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171章

越青说:“就算他以前是好人,可那都是从前,公子念旧有何用。”

据萧季沉提供的证据,早在萧鹤辞并未成为太子前,贵妃董氏母族便已开始联络朝中诸臣,并与西凉有所交涉。

若说萧鹤辞愚蠢,却比所有人都行动得早,关键在董贵妃。

她才是其中最核心的人物。

“我方才说,萧季沉想杀了萧鹤辞,你怎么没反应。”遂钰问。

越青埋头苦挖:“公子不出面,除了想给二公子立功的机会,也想暂避锋芒,等风头过了,再以苦主的身份进早朝,内阁那些老家伙大约也不会说些什么,届时御史台看内阁的脸色,日后留在大都顺理成章,也不会有人急着赶我们走。”

“挖出来了!”坛口终于得见天日,越青欢呼。

她放下铲子快步去小厨房找酒壶,扬声:“公子你再好好挖挖。”

越青喝了些温酒回房歇息,遂钰站在房门前半晌,调转脚步去取了外衣,穿戴整齐后,从锦盒中拿出萧韫给他的令牌。

刚出玄极殿,恰巧陶五陈带着茶点从道旁缓缓而来,陶五陈:“深夜公子是要离宫吗。”

遂钰点点头,随口问:“吃什么。”

“陛下近日胃口不好,夜里糕点也常用些爽口酸甜的,这是夹着核桃的酸枣糕,公子用些再走?”

“烦请公公告诉陛下,今夜我要去刑部牢里,明日也不进宫了。”

“越青就在后院,我身边的侍卫不好进宫,还得陛下多费心,看住她,别轻易让她出宫。”

陶五陈笑道:“哪里是麻烦,老奴这就去。”

临走,陶五陈好说歹说给遂钰塞了几块酥饼,遂钰是去关押犯人的牢狱,那并非什么好地方,吃多了届时恶心泛上来还得吐。

近几日越青跟着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应好。明明看起来很在意东宫的案子,却硬要装作不在乎。

越到尘埃落定,越得沉得住气,显然越青只是站在岌岌可危的,崩溃的边缘佯装镇静。

遂钰不敢保证自己带越青进牢里审问,越青会不会猛地扑上去直接扭断萧鹤辞的头颅,既如此,倒不如直接将她关起来。

之后无论是恨是怨,气都撒在他南荣遂钰身上。

近日她寸步不离,遂钰也大约猜出她心中如何盘算。一旦痛苦降临至他人身上,周围同僚便会劝此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始终会给你满意的解决。

可这份悲哀落在己身,哪还有体面可言,满心盘算着如何豁出全部,叫对方不得好死。

“公子。”

葛桐早早收到消息,便在刑部门前等着。

自从王家与贵妃斗法,刑部见了与王氏有关的都恨不得绕道走。

虽说当年与南荣遂钰打交道的,如今也都各司其职,可世事变幻,人家南荣遂钰都从质子爬到南荣王的位子,哪里还敢似从前那般兄弟相称。

刑部尚书亲自接待,甚至没看遂钰带来的皇帝准许的令牌。

关押皇族成员的天牢,较之关押普通犯人的环境天壤之别。与庶民同罪皆是场面话,若非动摇朝廷最根本的利益,无论什么罪,上边审理的含混,下头办事的糊涂,时间一长便足以抹平。

“王爷,王爷今日是想审谁。”刑部尚书跟在遂钰身旁半步距离,满脸堆笑。

南荣明徽遇难的消息被吏部压了几日才报,董岩又在吏部,作为百官考绩的重要所在,此中显然中饱私囊。

其实萧韫给过萧鹤辞机会,从萧季沉收集证据,提出彻查太子起。若那时太子能改过自新,或许皇帝真的会给他条活路。

董岩作为董氏造反的祸首,被单独关押在大理寺,由大皇子亲自审理。

大理寺环境不好,太子落难终究还是太子,并未废黜前享受所有优待,故而看押于刑部,所用食物皆照例试毒,免得人还没定罪,便被各方势力下毒暴毙。

上一次这牢中关押皇室族人,还是在萧韫方登基,处理了他那几个谋逆叛乱的兄长。

记载寥寥数笔,不难看出当年先帝驾崩后的惨烈,无论是玄极殿燃烧的大火,还是大都的动荡,多数朝臣压倒性地选择景€€王继位,怀疑萧韫登基造假,桩桩件件,写在史书中只是一行,背后血流如注,承载千万亡魂。

