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众人松下一口气,容棠带着宿怀€€回到雅间,快快乐乐地伸出手又比了个“二”。
宿怀€€看得好笑,却也宠着他,佯装不知道的样子,问:“棠棠哥哥这是何意?”
容棠:“两份歉礼!怀€€,我们出来一趟诓了两份歉礼!”
他开心极了,宿怀€€心情也跟着雀跃,笑着纠正:“是四份。”
容棠微怔,眨了眨眼。
宿怀€€道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秦鹏煊、三皇子、容峥,还有二皇子方才说的那一份。”
容棠:“盛承鸣那份不是不要吗?”
宿怀€€微笑:“他会给的。”
话音刚落,屏风入口处便被人轻敲了敲,盛承鸣在外面问:“表兄,我能不能进来?”
容棠跟宿怀€€对视一眼,后者便亲自前去替盛承鸣拉开了屏风。
当世尊贵无匹的二皇子站在屏风外,瞧见是谁为他拉的屏风之后,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惶恐神色,紧接着又被受宠若惊所取代。
盛承鸣不自觉地向前贴了一步,又临时想起来规矩,默默往旁边侧了侧,道:“多谢……表嫂。”
容棠听出他称呼有一刹那的凝滞,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人私下里必然有其他称呼,此时在他面前却不得不装的生疏隔离,多少有点劳累人。
容棠起身,问:“二殿下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盛承鸣进了里面,屏风又合起,这一小块天地被隔开,他连忙道:“哪是有什么要交代,只是刚刚在外面,人多眼杂,拉扯多了难免不太好看,我是想说我那里还有不少名贵补品,表兄若是觉得从淞园回王府的马车上带上许多东西麻烦,我回去之后便让小厮装好了给你送去。”
不等容棠拒绝,盛承鸣又连忙道:“表兄切莫再推辞了,姑奶奶于我大虞皇室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你又是母后嫡亲的外甥,你若不保重身体,两位长辈伤心起来,就连我看着都难过。”
容棠:“……”真会搬救兵。
他眉头稍蹙了蹙:“就算这样€€€€”
话音未落,盛承鸣像是怕他又拒绝,开口道:“就算不为了母后与姑奶奶,宁宣王更是大虞的功臣,早年前随父皇南征北战,你是宁宣王世子,日后王府的担子要落到你头上的,不调理好身体怎么能行?那些药材补品于我实在没什么用处,表兄若不收下,放在我府里也逃不过束之高阁的宿命,委实糟蹋了。”
他说的情真意切,容棠却听得眉心跳了跳,不受控制地瞄了一眼宿怀€€的神色,却见他没有半分异常,甚至还为他重新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就好像完全没听见盛承鸣说的那句‘宁宣王曾随仁寿帝南征北战’一样。
他跟宿怀€€相处得太过融洽,差点都快忘了先帝一家惨死,原身的父亲在其中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仁寿帝是罪魁祸首,容明玉便是刽子手握着的那把刀。
容棠那点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情绪一下降了下去,心里涌上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涩意,他担心盛承鸣再说出什么踩雷的话,轻咳了一下打断他心思,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二殿下。”
盛承鸣松了口气,目光立马转向宿怀€€,眼神里的热络都真诚了许多:“那等折花会结束之后我就安排,还请表嫂回府后多多照料,盯着表兄服用,强身健体总是没有坏处的。”
宿怀€€笑了笑,拱手道谢:“多谢二殿下,我自然会照顾好棠棠。”
盛承鸣下意识就想给他回礼,腰弯了一点硬生生卡住了,改为虚虚扶起宿怀€€的胳膊:“表嫂切莫如此客气,都是一家人。”
雅间里的第四个人€€€€卢嘉熙在一边听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从盛承鸣进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想行礼问安,但二皇子殿下一个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跟唱独角戏似的自己送出去一堆礼品,听起来哪里像个趾高气昂的皇子?
他开始怀疑自己在学府听到的那些关于皇室的传闻。
容棠看出他尴尬,领着人坐下去,宿怀€€见状也坐在了容棠旁边,盛承鸣不想走,看看容棠又看看宿怀€€,准确地找出能做决定的人,很是熟稔地拉开一把椅子坐在容棠对面,便套起了近乎:“我听敬之说表兄这些日子只在园子里逛了逛,懒得出门,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揽月阁了?”
