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车内几个人情绪都稳定下来,容棠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沅沅,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沅,娘亲说我是个小香宝宝。”
容棠微微一怔,旋即笑开,愈发觉得有些东西是基因里带着的,没什么道理可讲。
他瞥了宿怀€€一眼,又问:“家里的叔叔要把你送去谁家呀?”
不怪他有此一问。
万寿节宴会刚结束,方才那一整条街上都是从宫宴中回来的贵客,沅沅作为大绥太子,定然是跟帝后一起在韶华殿内用的膳,那所谓的送给六十岁大姐姐做小相公的言论,如果不是谣传,便是在那里听到的。
可整个大虞,有资格在万寿节坐进韶华殿主殿,并且年逾六十无配偶的女性……
只有他祖母啊。
沅沅视线微微躲闪,似乎不太想回答,但容棠一直看着他,没办法,他干脆耍赖,一抬胳膊又埋进了容棠肚子上,抱住他腰轻轻蹭。
容棠给他撞得微微一痛,似乎听见宿怀€€在旁边咬牙的声音。
小家伙瓮声道:“沅沅不知道哦,只听说叫端端,是个好厉害好厉害、好凶好凶的大姐姐。沅沅要是给她做小相公的话,她一定天天拿小鞭子赶我去给她端洗脚水的呜呜呜,还不给我吃饭呜呜呜,漂亮哥哥带我走好不好,我给你做小相公好不好?我超级乖的,一餐只吃两个馒头就够了!”
容棠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隐约听见身边咬牙的声音变成了磨牙。
【看来那点愧疚不足以支撑大反派不打这小屁孩啊~】系统快乐点评,这一世好像就没这么快乐过。
容棠有些犹豫一会万一宿怀€€打小朋友,他到底该帮谁。
犹豫了两秒,马车一个急停,前面拦了群金吾卫巡查。
沅沅瞬间埋在容棠肚子里一动也不动了。
宿怀€€低头看了一眼,大概有思考要不要把他丢出去,但很快便起身,掀开车帘挡住门口问:“何事?”
小队长道:“大人见谅,丹坪街上刚刚有一伙贼人在万寿节上偷窃,引起了骚乱,上头吩咐我们一一盘查来往人员和车辆。”
容棠肚子上长出来的小人儿一僵,浑身好像被冰冻住了似的。
系统:【哦€€€€豁€€€€】
容棠:“……”完犊子。
马车外短暂地寂静了两秒,宿怀€€轻轻笑了一声,温声问:“你觉得是我会偷窃,还是宁宣王世子犯得着去大街上偷些小玩意儿?”
小队长一慌,连忙低头:“宿大人莫怪,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
宿怀€€点点头:“懂了,觉得我们藏匿歹徒?”
“下官绝无此意!”
“有也无碍。”宿怀€€说,转身上了车。
容棠瞥见沅沅在他怀里抬起头,视线极迅速地在两边窗户上扫了一眼,似在打量自己跳车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还没等他找到,宿怀€€已经跳了上来,视线冷岑岑地望了小孩一眼,抓起毯子往容棠身上盖住,然后掀开车帘:“查吧,不过还请快些,世子爷身子不好,受不得凉风。”
小贼怎么会跟宁宣王府这样尊贵的马车扯上关系,是以那小队长只是随便看了一眼,感激地对他们说:“多谢二位配合。”随即便放了行。
沅沅僵硬的身躯软了下来,抬起眼懵懵懂懂地望了一眼正冷着脸的宿怀€€,眨眨眼睛,话风立马变了,甜滋滋地笑:“谢谢好心叔€€€€”
宿怀€€捏住他嘴巴:“别叫。”
然后单手一件一件,拎着他转了个圈,就把人衣服全扒了下来。
往车上一扔,叮铃铃作响。
小孩玩的草蚂蚱、拨浪鼓、小弹珠,吃的糖人、饴糖、蜜饯果子,甚至还有不知道哪个小摊上顺过来的发簪和一盒胭脂……
容棠看愣在当场,宿怀€€低头跟那一堆小玩意注视良久,撩开车帘哑声吩咐:“转道,去沐府。”
容棠懵了懵,轻声劝:“哥哥还病着,不好吧?”
“不打扰兄长。”宿怀€€说,手有些痒,压了又压,重重地捏了几下关节:“有人巴不得当他叔。”
管什么管?
偷东西、撒谎、装可怜、还惦记他媳妇?
