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忙得要命,忙里偷闲一会儿,眼见着夜色渐深,同沈禾好生叮嘱片刻后,毫不犹豫起身离开。
沈禾:“?”感情他一个人在这儿自作多情呗?
可恶!
可恶啊!
沈禾内心拳打脚踢,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丢人。
以至于目送人上马车后,被自己的丢人念头气坏了的沈小公子,咬牙无声呐喊,对着地上的影子一阵拳打脚踢,发泄自己的不爽。
“禾禾,”马车帘子掀开,戚拙蕴含笑的瞧着眼眸里亮着小火苗的沈禾,“做什么呢?”
沈小公子一秒收功,装模作样哈哈:“我动弹两下活活血。”
戚拙蕴温柔的瞧着他,没有揭穿,也没有取笑少年,低醇的嗓音轻轻:“再见。”
沈禾双手背在身后,他怔住,跟着小声轻轻说:“哥哥再见。”
模样乖的让人心中软成一滩温水,像是乖巧可爱的小猫仰着头等待人的抚摸亲吻。
戚拙蕴喉头滚动,左手攥住,不着痕迹的呼口气才将帘子放下,听着马车渐渐远离少年所在的地方。
沈禾在门口立了好几分钟,才小声问自己:“我忘记说再见了吗?”
所以戚拙蕴这次主动开口了。
沈禾向来是主动跟旁人说再见的那个人。
他喜欢这样的告别,有约定下次见的意思在其中。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旁人率先主动的对他说这个词。
不不,准确一些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人主动率先对他说这个词。
在现代,“再见”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词语,比起“约定下次见面”,它更多的意义不过是一种礼貌,分别的意味更重。还有一群人更热爱用“拜拜”这样更活泼的词告别,“约定下次再见”完全消失。
沈禾以前从不觉得,这两个词有什么不同。
他不说“拜拜”唯一的原因,是因为古代好像没有这样的词义,说出来许多人难以理解。
这一刻,沈禾却忽然之间,发现了这两个词语之间巨大的差距。
也发现了主动跟人说“再见”这两个字,在一些有心期待下次见面的人耳中,是如何叫人高兴。
非常的高兴。
简直……喜不自胜。
沈禾心中冒出这个词。
“再见,再见。”沈禾抿着嘴唇,小声呢喃两遍,眉眼飞扬起来。
下次再见呢!
忠言不懂的小公子在想什么,他听见了沈禾那两句话,在旁边应:“小公子似乎是未说。”
但忘了说再见,为何会这样高兴。
沈禾没有解释,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秘密。
他脚步飞快,朝着里走去,忠言便不再琢磨了,提着灯匆匆跟上主子。
*
这个再见,便是月余。
沈禾真的再次同戚拙蕴见到,是除夕夜,宫宴上。
皇帝忽然精神起来,听说是和尚与道士们念经祈福起了作用。
总之皇帝分外高兴,大概觉得自己又好了,又能再活个好几年,所以宫宴大办特办,十分隆重。
好些个光头和尚跟道士也被皇帝亲自邀请,参加宫宴。
沈禾是戚拙蕴派人接进宫的。
进宫前,国公府本还派人来,谁想就撞上了东宫的马车。
国公府的马车只得打道回府。
沈小公子的位置仍旧在太子身侧,与太子同席。
沈禾落座的时候,对面不远处的五皇子也瞧见了他。
沈禾都做好了跟五皇子互相瞪眼的准备,谁知道,这会五皇子瞧了他一眼后,便垂下眼睛,端着桌上的酒杯,埋头喝酒。
看起来心情不好,郁郁不得志的样,连气色都显得有些差。
这是怎么了?
沈禾心想。
他不免多看了两眼,五皇子一向遇上他就要横眉竖眼,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太过反常。
五皇子没有抬头的意思。
沈禾于是悄悄看了几眼戚乐咏。
……不知道剧情现在进展到哪个地步了。
五皇子这副模样,十之八九跟戚乐咏有关吧?
沈禾想,五皇子要是不掺和戚乐咏的事,聪明一些,将自己摘出来,日后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的,帮五皇子说几句好话,保留他的爵位,让他做个没实权的闲散王爷,跟自己一样潇潇洒洒过养老生活。
可他要是跟戚乐咏掺和到一起,自己也不好开这个口了。
沈禾戳着桌上的酒杯,没注意他收回视线的时候,对面戚乐咏抬起眼睛,牢牢盯着他。
那眼神格外的古怪,如果从前戚乐咏看沈禾的眼神,便不是什么和善好模样,眼下的眼神却称得上戏谑与恶毒。
戚乐咏从来没起过害沈禾的心思。
幼时他在御花园,被牙都没长齐的沈家嫡子砸了脸,反而招来一通训斥后,就晓得,动沈禾是给他自己找麻烦。
沈禾偏偏就有那么个功劳奇高的祖父,偏偏就有那么个盛宠不衰的姨母,偏偏就死了母亲,还偏偏有个混账不成事的父亲,可谓权柄与怜悯被他占了个一干二净。
可他不想害,架不住戚拙蕴不想沈小公子好啊。
戚乐咏觉得高兴,端起酒杯,叫身侧的五皇子:“五弟,陪二哥喝一杯。”
五皇子抬眸瞧了他一眼,端着酒杯低下头去,自顾自喝了一大口。
戚乐咏也不生气,心情颇好的模样。
他们那头喝酒,沈禾端着酒杯,低头闻了闻,然后抬头开始满场找戚拙蕴的影子。
很好,还在忙,那他偷偷喝一点儿。
闻起来怪香的,比上回戚厌病带过来的还要香。
沈禾想起自己上回醉酒的经历,凑到嘴边的酒杯,又默默推远点。
算了算了,还是不喝为妙。
柜门锁得住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架不住酒精侵蚀人的大脑,腐蚀人的意志,这道闸门不能开!
