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变成了灵魂游荡在四周,静静的看着后来这一切。
魏自忠看着拿着剑的沈亦舟,眼神轻蔑,对着周围的弓箭手使了一个手势,尖声道:“一个不留。”
这城中百姓,见了这些事情,留不得。
顾渊€€手下的一个副将失声力竭喊道:“你们答应将军的!要放过我们!放过城中百姓。”
“放过你们,呵,”魏自忠笑了一下,“要问问这些箭同不同意。”
副将拿出刀,站起来:“你们!卑鄙!”
“骂吧,反正一会儿你们都要死了。”魏自忠笑了,“杀€€€€”
只是那个字还没有说完,门外马蹄声起,一道身影越墙而上,手中弓箭对准了了魏自忠。
“慢着,”他声音很冷,冷的让魏自忠神情僵了一下。
他怎么会来€€€€
南平王不应该在南疆吗?
魏自忠心思百转,虚无脸上堆起笑意,“南平王,您怎么来了。”
南平王冷眼看着他:“我若是不来,你想要干什么?”
门外马蹄声呼啸,听声音就知道来的人一定不少,魏自忠的眼睛转了几圈,尖声道:“叛贼已经击毙,回宫复旨。”
他的话刚落,刚欲转身,一支箭对着他的耳边直直的刺了过来。魏自忠来不及躲闪,耳朵被削下来半块。
他捂住耳朵尖叫几声,转头看到刚才在顾渊€€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手拿着箭,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沈亦舟一只手架在后弦上,看着人,声音比雪地的雪还要冷上三分:“这次留你狗命,回去告诉太后,她的命我会亲自来取。”
那天之后,北庭城那个恣意轻狂,鲜衣怒马的红衣小霸王不见了。
而南平王麾下多了一名谋士,被拜为军师,他穿着一身青衣,脸上总是带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
这位军师话很少,衣冠楚楚沉稳至极,虽然长得瘦瘦弱弱的,却异常能吃苦,跟着军队南征北战,却没有说过一句怨言。
没人能把眼前军师和之前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沈家小公子沈亦舟联系在一起。
“佩言,”南平王在一次收拾战场之后,在湖边看到了他。
沈亦舟在天穹那轮圆月上移开眼,温声道:“王爷,何事。”
南平王听着他的语调,无奈道:“你我认识已有五年,为何还如此生疏?”
“有吗?”沈亦舟笑了一下说,“我一直就这样,王爷想多了。”
南平王皱眉。
一直这样。
哪里的一直,五年前沈亦舟去请他支援北庭,他至今记得他当时模样。
“五年了,佩言。”南平王说,“他已经,离开五年了。你该走出来了。”死了两个字,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生当复来归,”沈亦舟手指微动。他抬眸看向那轮圆月,轻声道:“死当€€€€长相思。【1】”说完,他顿了一下,声音艰涩的说,“王爷,能留我一个人静静吗?”
