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 第89章

宿怀€€轻轻笑了一声:“那盛承厉怎么回事?”

“我给他下了毒。”沐景序轻声道。

宿怀€€稍显诧异地看向自己兄长。

沐景序道:“南下之前母后给了我一些药,假死、易容、杀人、救命……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她都给我了。”

秋风环绕在麟园内,四下寂静无人声,只有最后一季的蝉奋力嘶叫。

宿怀€€怔住,为沐景序提到的母后,也为过去这么多年,他终于得以窥见当年一点真相。

“我原本以为她只替我准备了这些,后来才知道她还给了暗卫一张人-皮面具。”

先皇后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相夫教子、母仪天下的模板皇后。相反,她灵动、机警、俏皮、博学、聪慧,这世间许许多多令人钦佩的品质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一点影子。

很小的时候,皇宫里的几位皇子甚至嫉妒太子哥哥。

却不是因为他的太子之位、也不是为他的嫡子身份,很纯粹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母亲。

会看病会制药、会做手工会带儿子出宫玩,除了不会做饭,她好像就没有不会的。

然后很快,她连这个缺点也没了。

因为太子殿下学会了做饭。

君子远庖厨,遑论一国皇嗣。

可皇后娘娘屡屡想下厨,屡屡一身狼狈又沮丧地出来。太子殿下心疼娘亲,三岁就跟御膳房学会了番茄炒蛋,黑乎乎着一张小脸蛋端着盘快要看不出原材料的菜肴端到凤栖宫给娘娘吃,自己还开心得不行。

这就导致后宫小孩羡慕太子哥哥有一个特别酷的娘亲,后宫嫔妃又羡慕皇后娘娘有一个特别贴心的儿子。

但后来大家发现,皇后虽跳脱随性,但她对每个孩子都一样的好,自己儿子有的东西,样样都不忘了给其他皇子公主们也备上一份。

甚至有哪位小主子不好好念书,被母妃罚不准吃饭,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地跑到凤栖宫,皇后娘娘立刻就会为其准备一桌子好菜,非得让对方小肚皮吃得圆滚滚了,再让宫里太监宫女带他们出去放肆玩一圈儿消食。

若是嫔妃耐不住性子来寻儿女了,皇后就找出国子监里的讲义递过去,跟她说:“你把这个背下来吧,等你背会了,然后嘲笑你儿子/女儿,年纪轻轻还没你聪明,看他们再不好好读书羞不羞。”

嫔妃:“?”

皇子公主:“??”

就很绝,她到处背刺人。

但没一个人讨厌她。

沐景序南下前,去了一趟凤栖宫,素日俏皮跳脱的皇后娘娘坐在灯下看一本古书,见他来了,浅浅勾出一个笑意,竟温婉得像天上神女。

她将药物一样一样递给沐景序,一次次反复讲述每种药应该怎么用,千万不可以用错,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也不可以瞎用,殷切叮嘱许久。

少年三皇子定睛一望,皇后那双素白细腻的手上一溜排地起了不知多少个燎泡。

天下人要皇室平定叛乱与侵扰、百官要皇子以身作则,可皇后娘娘只想让他的孩子们全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沐景序没敢问她这些药她准备了多少,又是在几天时间内不眠不休地炼制出来的,他只叩头行礼,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母后千万保重凤体。”

他甚至不敢说再回来尽孝。

他敢诓年幼的弟弟回来带他去捉兔子,却心知此行凶多吉少。

沐景序没打算用那些药的,他是皇子,享了多年尊荣,合该为了天下而死。可吕俊贤要动手的那一夜,绣衣卫第一次自作主张反手打晕主上,将他秘密送了出去,换上了一个易了容的暗卫在营帐内等着叛徒进来。

躲不掉的,不止吕俊贤一个。

当时的大虞,四处都是灾乱,南下平叛的军队全都是临时组建。

陛下尚且没有余力护住国都,哪来的那么多训练优良的士兵给三皇子带走呢?

直到一切已成定局,沐景序远远望见反叛军那柄大旗上的人头,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他便不能再死了。

他得回到京城,他还有很多必须去做的事。

……

秋风在院子里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沐景序慢吞吞地说:“盛承厉自己找到了我,说他想要夺嫡,问我能不能帮他。我问他能给我什么,他说他的性命。”

那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少年,沐景序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事实。

柯鸿雪以为他不知道,但沐景序曾直面过最深最厉的背叛,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只是必须得装作看不出来。

“所以我给他下了毒,约定解药每月一颗。”沐景序轻飘飘地说,没有一点容棠记忆里浑身白衣不沾血水的样子。

宿怀€€愣了一下,手垂在身侧,不自觉攥紧。

他的兄长,不该是这样,他分明如清风明月般疏阔。

宿怀€€缓了缓,问:“那你怎么跟柯鸿雪说的?”

沐景序微皱了皱眉,道:“我跟他说我要为天下择明主,皇宫里那几位皇子,只有盛承厉能为我所用,秉性不坏,或许可以调-教。”

宿怀€€:“他信了?”

“不知道。”沐景序摇了摇头,神情透出一点迷茫:“我弄不明白他。”

柯鸿雪为人处世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不能说跟沐景序相悖,但他就是弄不明白柯寒英。

就像他至今也不知道当年在临渊学府,柯鸿雪究竟是怎么认出的他,又为什么那般笃定自己一定是故人。

“兄长。”宿怀€€唤了他一声,沐景序望过去,听见他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真的要为天下培养出一个明君?”

