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从襁褓幼儿长到现在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就算是不出示令牌,也差不多能在皇城来去自如,跟皇子没什么差。
纵使搬出东宫,再要入宫,比起其他世家子弟不知容易多少倍。
太子还能不许他进宫不成?
他们往日里,不是一副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要好样?
柳宣妃第一时间想的便是她家小禾是不是受委屈了。
随后瞥着少年那副神情,不大像是受委屈的模样,反而一副他自己做了坏事的心虚眼神。
两手乖巧规矩的搁在膝头,手指来回的局促扣着,见柳宣妃打量自己,还微微抬头露出个讨好卖乖的笑。
明摆着的要找她帮帮忙的样子。
方才还想这孩子长到这样大,一点儿心眼都没有。
眼下便开始跟长辈展示他那点儿心眼子了。
沈禾嘿嘿尬笑两声:“姨母,这事我还未与太子哥哥商量,他管我管的严,姨母您知道的,我怕他不许,所以想找您帮帮我嘛~”
他撒娇卖乖很是熟练。
少年嗓音放软,尾调微微上扬,眼眸明亮充满希冀的望着柳宣妃,活脱脱一只眼巴巴望着人的小狗,实在是让人难以硬下心肠拒绝他的请求。
柳宣妃无奈何,睨了沈禾一眼,好笑:“成,那你同姨母说说,你为何要搬出东宫?”
沈禾张口就来:“我都这么大了,日日住在东宫像什么话?日后万一有言官因此骂我怎么办?影响太子哥哥娶太子妃怎么办?再说了,嘿嘿,我也想自在一些,不能总让太子哥哥管小孩似的管我。”
这些理由是沈禾在肚子里转过许多遍的。
条条都是真的问题,只不过条条都不是他的理由。
他扣着手指,紧张的盯着自家姨母。
要是姨母不帮忙,那他想从东宫搬出来,还得费点功夫。
稍后就得回东宫去,见戚拙蕴了。
不知道到时候面对戚拙蕴的时候,能不能如眼下这般,顺畅的说这些理由,与戚拙蕴据理力争。
沈禾还在宫外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定没有问题,张口说出来而已。
有什么难的?
他真要搬出东宫,依照戚拙蕴对他那种溺爱孩子的程度,八成是会答应的。
就是要麻烦一些,需要说服戚拙蕴。
有柳宣妃另外劝说,戚拙蕴能够答应的更爽快点。
柳宣妃不知道自家小外甥在想些什么,笑着放下汤碗,摇头:“你呀。成!过两日,姨母便去与太子殿下帮你说一说。”
沈禾立刻咧着嘴,露出一排灿烂的小白牙,笑得眉眼弯起来。
他在栖霞宫陪着姨母解解闷,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正要回宫,外头有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进来。
口中喊着:“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沈禾站在门口,正欲朝着栖霞宫的宫门走,闻言心口漏跳一拍。
原本镇定的心脏,开始不争气的乱跳。
跳得猝不及防,猛然一下,重重捶在沈禾胸口肋骨上,让他觉得有一点点疼。
他蜷着手指,莫名有些害怕从心底冒出来。
这还是那天早上之后,他跟戚拙蕴第一次碰面。
沈禾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十几天的逃避而放下那天早上满当当沉甸甸的情绪,反而因为十几天藏在心底的忐忑,酝酿发酵得酸涩胀痛。
他抬着眸子,与宫门口走进来的青年撞上目光。
青年瞳仁深黑如墨,高眉深眼窝让他的眼神格外的深邃,温柔看着人的时候,目光是能将人溺毙的温泉,层层包裹,拖着人放松每一根神经,沉入泉底,心甘情愿的溺死其中。
他在看见沈禾的瞬间,某种的温柔似乎更加浓烈。
沈禾觉得这样的形容有些怪,可他就是觉得戚拙蕴那种温柔的眼神带上了热度,让人觉得到了浓烈的程度。
他抿着唇瓣,看戚拙蕴薄唇展笑。
他望着他,低醇的嗓音温柔唤:“禾禾。”
沈禾心脏逆反般的抵抗主人意志,欣喜若狂胡乱蹦跳,恨不得从胸腔跳出去,跳到对面男人面前,让他看见它多么喜欢。
第90章 不挽留一下?