无人能从皇权之中找到平衡,就算是萧韫这般殚精竭虑,也照样被人算计。他们忽略的秀州,没能察觉的异常,都成为大宸绵而不绝的隐患。

刑部尚书领路,穿过层层关卡,看押皇室成员的囚牢比遂钰想象中藏得更深。

潮湿逐渐褪去,血腥味也变得稀疏,铁链与哀嚎仿佛从未存在过。这里比普通百姓的住所还要平整,走廊宽阔,透光的窗旁隐约可闻花香。但对萧鹤辞而言,大概已经是地狱了吧,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罪。

“就是这。”刑部尚书道:“臣这就将犯人带出来,王爷请去审讯间稍坐。”

“不必。”

遂钰抬手挡了挡,说:“本王与太子同窗相识,叙叙旧。”

刑部尚书想要说什么,葛桐却先一步挡在二人之间,抱臂笑道:“尚书大人,难不成王爷做什么都要与你报备吗。”

“这……这当然不是,反贼叛逆,臣怕王爷受伤。”

“王爷征战沙场,难道还怕一人不成?”葛桐比尚书高得不止半点,将人完全堵在路中央不许其接近遂钰,尚书左右为难。

“将军,规矩在这我不可不从啊,提审得第三人在场才行,万一出了事,出了事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多少人都等着下官养。”

遂钰淡道:“尚书大人,你我是老相识,本王必定不给刑部添麻烦。”

“审理太子的并非本王,如今只是叙旧而已,吏部如今大半折在牢里,其中也有你保举的官员吧。”

“有那些人拖后腿,你不去处理自己的家事,反倒来管本王怎么做。”

“本王可是苦主,苦主伤心欲绝,做了什么都情有可原,不是么。”

语音未消,刑部尚书脸色微变,连忙拱手道:“王爷明鉴,臣当真是与那些人毫无瓜葛,没想到逆贼余党竟企图诬陷下官,下官这就去吏部,要吏部给个说法!”

说着,他冲南荣王行礼,气冲冲大跨步朝外走去。

“六部同气连枝,等皇帝缓过神来,迟早会查办这些个墙头草。”

脚步声逐渐远去,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右手边传来。遂钰嗤笑:“殿下如今自身难保,竟还想着他人结局,当务之急不是尽快脱罪吗。”

“董贵妃在玄极殿外日日磕头,恨不得代你受过。”

遂钰顺着墙角缓步向前,在昏暗光线与无尽黑夜的交界线停下。

萧鹤辞明显察觉到遂钰与自己不远,于是慢悠悠道:“秀州没能杀了你,已错失先机。”

“遂钰,千算万算,你却始终是我从我身边走出去的人,顶的也是东宫的旗号。”

“若非皇帝,你以为能活到鹿广郡?”

第150章

萧鹤辞很喜欢用一套否定的说法,完全磨灭身边任何人的作为,皇子身份贵重,母亲又是尊贵的贵妃,自然所有都环绕着他,无有不依,无有不从。

“就算没有皇帝,为什么我就活不下去呢。”

遂钰忽地发现自己竟对他这套说辞没什么反应了,萧鹤辞并没有什么能令他感到畏惧,那唯一的一点点威势,似乎也将离所谓的太子权威烟消云散。

他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好似浮云笼罩山林,风一吹即刻消散。

萧鹤辞的影子在几乎凝滞的火烛旁显得摇摇欲坠,遂钰盯着地面浮动的身影缓慢道:“你都并未真正依赖皇帝,又怎知我心中所思。”

“没了皇帝,南荣遂钰就是不行。”萧鹤辞似乎认定自己的说法,强调道:“没有本宫,没有皇帝,你能走到现在这个位子吗。”