容棠心说我好像有点碍事,要不要直接拉着卢嘉熙走掉放你们俩密谋大事,但宿怀€€不声不响地在一边给他剥起了坚果,容棠再不想应声也只能回答:“早上听说紫玉班排了一出新戏,未在外间演过,我有些好奇,就拉着怀€€一起来了。”
“啊……这样啊。”盛承鸣听到这回答稍稍有些失望,脸上表情都不受控地僵硬了一瞬,可他一眼瞥到宿怀€€那副乖得让人眼热的样子,还是替容棠做起了介绍。
“本也不是什么好看的戏码,虽说是新戏,但其实就是班主为了巴结我那三弟临时编排了一部,现在演的都是预热,到晚上才好看呢。”
容棠知道这出戏讲的是什么,也清楚盛承鸣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疑惑跟兴趣:“这是怎么说?”
盛承鸣道:“表兄可记得我那五弟?”
容棠心下冷笑,心说弯弯绕绕到底还是要扯到这天道男主身上,宿怀€€却在听见盛承鸣提及盛承厉的瞬间不悦地蹙了一下眉头,抬眸望向他。
盛承鸣愣了愣,难得敏锐地察觉出自己当皎月看的公子情绪有点差,却又不知道是自己惹了他还是怎么了,一时没敢说话。
话题中断,盛承鸣四下观察一番,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这杏仁剥起来伤手?”
没等宿怀€€出声,盛承鸣朗声便唤:“来人。”
屏风外瞬间弓着腰走进来一个小太监:“殿下。”
盛承鸣大手一挥,指着桌上那一碟八宝盘里的坚果:“去,都剥出果仁了再送进来,顺便准备点打理好的水果跟点心进来。老三也真的是,做事半点不上心,净准备一些麻烦人的吃食。”
说着他目光瞟到桌上茶壶,立马殷切地问容棠:“表兄这茶叶可喝得惯?我那里有上好的雨前龙井,前些时日江南刚上贡来的,正适合这个季节品€€€€”他自己说着说着觉得这提议真是绝佳,也不等容棠回答,直接吩咐:“你出去剥瓜子水果,让小顺子去我院子里取两罐茶叶来,用带来的山泉水泡了送过来。记住,一定要温热的,千万不要太烫了或者太冷了,病人喝不了那些。”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应下,小步上前抱走了宿怀€€面前那一碟子干果。
盛承鸣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容棠看的目瞪口呆,望了望自家纯良的崽崽,实在憋不住,硬生生把系统从休眠状态唤了起来:“他为什么选的人是这个样子?”
容棠都快咆哮了:“怎么这么不公平!!!”
宿怀€€做幕僚的皇子虽然笨,但不仅连他的眼色都会观察,顺带着还连他家人也一并照拂了。
为什么到容棠这边,他尽心尽力做任务、呕心沥血玩权谋,到头来却被盛承厉一剑捅死???
容小世子的不平衡心理在这一瞬间到达了顶峰,愤愤不平地找系统抱怨。
系统却沉默良久,来了一句:【难怪他只是被流放。】
容棠微愣,霎时冷静下来。
在系统追踪到的结局里,与宿怀€€有关的那些人,仁寿帝被做成人彘、塞进恭桶,日日被太监抬着从宫里去到宫外,挂在虞京城墙上展览。
€€€€每一个踏入皇都的大虞百姓,都能看见他们曾经需要跪拜俯首高呼万岁的天子失去四肢与口鼻,毫无尊严地在城楼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武康伯阖府上下128口人全部死亡,秦鹏煊则被塞进了青楼楚馆的暗门娼里,染上性-瘾,夜夜以身体侍人。
盛承厉更是被全国通缉,每一次都被极其残忍地杀害,或凌迟或分尸,宿怀€€几乎将古往今来所有刑罚书上记载过的手段全都用在了他身上,仿佛他才是那个杀了自己全家的罪魁祸首一般。
就连如今折花会上,外面那些喝着酒聊着天写着诗的人,大半也都会惨死。
宿怀€€是暴君,他登基后,大虞皇都流的血比那年仁寿帝叛乱杀的人还要多,这是系统接收主脑信息之后得到的认知。
可独独盛承鸣,宿怀€€入京之后选择利用的第一位皇子,只是在京城夺嫡之争还没演化到最激烈的时候被仁寿帝革爵流放,发配到偏远地界做一个庶民。
而皇子,就算做一个庶民,也可享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令常人欣羡。
系统的天然立场,让它对宿怀€€本生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好感。因为容棠的想法而对大反派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已经是违背它使命的行为,但今天看见这一幕,它那颗数据构成的脑袋突然有一下子转不过来弯。
仁寿帝是宿怀€€的敌人,他的子嗣抢走了宿怀€€以及所有本该他兄弟姐妹们享受的荣宠,按大反派到结局的崩坏黑化程度,他就是听见仁寿帝有遗腹子都该毫无人道地从母体中拖出来绞杀。
可他放过了盛承鸣。
他放过了盛承鸣?这是反派该有的人物设定吗?