金桂和柿子香味飘散在院中,很是浓郁。

沐景序无言片刻,不答反问:“你觉得那座皇宫里,如今有谁能当上明君?”

二人久久对视,宿怀€€沉默半晌,低下头笑了:“难怪你不愿意承认。”

他们都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走的都是刀尖上的路,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兄长怎么可能再拉一个人给自己陪葬?

“只要柯太傅在世,只要柯伯伯手中仍把控江南经济,不论皇位是坐的是哪个皇帝,柯鸿雪都有天然的免死金牌,你怎么可能让他陪你冒险呢?”宿怀€€轻轻笑,摇了摇头,叹道:“兄长,你跟棠棠一样,全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或者说,其实看清了,只不过一个也不愿承认。

作者有话说:

这四个人主打就是一个谁也不跟谁说真话(

第75章

八月下旬从苏州府出发,经徽州,过杭州,一路慢慢悠悠走遍江南,再往东北方行进。

容棠中间问过沐景序这么久不回京,大理寺的职务怎么办,柯鸿雪彼时正在他们的马车上打扑克蹭蜜饯,闻言笑了一笑,无所谓地说:“我让我爹又往国库捐了五十万,就当给学兄买个长假。”

容棠:“……”6。

忘了您是钞能力玩家真是我的过错对不起啊。

来程用了半个月,回去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等到浩浩荡荡的车队踏入虞京城的大门,时间已经迈入了十月中,马车上再度燃起了炭。

容棠一到冬天就容易犯困,浑身犯懒,不愿动弹,几乎一日里有半日都在迷迷糊糊地睡着。

刚降温的那几天,双福双寿慌得不行,生怕少爷又跟前几年似的,一换季就要晕好多天。队里虽配了随行大夫,但药材等一些东西到底不齐全,容棠万一病了恢复起来很是麻烦,这也正是王妃前段时间时不时来信催他们回京的原因。

但过了那几天冷热交替,温度稳定下降之后,双福发现他家少爷虽又裹上了厚重的棉衣,但精神好得出奇。

宿怀€€将他照顾得很好,除了嗜睡了些,完全没有虚弱得让人瞧见就觉得他快要死掉的即视感。

反倒是沐景序,降温那几日,日日缩在马车内不出来,偶尔路过大理寺那辆简朴的马车,还能听见几道忍痛的闷哼声。

他也不让大夫诊治,宿怀€€去探望过几次,具体怎么说的他们做下人的并不清楚,只知道每次郎君出来之后,柯少傅侯在车外的脸色能好上几分。

三两次之后,柯鸿雪直接将人绑上了自己家那辆规格跟宁宣王府不相上下的马车,车内铺红罗软榻,燃银丝炭火,一点凛冽的北风都吹不近沐少卿的身。

车队里人吃饭的时候偶尔会嚼舌根,说两边都是滔天的富贵,只是可惜,瞧着都不太有命享的样子。

双福默默记下了说话的人,等到了下一个城池,立马去镖局换了护送的镖师,给其一些盘缠打发了。

他听不得人咒自家少爷一分一毫。

好在一路行进虽慢,但全都平平安安。一个很寻常的秋日午后,容棠耳边再度响起大虞都城百姓的官话口音。

走之前有人坐在路两边的小马扎上卖着茄子黄瓜,回来的时候叫卖的人还是那些面孔,只不过筐内的货品变成了南瓜胡萝卜。

四时菜蔬都在提醒他们时间溜走了大半年。

容棠坐在车内掀开车窗,视线落在那一只只并排摆放的筐子上,一时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宿怀€€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容棠便放下帘子接了过来,捧在手心捂着。

宿怀€€问:“棠棠刚刚在想什么?”

容棠垂下眸子,望着茶杯上飘散的雾气:“馋了。”

宿怀€€一时微怔,清楚知道他在敷衍,却不知道容棠到底是不想回答什么才敷衍,他刚刚往外看了一眼,并没有瞧见什么值得人注意的细节。

可容棠不太想回答的样子,半杯茶水下肚又恢复了正常,缩在车厢内小榻上,用毯子裹住全身,软乎乎地说:“我睡一会哦,到家了跟我说。”

宿怀€€很喜欢从容棠嘴里说出来‘家’这个字眼,他弯弯眼睛,应了下来。

入了京城就该跟柯沐二人分开,宁宣王府马车向西转,去永安巷,柯鸿雪往北走,回大理寺。

容棠闭上眼睛,脑海中响起一道机械的滴滴声,系统小心翼翼地问他:【宿主,你刚刚在想什么?】

容棠好笑道:“你怎么跟宿怀€€一样了?”

系统有些不服气,但它没在这个时间跟容棠顶嘴,自己默默消化了一会,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想死了?】

“……”

容棠长久不应,封闭视觉之后,听力便格外清晰。

虞京城里熙攘的人群,车轮滚滚向前,宿怀€€安安静静坐在他身侧,翻着一本江南淘回来的古书。

那一年元宵,他拖着病躯从宁宣王府到了皇宫,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书中人物有了生命力,不再是简短的三两个字符;

而今从虞京去江南,再从江南回到皇都,半年的时间,重新踏上这座繁华热闹的城池,瞧见摊贩筐中换了品类的果蔬,容棠才想起一个事实:

他好像连三年都没有了。

庆正九年,大戏开始编排;庆正十年,朝堂后宫风云变化;庆正十一年,盛承厉站上夺嫡舞台,宿怀€€踏入大虞朝堂;庆正十二年,宿怀€€‘篡位’,剧情线崩坏……

这段反复流淌的时间线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容棠却突然不想死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