了不降您的罪。”

遂钰挑眉,诧异道:“董贵妃?”

“太子尚未废黜,贵妃仍是一宫主位。”萧韫说。

“你想饶她一命?”

董氏一族已被羁押,却将贵妃干净利落地择了出来,若董贵妃能就此停息,萧韫还能留她一命。

“族中子女,荣损共俱,你让她活着,倒不如直接赐死。”遂钰回头,对站在屏风外的陶五陈道:“将贵妃带回去罢,好生照看勿出差错。”

“€€€€陛下,求求您,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与太子无关,都是臣妾强迫他,都是臣妾!!!”

董贵妃嘶哑道,声声含着血,平日打理得精致的珠钗散落一地,青丝凌乱地铺在脑后,同她那憔悴的无暇顾及的妆容,随着脸一起落在地上。

萧韫觉得遂钰情绪有些不太对,开口道:“怎么,心软了。”

遂钰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萧韫面前,他难道能说出可怜贵妃之言吗。他们都曾是受害者,何况秀州之难直指东宫,就连太子之位,其中董氏提点大过萧鹤辞自身意愿。

“贵妃在皇后处能屈能伸,是因太子登基尚有机会,如今你一点机会都不给她,待萧鹤辞的罪判下来,想必贵妃……”

并非觉得他人可怜,遂钰只是有些唏嘘,若董氏不动心思,萧鹤辞或许真能与萧季沉一争储位,并非通过极端手段,坐得摇摇欲坠,胆战心惊。

遂钰在萧鹤辞身边太学进学,自然明了萧鹤辞并非纨绔之辈,胸有一腔抱负,却始终做不出什么令皇帝满意的事情。

潮景帝本身不对子女怀有期望,唯有那么丁点的爱,也全给了边塞历练的萧季沉。因为他觉得萧季沉像自己,却又某种方面不似自己,是个做太平盛世的皇帝的好料子。

贵妃急迫得到东宫,这才教得萧鹤辞不择手段。无法否认的是,遂钰的确见过谦谦君子的萧鹤辞,如果不面对如今这幅可憎的面孔,他很难将太学的萧鹤辞,和东宫的太子重合。

“如果萧鹤辞仍旧做他的三皇子,就算夺嫡失败,和萧季沉斗得你死我活,陛下,陛下会放他一条生路吗。”遂钰询问。

萧韫抿唇,轻抚遂钰额发,指尖缠绕着发丝在眼睫停留,说:“若朕给予每个孩子机会,萧季沉必定不会给予萧鹤辞生机。”

“什么。”遂钰张了张嘴。

“你可以等等看,旁观这位大皇子如何处置萧鹤辞,据朕观察,他大抵没什么手足之情。”

正如萧韫所料,萧鹤辞入狱后的日子并不好过。萧季沉以悬案快办的由头,迅速处置一批为东宫在外办差的地方官,处斩的名册放在潮景帝案台,萧韫压了两日,第三日萧季沉便直接进宫直入御书房。

遂钰站在偏殿侧耳旁听,萧季沉每句话都应了萧韫的猜测。

萧季沉的顾虑是真,唯恐萧鹤辞还有什么祸害大宸之举,与西凉战事虽结束,边境却仍时不时爆发小规模争斗。

从皇帝那得了关押皇族成员的令牌,遂钰却并未立即提审,即将尘埃落定,萧鹤辞将迎来什么他很清楚,他和所有南荣士兵一般,心中怀着仇恨,对太子通敌叛国的国仇家恨。

“萧季沉想立刻杀了萧鹤辞”遂钰听了一半不想听了,回玄极殿自个的小院里,遂钰望着越青蹲在树旁挖酒坛,据萧韫说,前几年酿的酒他没拿出来喝过。

越青满手泥,大汗淋漓道:“公子你也帮帮忙!”

“又不是我想饮。”遂钰嘴上这般说,还是从库里找了个趁手的工具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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