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睡醒,宋随意就陷入了懊恼。
但他显然是有点低估自己了。
晚上吃完饭洗完澡,他拿了本话本往床上一躺,准备小熬一下。
结果书才翻了两页,他就睡着了。
野竹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心情也有点复杂。
怎么这么能睡?这会不会是一种病?真的不要叫御医吗?这件事要不要跟王爷报告。
他年纪小,以前出任务都是跟人搭档,盯梢的活干过不少,也算有经验。
他们以前盯着的,要么是朝中大臣,要么是坊间一些显眼的人,再不然就是跟前两者有联系的人,这些人要在日常工作里抽出时间干坏事还得遮掩着不让人发现,所以无一例外都很忙。而他们负责盯着的都是要把这些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事无巨细地记下来的,必要的时候还要去听墙角,连谈话内容都要记清楚交给王爷,因为有些微末的小事他们可能察觉不到问题,但王爷总能从中看出有用的东西。
当初王爷决定让他跟着新王妃的时候他还很兴奋。
不知道抱着什么目的接近王爷的太傅的孙子!
一听就知道很多可以挖的!
王爷果然很看重他,第一次单独出任务就给了他一个这么艰巨的!
结果才跟了两天,他开始对自己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产生怀疑了。
这个王妃怎么一直在睡觉?为什么不去监视王爷?为什么不跟外头联系?就算没有飞鸽传书起码也让人递个话吧!不然他要怎么跟王爷报告?难道说王爷走后王妃一觉睡到傍晚,吃吃完饭又睡着了吗?这几句话说完他不就不能待在王爷房里了吗?别人都能在王爷房间里待起码一刻钟的!
野竹心里苦,他现在换任务还来得及吗?
但他再苦也苦不到宋随意身上,宋随意这一晚睡得很好,连梦里都飘满食物的香气。
*
第二天是回门的日子,府里€€€€主要是管家和帮忙清点跟搬运的人早早就忙起来了,就连关承酒也早早下了朝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看礼单。
管家是太皇太后送来的人,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关承酒看完就点头:“记得让王妃看看。”
“……王妃还没醒。”管家迟疑道,“刚才野竹来,说是本来起了,吃完早饭又躺下了。”
关承酒:“……”
“让人拿两个锣过去,不醒就一直敲。”关承酒下了命令,管家立刻张罗着人去做了。
没一会,两个侍卫拿着锣出现在延芳院,锣锤重重一敲。
“锵”一声在整个院子里回荡,紧接着又是一声接着一声,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两人不像在敲锣,像在催命,一个敲得比一个快,但效果极好,锣声音连成一片,生生敲出一支队伍的气势来。
而宋随意只是睡着了,并没有昏迷,他在这一片魔音中坐起来,满脸写着想死。
外头的侍卫敲了一会,依旧没看见人出来,便派人飞快回去报告,把关承酒请过来了。
关承酒进门的时候,宋随意还保持着那张想死的脸,两只手死死抱住床板,任野竹在旁边怎么劝都不放手,画面之幼稚,像极了关承酒之前看母后哄他那个三岁的侄子吃饭。
“在做什么?”关承酒冷着声音打断了这出闹剧。
野竹苦着脸,把王爷交代的事办砸了,他不敢说话。
宋随意倒是开口了:“这不是很明显吗?”
关承酒蹙眉看他。
宋随意抱着床板的手又紧了些,无声跟他僵持。
片刻后,关承酒先开了口:“为什么不回去?”
“家里人多,规矩也多,很烦。”宋随意苦着脸,素来悠闲的人语气里难得多出了点烦躁,“爷爷管不住我爹,就来管我,回去肯定要先让我去祠堂给我娘磕头,磕完再让我跪着听他说一个时辰规矩,要是我反驳还要打我手心。等爷爷说完,我爹就来了,让我多巴着你点顺便让我探探口风看去江南的差事要给谁,要发现我什么都说不来肯定要骂我。骂完后娘跟几个姨娘还要带那些弟妹来嘲讽我,就连路过的狗都要朝我叫唤几句,换你你回去吗?”
关承酒沉默了。
宋随意见他不说话,立刻挣扎着爬回床上躺下,道:“你就跟爷爷说我身体不舒服,去不了,礼派人送过去就行了。”
“之前不是说不想让太傅担心?”关承酒语气缓了些许,“走吧,到了宋家,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
宋随意犹豫了一下:“你给我撑腰?”
关承酒微微颔首。
宋随意确定道:“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关承酒点头:“都可以。”
宋随意立刻笑成了一朵花:“那你让人弄个担架来抬我吧!我不想走!”
关承酒:?
宋随意看他整个人僵住,顿时警惕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会是反悔了吧?你可是堂堂摄政王,怎么可以骗我!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能辜负我的……”
“闭嘴!”关承酒忍无可忍,厉声打断他,“野竹!让人拿担架过来!”
片刻后,宋随意如愿地躺上担架,被抬出了延芳院。
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身上,烘得宋随意心里也暖洋洋的。
他要把这担架焊在身上,以后出门都不用自己走了!
关承酒可真是个好人!
