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京城虽说依旧热闹,但热闹底下却忽然钻进去一层说不€€出的沉重。
风雨欲来。
这种压抑在€€一个凛冽的冬日傍晚、黑白交接的时€€刻被引爆了。
彼时€€宋随意已€€经布置好€€自己的灵堂,正在€€考虑要摆什么供品,几个精兵过来刷啦啦将他护住了,为首的人行了个礼:“王府被包围了,这边危险,还请王妃到东苑暂避。”
宋随意闻言,叹了口气,将菜单交给野竹:“你让厨房照着€€做,明€€晚摆上,还有€€,先前那些€€说想跟我合葬的,等明€€天事情平息了,让他们过来吧。”
野竹愣了愣。
他陪宋随意胡闹了这么久,宋随意总是€€用开玩笑似的语气,第一次听宋随意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这句话€€,心脏忽然像被冰了一下。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时€€那种愤怒和不€€爽,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慌,像是€€一块巨大的冰把他压进数九寒天的湖水里,冷连他脊骨都渗出寒气。
有€€一瞬间他想,可能王妃真的要走了。
野竹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却只是€€狠狠抹了一把脸,说:“好€€,我去跟他们说。”
宋随意拍拍他的肩膀,跟着€€侍卫一起回了房。
这次读档,他总是€€在€€睡,倒头就睡,这次也不€€例外。
他洗漱完便上了床,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好€€像府外那些€€纷扰、屋里那些€€盯着€€他的人、以及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死亡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睡得极沉。
而此时€€皇宫内却是€€一片混乱,肃王谋反,带着€€人马冲进皇宫,被禁卫拦住,肃王凭着€€不€€大的差距拿下了禁卫,准备直捣紫宸殿时€€,被端王拦住了。
端王踩着€€肃王的战果,杀进内宫,然后€€被关承酒拦在€€了紫宸殿前。
关玉白被母后€€抱在€€怀里,害怕得整个人都缩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朝紧闭的殿门看去。
他听见皇兄的声音,听见了皇叔的声音,还有€€刀剑碰撞发出来的、似乎永无止境的打杀声。
他拉了拉母后€€的衣袖,说:“母后€€,我害怕。”
“怕什么?”太后€€朝他笑了笑,指着€€殿门的方向,说,“你要看清楚,看清今晚发生的一切,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到那时€€候,你要学会自己去解决,明€€白吗?”
关玉白咬着€€唇摇摇头,眼眶有€€些€€红,小声道€€:“可是€€我好€€怕。”
太后€€叹了一声:“你皇叔还在€€,不€€怕。”
于是€€关玉白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无所不€€能的皇叔,又安心下来很轻地“嗯”了一声,依旧紧盯着€€门外的动静。
不€€知等了多久,门外的声音逐渐弱了,关承酒冷若坚冰的声音响起:“降者不€€杀。”
紧接着€€便是€€士兵们整齐又坚定的齐呼:“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关玉白顿时€€被吓了一个激灵,他扭头看向母后€€,太后€€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你是€€皇帝,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站好€€。”
她说着€€将关玉白放下,整理好€€衣冠。
关玉白有€€些€€不€€情愿地站在€€屋里等着€€,很快关承酒便推门走了进来。
他今天换了一身玄甲,上头溅了血,本该锃亮的战甲顿时€€失了光彩,在€€黑夜里像是€€裹了一件漆黑的衣袍。
待走近时€€,关玉白才看见他脸上也沾了血,脸色阴沉着€€,眸中还有€€未散去的冰冷杀意,周身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像是€€话€€本中杀人的鬼,和关玉白印象中那个只是€€有€€点凶的、无所不€€能的皇叔完全不€€同。
关玉白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陛下,人已€€经抓住了。”关承酒冷声开口,“还请陛下处置。”
说完,就有€€几个侍卫押着€€两个人过来了。
关玉白认识他们,是€€他的皇兄,前几日还笑眯眯跟他打招呼的皇兄,此时€€看着€€他的眼神只剩下嫉妒、怨恨、以及浓到要溢出来的不€€甘,好€€像下一刻他们就会扑上来咬他,只是€€被他的皇叔拦在€€了那里。
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如果没€€有€€关承酒,他和母后€€今晚都会死在€€这里。
“我、我不€€知道€€。”关玉白低着€€头,嗫嚅道€€,“皇、皇叔决定就好€€。”
关承酒转眼看向那两人,略一沉思,拔剑就砍了过去。
“刷刷”几下,端王跟肃王都发出惨叫,手脚开始流血。
关承酒抬手,押着€€他们的侍卫立刻松手。
端王跟肃王立时€€软倒在€€地上,怨恨地看着€€他,端王声音怨毒道€€:“关承酒,你就没€€想过……”
“如果你的舌头也不€€要,我可以帮你。”关承酒冷冷看着€€他们。
关玉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关承酒是€€挑断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从此成€€了废人。
他背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低着€€头不€€敢说话€€。
关承酒摆摆手让人退下,太后€€见状也起身,柔声道€€:“既然已€€经解决,那哀家便回去了,小九,你跟陛下说会话€€。”
“是€€。”关承酒应下。
于是€€太后€€便也走了。
关玉白攥着€€手,满脑子都是€€两个皇兄方才流着€€血的样子,死死咬着€€牙才忍住没€€去拉母后€€的衣袖。
“陛下。”关承酒伸手,想摸摸那个颤抖的孩子。
关玉白下意识躲开了,随即脸色一变,害怕地看着€€关承酒。
关承酒脸色也阴了:“害怕?还是€€觉得他们可怜?”