南平王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似乎是生气,还有一点无奈,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一甩袖口离开了。
顾渊€€站在沈亦舟身边,想将眼前人拥进怀里,却根本无法做到。
他的身体是透明的,根本触碰不到沈亦舟。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这平日里怕冷畏寒的沈亦舟场面就在冰天雪地的荒原上,
看着最讨厌血腥味的沈亦舟在战场上看着满地残骸,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着最怕痛,最怕苦的沈亦舟,面不改色的处理自己深可见骨的伤口,将那碗苦药闷口而下。
看着沈亦舟脱下那身红,再也没穿过这般明艳的颜色。
这是他心疼的都不舍的碰一下,却把自己变成这样的阿言……
顺治十一年,皇帝顾玄因病身亡,太后登上帝位,同年秋,南平王傅时行率领大军攻入长安。
城破,太后被其麾下谋士斩于高堂之上,后南平王继位,改国号为应天,恢复顾渊€€的身份,入皇家陵墓,加封战神称谓。
“现在,你可心安了?”傅时行看着沈亦舟说。
沈亦舟点了下头:“多谢。”
傅时行看他模样,最终叹了一口气,“走吧,跟朕走走。”
这是一所寺庙,名菩提寺。
老主持手中拿着珠串,对着身边和尚道:“廖空,给两位贵人上茶。”
沈亦舟听着傅时行问了老主持一些事情。
他不好在场,独自出门。
最后停在一颗红豆树下。
这般浓烈的红豆,像极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被血染了红尾鲤鱼吊坠正贴在他手上,他有些走神。
须臾,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那声音摩擦地面,像是有些老态。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接着,那主持用苍老空远的声音念道,“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2】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沈亦舟眨了一下眼,低声说,“可我尘缘难忘,偏要独吞絮果。”
老主持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施主,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沈亦舟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万物轮回有因果,千般皆系有情人。”老主持又道,“若是,人能够回到轮回,回到最初,施主想要做什么。”
沈亦舟垂了一下眸子,轻声说:“下一世再见到,我希望能比他大几岁,这样我就能……好好照顾他。”
他的子熹,就不会再吃这么多苦了。
傅时行站在墙角,听着沈亦舟的话,他眼神里的光,暗了下去。
……
两个月之后,在沈亦舟的帮助下,朝堂逐渐稳定下来。
而这时凛冬已至,整个长安漫天大雪,一片呆白。
沈亦舟穿着白色的氅衣,迎风站在无极山的山巅上。
傅时行面色异常难看,这么冷的天,他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水,却擦也来不及擦。
他看着现在山崖的人,一向镇定的脸上,有了惊恐之色,颤着声音说:“佩言,跟我回去,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没人知道,那天在南疆的荒原上,沈亦舟一身红衣,踏马而来,乱了他的心。
沈亦舟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就算是这江山,他都可以分出去一半给他。
可惜沈亦舟什么都不要。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漫天落雪,轻声说:“那天,雪也是这么大。”
大的让他有些看不清顾渊€€的面容。
“沈亦舟!顾渊€€还在皇家陵墓,你要抛下他一个人吗。”傅时行声嘶力竭,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然还可以这么大。“沈亦舟!”
“傅时行,你不知道吧,”沈亦舟却笑了,“那棺木里,根本没有顾渊€€。”他知道顾渊€€也不愿意被拘束,于是将他的骨灰撒到了这无极山中,漫山遍野。
沈亦舟接了一片落雪,轻声道:“子熹,是你吗?”
€€€€阿言,不要做傻事。
顾渊€€站在沈亦舟的身边,几乎崩溃,他想要伸手抓住沈亦舟,却径直的穿过了他的衣摆。
他瘫跪在地上,痛苦捂住脸。
只是想要阿言好好活着。
可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别怕,我来……陪你了。”沈亦舟轻声说。
那是在他漫长又漫长的一生中看的最后一场落雪。
他和漫天落雪一起,跌下了山谷,拥抱他的心上人。
却还是……不得解脱。
不得解脱。
……
同命蛊,同命。
沈亦舟这才知道同命的最终含义€€€€不求同生,但同死。
再次醒来的时候,久雨放晴,阳光穿过红檀木雕的窗户。沈亦舟看了好久,才恍然回神。
那股绝望的无助的感觉依然包围着他。他失神一般,摸了一把眼睛,湿漉漉一片。
门外脚步声往来,沈亦舟躺在榻上听着,直到半晌,他才像想起什么一般,猛然起身。
顾渊€€。
顾渊€€哪里去了。
就在他惊恐的起来趿鞋时,养心殿的那扇门突然开了。
沈亦舟抬眸。
大片的金光穿破阻隔从门泄了进来,阳光刺目,他有些看不清来人,下意识的挡了一下眼。
直到顾渊€€走了几步,他伸出手像是想摸沈亦舟的脸确认什么,却又像不敢触碰一样,片刻又快速收回。
直到半晌,他一把将人抱进怀中死死的抱住,喉间艰涩滚动几圈,喊道:“阿言。”
“嗯。”沈亦舟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