第4章
关承酒人好不好不知道,但脾气肯定不是那么好。
从上了马车,他几乎都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看上去好像随时会忽然暴起给宋随意杀个人助兴。
宋随意也被他这样子唬住了,有点纳闷。
关承酒既然答应让他躺着出来,那就说明这事在他看来没那么所谓,顶天就是让他有点不爽而已,那应该不至于不爽这么久,他可不是个会给自己找气受的人。
那为什么要对他甩脸色?
宋随意躺在关承酒对面,直到到了宋府门口也没想清楚,干脆不想了,起身跟着关承酒下了车。
回门是姑爷拜见长辈的日子,但关承酒是王爷,所以宋家人得反过来拜见他,两人一进门,以宋太傅为首的一群人便都跪下行礼,直到关承酒说了平身才起来。
宋元修年近古稀,是宣宗年间的状元,历经三朝,起起落落,直到先帝时才坐上这个位子,再过几年就可以告老还乡,没想到安享晚年的日子没等到,先帝忽然就没了,他一跃成了四朝元老。
朝中起码三分之一的大臣能算是他的门生,就连先帝和摄政王也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在朝中地位极高。
他为人耿介忠直,地位虽高却从不结党营私,只是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本职,不然也不会这么受几位皇帝的看重。
对于这个爷爷,宋随意其实也是尊敬的,一来是他虽然古板严肃还打他手心,但对他其实不错,教他规矩更多的也是怕他不懂事犯了皇家忌讳丢小命,就是要跪着听这点真的很让人头疼。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宋元修真的是个忠君爱国的人设,多少小反派想拉拢他都拉拢不到,后来得知儿子参与谋反也是毫不犹豫站在了皇上那边想来个大义灭亲结果反而被儿子软禁,是真的很惨。
而他那个参与谋反的儿子……宋随意目光看向他爹宋云华,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宋元修身后,脸上的笑容讨好又带点傻气,看上去像搞笑节目里串场的路人,半点杀伤力也没有。
但谁能想到他脑子里全是想搞一波大的,觉得宋元修爹位高权重却不懂得利用太浪费要取而代之,被发现后卖惨装可怜,却没想到宋元修不为所动,干脆把人软禁了,打着宋元修的旗号去活动。
然而站都站错阵营,整本书最大的反派其实是关承酒,其余反派在动到男主之前就被关承酒按死了,宋云华站了一个翻车,被宋元修以死谢罪保了下来,他还不死心又站了另一个,最后连累全家€€€€主要是连累他惨死。
他真的被坑得好惨!
宋随意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朝宋元修行了礼:“爷爷。”
落落大方,一看就很有家教。
宋元修很满意。
其实宋随意以前是不会的,刚开始几次读档每次都被宋元修押着学,后来就渐渐成了习惯。
宋元修跟孙子说了几句话,便道:“先去见见你娘吧。”
宋随意眸色一凛,来了!
他转头看向关承酒,用眼神暗示他。
关承酒只是淡淡地看他,不发一言,但宋随意却诡异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种事,不好拦。
宋随意:“……”说好的给他撑腰呢?
堂堂摄政王,居然欺骗他这个可怜的十九岁少年,当众反悔,太不是人了!
于是他一把抓住关承酒的手腕,朝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王爷也没见过我娘,不如一起。”
关承酒:“……”
不等他回答,宋随意已经拖着人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虽然他动作谈不上蛮横,甚至还挺温柔,但有胆子这样拉着关承酒而且还没被关承酒噶,已经说明他们关系很不错了。
这一点,教大关承酒的宋元修自然知道,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一时陷入沉思。
难道两人之前就见过了,这桩婚姻并不是误打误撞,而是关承酒蓄谋已久?可关承酒看上他孙子什么?
而且他孙子之前胆子有这么肥吗?不是听到王爷的名号就开始怕了?
宋元修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发现以前跟孙子相处的日子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一时间也记不起他胆子大不大了,顿时有些羞愧。
他对孩子的关心还是太少了。
殊不知这些其实都是受到神秘力量的影响,也正是因为这样宋随意才会对自己的变化那么不加掩饰。
无论是外貌性格还是过往的一切,这个世界都会对他这个外来者的存在做出一定程度上的调整,那些认识他的人就算发现他的异样,顶多就是生出一点想不通的疑惑,然后这种疑惑会被模糊掉,很快被他们抛诸脑后并接受他现在的设定。
当然,这种影响对关承酒这种没见过他的人是不起作用的,敏锐如他,一下就捕捉到了宋元修方才那一瞬的迟疑,眸中也浮起些许疑惑。
这种疑惑直到进了祠堂,看见宋随意跪在蒲团上一脸虔诚的模样才消除些许。
他走过去拿了香,也跟着拜了拜。
不管他跟宋随意是什么原因才成婚的,那也是过了明面的,宋随意的母亲就是他的岳母。
“听说娘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走的。”宋随意将香插进炉子,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倒也不是真的难过或别的什么,毕竟人走的早,别说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假货,就是原主估计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亲妈没多少感情。
只是他之前来过很多次都是一个人,这次忽然多了个人,有感而发罢了。
古代人水平有限,难产死亡率很高,女人生孩子基本是拿命在搏。
但宋云华真的很渣,完全不值得。
宋随意目光微抬,看向供桌上那块写着原主母亲名字的牌位,轻声道:“我娘死后才一年,我爹就娶了别人,听说要不是爷爷拦着,他其实刚出七就想娶的,差点把爷爷气死。”
关承酒沉默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