关玉白皱起眉,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可怜,那些€€将士不€€可怜?”关承酒冷着€€脸,一把抓过他的手臂,半拖半拽地将他带了出去。
比起紫宸殿内,殿外可以说是€€血流成€€河,没€€来得及收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像是€€人间炼狱。
关玉白吓得脸都青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哆哆嗦嗦地从关承酒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不€€断地往后€€退。
这一刻,关承酒的失望几乎到了顶点。
他想起皇兄临终前说的话€€,难得的……觉得皇兄做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错误决定。
关玉白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他冷着€€脸,正要训斥他几句,脑海中又浮出宋随意的话€€来€€€€
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个孩子,在€€此时€€看见了血,看见了尸体,看见了皇叔怎么样残忍地对付他的兄弟。
他还太小,理解不€€了这一切,但这一切会在€€将来的每一天出现在€€他的梦里,像是€€纠缠他的鬼魅,直到有€€一天他能理解这一切为止。
这一切是€€一个皇帝该去面对的,却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接受的。
关承酒又想了想宋随意平日跟他说的那些€€东西,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整个人僵成€€一座雕像的小侄子抱了起来。
“小白。”关承酒放轻声音叫着€€他的乳名,“没€€事了,怕就别看。”
关玉白僵硬的身体因为那个名字恢复了些€€许直觉,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自从他登基,大家总是€€陛下陛下地叫他,就连母后€€也不€€再那么叫他了。
关玉白慢慢转过头去看向关承酒,暖色的烛光照着€€他,柔和了他冷厉的侧脸,也在€€他眼底添了一抹温柔的亮光。
皇叔好€€像还是€€那个皇叔,没€€有€€变成€€鬼,没€€有€€那么吓人。
他缓缓伸手,抱住了关承酒的脖子,憋不€€住的眼泪开始往他领口里掉,小声道€€:“皇叔,我害怕。”
关承酒闻言,很轻地叹了口气。
“有€€些€€话€€,本不€€该跟你说。”关承酒抱着€€关玉白到桌旁坐下,伸手倒了杯热水放进他手里,“当年皇兄决定让你继位时€€便曾说过,你不€€适合做皇帝。”
关玉白捧着€€杯子,愣住了:“父皇说的?”
关承酒垂下眉眼,“嗯”了一声:“你虽仁慈,却太优柔寡断,也太容易心软,可恰恰因为如此,他才选择了你。”
关玉白不€€解。
“皇兄临终前,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他怕你其他兄长若是€€继位,会杀了你。”关承酒道€€,“所以他让我辅政,让我护着€€你,也要我答应,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杀你几个兄弟。”
关玉白依旧懵懂,但他隐约明€€白关承酒的意思。
几位兄长会杀他,但父皇想保护他,皇叔也会保护他。
他低着€€头,小声道€€:“我不€€懂。”
“你长大就懂了。”关承酒道€€,“小白,既然皇兄最终还是€€选了你,那就好€€好€€学,好€€好€€做。”
关玉白乖巧地点点头,将手中的水喝了。
热乎乎的水一入喉,他的身体也跟着€€暖了起来,恐惧减弱了许多,他拉着€€关承酒的衣袖,小声问道€€:“皇叔,你今晚可以留在€€宫里陪陪我吗?”
关承酒闻言皱起眉。
宋随意还在€€家里。
他看了一眼未亮的天色,又看了一眼怀里还红着€€眼睛的小皇帝,叹气道€€:“天亮了我就回去,你皇婶婶胆子可不€€比你。”
关玉白乖巧地点点头,被关承酒抱着€€去睡觉了。
关承酒本想在€€旁边陪着€€,但关玉白死活不€€肯自己睡,他也只好€€简单洗去身上的血气,在€€旁边陪着€€。
他跟叛党打了一夜,这会躺下后€€精神一松,绕是€€他也的确有€€些€€困了,算了算时€€间,便阖眼睡了过去。
但这么累,他的睡眠却依旧不€€安稳。
他开始做梦,梦见一些€€相似的、又不€€太一样的梦,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第44章
“皇叔……”
“这些年辛苦皇叔了。”
“如果没有皇叔, 就没有如今的我。”
“侄儿€€已经长大,皇叔也该退了……”
“这都是皇叔教我的。”
一张张阴鸷的、属于€€关玉白脸不断浮现,又再次消失。
褪去了€€幼时软嫩, 长大后的关玉白半点没有留下€€母后半分€€温柔, 越发€€像他€€的父皇, 却又不似他€€父皇那么温润, 而€€是更像那个他€€怕极、又恨极了€€的皇叔。
他€€一次又一次地举起刀砍向关承酒,而€€关承酒也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那个胆小又怯懦、优柔寡断的小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心狠手辣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