“小禾€€€€小禾€€€€”沈禾正闻着酒香,被勾得口水加速分泌,就听见有人夹着嗓子用气音小声叫他。
沈禾扭头,在灯火阴影中来回扫视,死活没瞧见人!
“这这!转头,下面!”那气音指挥他。
沈禾扭头,在一盆大松树盆栽后的阴影里看见戚厌病,差点笑场。
他谨慎观察一圈,瞧见上首坐着的宣妃娘娘,偷摸给自家姨母打手势,表示自己要偷偷摸摸离场。
宣妃好笑瞪他一眼,弹弹手让他走。
沈禾露出个卖乖撒娇的笑容,嘿嘿两声,猫下身子,和戚厌病一起鬼鬼祟祟的离开。
出了里头宴席,沈禾呼口气,问:“哥哥你要说什么?我没带披风出来,外头怪冷的。”
戚厌病撩起自己的大氅,义气的捞过沈禾,两个人共享同一件。
他搂着沈禾的肩,往僻静角落里走,压着嗓子说:“我可算是溜出来了,你瞧见我大哥没有?拉长个脸,要我说,阎王爷都没他可怕!”
沈禾客观评价:“哪有,就是面无表情冷了些,可生得很俊俏,阎王爷比世子可怕多了。”
戚厌病谴责沈禾:“你莫要以貌取人,他生得是俊了些,可他性情比阎王爷可怕呀!”
戚厌病为了拉沈禾进入自己的阵营,开始叭叭叭给他悉数自己亲哥的冷血事:“你可知他当年我爹死后,他十五岁孝期一过,便孤身去了军营,我祖父祖母拦都拦不住,叫他半夜三更翻墙偷马跑走,在外足足三年半才给府中寄了一封信回来,说他在军营中当上了前锋,府中三年都以为他已经死在外头了,祖母与母亲不晓得私下里为他偷偷哭过多少场……”
沈禾掰着指头算了下:“你那时候才几岁?你怎么知道的?”
戚厌病一噎,说:“我几岁不重要,我说的句句属实就是了。总之你要晓得,我哥此人冷血至极,咱们一家人他都毫不挂念,半分不顾亲情的,哼哼。”
最后的哼声听起来格外不满。
沈禾总觉得这事迹听起来有些耳熟,京城中传的恒亲王世子,跟戚厌病口中的可不一样,京城中人都当恒亲王世子是在外游学,及冠后才参军。
他没来得及细想,安抚戚厌病:“血脉亲人呢,世子说不定是觉着父亲去世,日后需要人来撑起门楣,家中又有你这个血脉在,才放心出门去闯荡呢?”一般不都是这样的情节吗?
戚厌病并没有被说服,他对他亲哥一副不满,但因为害怕,不得不忍着不满的逆反样。
沈禾觉得有些好笑,可惜他怕戚厌病恼羞成怒,不得不努力憋住。
他问:“哥哥你找我出来,不会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
戚厌病马上说:“€€!险些忘了!我叫你出来,是要同你说,千万小心那些和尚道士,若是有什么要哥哥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跟哥哥说,哥哥保准都能做到!”
虽然戚厌病傻,但戚厌病是真的很讲义气。
沈禾有被感动到。
他接受戚厌病的好意:“哥哥你放心,我知道,我会离他们远着些的,你放心就是了。”
戚厌病小声同沈禾透露:“你可不要放松警惕,以为陛下现今好起来,他们马上就回离京。”
戚厌病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旁人听见:“我不知晓太子皇叔有没有与你讲,陛下现在很可能是回光返照,那些和尚道士们每日里乌泱泱的,我哥进宫面见陛下几次提出要讲这些人撵出宫,还惹得陛下恼怒,罚我哥在家中闭门思过了半月……总之,总之你千万小心,实在不行,在京城中少出门,再等等便好了。”
等皇帝真的好起来。
或者等皇帝驾崩。
沈禾一下子懂得了戚厌病没有说明的话。
他心中咯噔一声,像是碰到了身后的墙,没有在给他后退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