系统说完那句话之后沉默了好久,容棠明白它意思,也顿了一下,然后道:“他就算黑化,其实骨子里也不算坏。”
他只是有仇报仇罢了。
他是被这个天道逼成了大反派。
容棠心下微动,鬼使神差地从袖子里掏出了帕子,走到角落沾了沾水,回来执起自家乖崽崽的手。
宿怀€€稍稍睁大眼眸,有点开心而惶惶地唤了一声:“棠棠?”
容棠低着头,声音有点闷:“你不是最讨厌脏兮兮的了吗,给你擦擦。”
帕子从指尖划过,那点干果屑悉数被抚走,落在眼前的又是一双干净漂亮的白皙十指,放在现代甚至可以做手模的程度。
宿怀€€不出声,胸膛里心脏雀跃地快速跳动,他弯了弯眼眸,等容棠拿开帕子了,特别乖地说:“谢谢棠棠哥哥。”
声音又好听又清亮,雅间里另外两个人噤了声,竟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的意思。
好在容棠很快回过神,轻咳了咳,主动问起那个他早就有答案的话题:“这场戏与五殿下有关?”
宿怀€€闻言皱了皱眉,那点棠棠主动给他擦手手的开心都被击散了不少,有些不悦且哀怨地睨了他一眼,将刚才剥好的那些坚果给容棠吃,压下心底往上冒的烦躁。
盛承鸣望望两个人,莫名感觉这话题好像能继续了,清了清嗓子,道:“紫玉班是江南那边有名的戏班,前些年来到京城,戏曲比京中流行的那些要温柔小意许多,而且有些戏……”
他说着顿了顿,偷摸摸地瞄了一眼宿怀€€,然后将声音放得超级低超级快,再轻一点几乎就听不见的程度:“有些戏他们唱的挺大胆的。”
容棠:“?”
系统冷酷无情地提醒:【脏东西。】
容棠:“……”
他咳了咳,没说话,做贼心虚地瞧了一眼宿怀€€,却发现后者好像压根没听懂他跟盛承鸣什么意思似的,见他们频频望自己,还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容棠:“……”算了,别带坏小孩。
系统:【呵!】
盛承鸣浑水摸鱼式说完那句话,接着道:“所以京中很多达官贵人跟少爷小姐喜欢看他们的戏,也就滚雪球似的越来越红火了。”
容棠:“殿下也看?”
盛承鸣一顿,稍稍有点不好意思:“偶尔跟朋友们聚会会去。”
聚会连风月楼都去,去听一场戏好像也很正常。
容棠这样想着,却还是没忍住叮嘱了一句:“容峥还小。”
在场另外几个人都懵了懵,宿怀€€第一个反应过来,不自觉溢出一声笑。恰好屏风被人敲了敲,方才抱着果盘出去的小太监又进了来,一样一样地将果仁水果码在桌子上:“龙井在路上了,还请殿下跟世子爷稍安勿躁,再等一等。”
容棠觉得他们可太高效了,抬了抬眉:“多谢。”
小太监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又很快被宿怀€€冷淡的眼眸吓得退了出去。
倒是卢嘉熙看容棠的眸子越发明亮了。
盛承鸣这时候总算明白过来容棠话里的意思,耳廓红了红道:“弟弟谨记。”
容棠:“……”
得,弟弟都出来了,他可不敢当他亲哥。
他拿起两瓣橘子,分了一瓣给宿怀€€,一边吃着一边听盛承鸣继续说:“紫玉班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新戏,虽说新戏开场的那一晚一票难求,但愿意等等总能看到。而且说实话,戏剧基本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路子,紫玉班之所以火,一来是因为他们演的大胆,二来是班子里有几个红角儿,大家愿意捧。”
“今天这场戏的重点也不在剧情,无外乎是民家富贵人家家里争夺家产的事。”盛承鸣轻飘飘地说,容棠眸光却一颤,有些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这还不是重点吗?你跟盛承星不就是“富贵人家”在争夺家产吗?
却听他跟着来了一句:“重点是这出戏里面有一个青楼妓-女被老爷看上纳进门,又诞下儿子,结果心思不正做尽了恶毒事,最后自食恶果命断西山。”
容棠喝了口茶,心道果然如此。
不论发生了多少变化,多少开展偏离了剧情线,最后总能绕回到男主身上。
原文跟前两世都发生过这件事,盛承星请的戏班子登台唱戏,其中饰演青楼出身姨娘的花旦长相惊人,一双浅色的瞳孔颇具异域风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眼波流转间皆是千万种风情,勾得在场众人无不心驰神往。
可唯独宫里的那几位主子知道端倪。
原因无他,那名女子跟已故淑妃娘娘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