戚拙蕴今日罕见的没有穿黑衣, 而是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衣裳,那是沈禾常穿的颜色。
他们偶尔会用上同一批布料,同一匹花色, 做上两件相似的衣裳。
自小到大,这样的衣裳加起来,竟也多得沈禾都数不清了。
他从前会偶尔故意挑戚拙蕴穿这些衣裳的时候, 与他穿得相同, 然后撒娇卖乖促进兄弟感情, 美其名曰兄弟亲子装。
现如今再瞧着这样的衣服, 沈禾目光像是被烫到, 胸腔里本就发酵膨胀的情绪,更加让人酸涩难受, 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这些情绪影响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甚至冲戚拙蕴露出个笑容。
装作很是高兴的模样。
他转眼便被人揽在了怀中。
青年身高腿长, 步子跨得很快,衣袂带风。
他搂住沈禾,手掌用力在人后脑勺揉了一把, 语气中竟然让沈禾听出来点失而复得的珍惜。
这个想法让沈禾觉得莫名其妙。
他靠在戚拙蕴怀中, 挣扎着用力往后推开, 脸上的笑还是正常的,就是一时半刻,视线不太敢与戚拙蕴对上。
心口砰砰作响, 酸涩得让他有种眼眶也跟着发涩的冲动。
戚拙蕴顺着他便被轻易推开,往后退了小半步。
沈禾这十几天不在的时间, 已经让他后悔过无数遍, 自己操之过急吓到人。
即便禾禾真对他有了些许微薄情感,恐怕也不足以支撑他真正接收这份世人不容的感情。
他需要慢些, 再慢些。
当然,退后了小半步,也仅仅只是这小半步。
他垂着眼眸,温声问:“禾禾这几日在外头玩得可好?莫是玩得将哥哥都忘了罢?”
沈禾心里发酸,脸上还得笑容灿烂,他觉得自己再这么装上一段日子,演技都要磨练出来了。
他努力调动语气,让自己显得自在,与从前没什么区别:“哪有!我给哥哥带我自己猎来的獐子!其他人通通没有!”
他方说完,柳宣妃在一旁酸了,语气慢悠悠的:“哦,原来如此,禾禾猎来的最好的留给了太子殿下,给姨母两只小兔便打发了。如此偏心,叫姨母好生伤心。”
柳宣妃这会儿瞧了太子与沈禾两人之间的动静,熄了先前沈禾是不是受委屈的猜测。
这模样,分明要好得很,与从前没有半分差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家兄长瞧着弟弟长这样大,都到了该娶妻成家的年纪,还这样宠着,一副当不知世的孩子养的?
沈禾闻言顿时心虚:“这个……给姨母分的小兔最多,獐子只猎到这一头,等我下回!下回猎到,定然将最大的给姨母送来!”
戚拙蕴的心情在这么短短几句话中,愈发的高兴。
换作其他人送的东西,他必然会顺着这话,转手将礼物送出去,全个人情。
但禾禾送的,不行。
他弯着唇角,歉意的瞧了柳宣妃一眼:“宣妃娘娘若是喜欢,孤明日去猎两只送来栖霞宫中。”
就是绝口不提将沈禾送的给她。
柳宣妃哪里要獐子,她闻言没好气。
摆摆手:“罢了,太子殿下自己留着就是。”
眼尾睨了下那缩着脖子,一脸讨好卖乖笑容的小外甥。
这小子,真是打小便是个偏心的。
对太子这般忠心耿耿的模样,也算是对得起太子养护他一场。
柳宣妃想起沈禾先前卖乖想让她帮着说的事,觉得不必改日,眼下便是说的时候。
正好过两日便是小禾生辰,生辰一过,便可收拾东西搬出东宫,时间正好。
柳宣妃道:“太子殿下,容本宫过界一句,殿下这般年岁,可有选太子妃的打算?早前听太子殿下风声,后来一直未曾瞧见动作……”
戚拙蕴说:“暂无。”
他语调平缓,打断柳宣妃的速度却快,且毫不犹豫,好似全无迎娶太子妃的打算。
实在是清心寡欲。
柳宣妃心想。
不过这不是正题。
她招招手,让沈禾到自己身边来,拍拍少年已经长得很高的肩头:“太子殿下自有太子殿下的成算,本宫说这话,是想问问太子殿下对小禾的事可有想法?这小子如今这年纪,家中该是慢慢为他相看合适的闺秀,他再住在宫中,实在不像话。即便是皇子,这般年岁也早该出宫建府。”
戚拙蕴嘴角笑意慢慢淡了。
沈禾在一旁心中呐喊:没有的事!不会找姑娘!
但他姨母在帮他忙呢,他这时候跳出来说一些与正题不相关,帮倒忙的话,实在是不合适,只好低着头扣手指。
也因为低着头,没能瞧见戚拙蕴黑眸中逐渐深沉的色泽。
戚拙蕴问:“禾禾要准备议亲?不知是柳夫人帮着相看,还是沈老夫人?”
柳宣妃摆手:“殿下,这个不急于一时。纵使议亲,得先让小禾自宫中搬出去,再谈成家。依照本宫之见,宜早不宜迟,便在小禾生辰之后,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戚拙蕴没有答应,而是看向沈禾。
少年垂着头,露出头顶,夕阳橘红的余辉落在他面颊上,看起来温暖鲜活。
他细长匀称的手指几乎绞成麻花,指腹被抓得泛着红痕。
戚拙蕴一下子就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