“就算没有太子,质子又怎么不能走进玄极殿呢。”

遂钰伸出手,指尖触碰明暗交界,耳旁鞋底与地面摩擦声急促地响了几声。随后,一双满是伤痕的手骤然出现于眼前,疯狂地向遂钰的方向探去,企图抓住他。

遂钰微微讶异,萧鹤辞竟然已经受过刑了,萧季沉的速度可真是快,唯恐皇帝改变心意。

若说萧季沉为人,被那副柔软面皮覆盖之下的冷酷,偶尔不经意显露,总是令人不寒而栗。

萧鹤辞无论如何斗不过心思缜密的萧季沉,萧季沉为皇位而生,便是得成为大宸未来皇帝。

潮景帝根本不在乎继承皇位之人究竟是谁,出身又是什么,只看此人品性,若多加历练可成大器,倒不防放手一试。

若隐若现的哀嚎从远方传来,在这种关卡通道层层重叠之处,声音无限放大,凄厉之中极其明显的绝望,才是将整个牢狱变得仿若地狱的诱因。

显然,遂钰从萧鹤辞的态度中,并未感受到恐惧。

他在得意,得意如今的一切皆为他的杰作,即便沦为阶下囚,也仍旧拉了无数生灵陪葬。

遂钰咬牙,冷道:“萧鹤辞,你会跟着你的罪孽一起下地狱。”

“地狱?

萧鹤讽道:“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小小质子也敢在本宫面前叫嚣。南荣遂钰,难不成忘了当年在本宫身边点头哈腰的日子了吗,那时的你,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是吗,太子殿下。”

遂钰本想再见萧鹤辞一面,却忽然觉得通通没有必要。萧鹤辞不会因为如今境遇而知悔改,怨恨他人夺走东宫之位,嘲笑当年被他踩在脚下的下属,愤愤无情算计他的父皇。

“难得糊涂或许也是你的优点。”

“就算没有三皇子献上质子,难道皇帝自己便不会找吗。”

“贵妃觉得萧韫关注我,当是皇帝喜欢新鲜,那时萧韫也的确需要为萧季沉量身定制挡箭牌,是你自己迎头冲上来毛遂自荐,现在这番境地只能称得上是自作自受。”

其实当年进玄极殿,是否是萧韫计划之中,遂钰始终存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提起。那是他和萧韫避免提及的最敏感的年份,甚至精神强行忽略最艰难的记忆。

皇帝的手段,质子的愤怒,淋漓尽致地激化最原始的矛盾与冲突。

遂钰猜测萧韫大抵是在等着萧鹤辞动手,提前授意贵妃,贵妃七窍玲珑立即明了,这才迫使一切顺理成章。

无论什么说法,似乎都能解释皇帝的举动。

“秀州宗祠举行祭祀,我和萧韫的身份在进入秀州的瞬间便泄密了是不是。”他问。

萧鹤辞口干舌燥,走回小几旁,俯身为自己倒了杯水,笑道:“不进来喝一杯吗。”

“是不是。”遂钰强调。

“呵。”萧鹤辞坦然:“没错。”

这得追溯至何时呢,萧鹤辞仰头凝望窗外泄露的光,眯眼想了想,道:“当年的你,做了御前行走还不够,竟然去巡防营抖威风。”

“萧韫怎么舍得将御前行走的职务,交给一个质子?”

“你是质子啊,南荣王府的孩子。”

“自你出生,整个大都,乃至于大宸庞大复杂的官场,上至内阁下到小官吏,都明白南荣王又生了个能打仗的武将。”

“有一个不够,还得来第二个,男男女女进了你们南荣王府,仿佛打通任督二脉般,提枪纵马,狠得令人心生恐惧。”

“大宸屹立中原多年,怎么就只有南荣王府名扬天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徐仲辛不恨吗,被皇帝发配去那么远的地方。”

“徐仲辛是个蠢货。”遂钰冷道,“如果你想说徐仲辛的谋反,是你想要潮景帝死的契机,萧鹤辞,现在可不是写话本的时候。”

若要追溯,最初和萧鹤辞起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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