破小孩,要不是他有个好爹……
宿怀€€低头跟沅沅对视,一眼撞进那双漂亮又可怜的凤眸里,小男孩全身上下扒的就剩一件里衣,抱着双腿在地板上瑟缩着,身子一抖一抖。
宿怀€€:“……”
大反派抬手,从暗格里拽出自己的毛毯,一把扔过去盖在了他头上。
眼不见为净,真想揍死啊。
宿怀€€打开车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第124章
容棠二人是跟柯鸿雪一起出的宫,但半道因为沅沅跳上马车改道耽误了时间,等他们转路到沐府的时候,沐景序已经擦拭过身子,正躺在床上上药。
听见人来,沐少卿稍稍一怔,披了一件外袍拢好衣领便坐了起来。
白晃晃的皮肤从衣领露出来,脸色苍白下带着几分不容亵渎的高贵与傲然,沅沅看到他,眼睛一亮,小声喃喃:“又一个漂亮哥哥……”
宿怀€€本来就看这小屁孩不顺眼,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弯下腰扳过人肩膀就问:“六十岁叫大姐姐,二十岁叫哥哥,快三十岁也叫哥哥,为什么独独叫我叔叔?”
沅沅往容棠身后一躲,小声犟道:“因为你凶。”
宿怀€€一瞬间特别想打这小屁孩,但沐景序见状,眉心微蹙,出声打断他们,问道:“怎么了,这小孩是谁?”
宿怀€€偏过头,没好气地道:“小毛贼一个。”
“才不是!”沅沅从容棠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大声嚷嚷。
宿怀€€瞪向他,气不打一处来,憋得要死,声音冷下去:“你再撒谎?”
大反派脾气外露的时候,沅沅敢跟他犟、跟他闹;但等宿怀€€这般沉着声,脸上除了冷静和威严,看不见一点怒容的时候,小孩那点犟气又蔫了回去,低下头小小声为自己辩解,一边说一边酝酿眼泪:“我都给了钱的……”
“钱是哪儿来的?”宿怀€€又问。
沅沅不说话了。
宿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屋子里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压抑。
沐景序蹙眉左右望望,低低地呼了一声痛。
宿怀€€立马警觉,快步走到床边,弯腰按住他肩膀就要查看伤口,沐景序却瞬时抬眸,跟他对视,无言地向他询问,而不让他看背后伤势。
宿怀€€与他僵持片刻,最终败下阵来,低声道:“大绥的太子。”
沅沅一瞬间像是被扔进了冰窟,不可置信地望向宿怀€€。
容棠揽过他肩膀,慢慢地安抚。
在旁边看了许久一直没说话的柯少傅突然笑了一下,打破这片死寂,走到沅沅面前,蹲下身笑道:“不就是一点银子,有什么大不了?在哪拿的、拿的谁的,跟叔叔说,我去帮你还。”
【……溺爱!】系统愤愤吐槽。
沅沅眼睛都快哭肿了,缓了好久好久,意识到自己这点伪装在这些人面前一开始就没成功,才小声道:“五皇子……”
柯鸿雪一愣:“啊?”
沅沅:“就那个跛腿的皇子……就他一个人带了钱袋子,别人都不带的。”
他说完顿了顿,没忍住小声点评:“好小家子气……”
系统立马卡壳,容棠稍懵了一下,默默离远了几步,偏过头无声地笑了出来。
宿怀€€原本还低着头站在沐景序床前,一副“大哥的儿子怎么这么小就长成混混样子”的难受和挫败感,闻言微怔了一下,脸上一瞬出现了匪夷所思的表情,讶异地看向沅沅。
小孩被他吓了一晚上,当即就抽了口气,又拽着柯鸿雪的衣服躲到了他身后,不敢看宿怀€€,好像被欺负惨了似的。
柯少傅反应过来之后笑了大半天没歇下来。
这要是自己家小孩,他高低得夸一句有眼光,年纪轻轻就会劫富济贫了;但这是学兄家的独苗苗,一个没说好,就有带坏小朋友的嫌疑,柯少傅决定缄口不言,只是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小沅沅,眼睛里却全都是赞赏。
于是一屋子里,蹲着的叔叔是好人,站着的哥哥是好人,靠在床上的漂亮哥哥是好人,只有站在床头的叔叔好凶。
超级凶。
特别特别凶。
凶小孩算什么有礼貌的大人。
沅沅愤愤不平,看宿怀€€的眼神又委屈又冤枉又怨怼。
沐景序听完全程,终于理清现状,一时间连背上的伤都顾不得了,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地看向宿怀€€。
宿怀€€憋闷,道:“兄长有话直说。”
沐景序沉默了片刻,含蓄道:“你小时候偷你四姐的糕点我也没凶过你。”
“……”
言外之意就是说宿怀€€对小孩太凶了,大反派一瞬间委屈得要死,但这是自己亲哥,那又是自己亲侄子,既不能打、又不能怼,只能闭起嘴巴默默消化。
容棠收了笑意,走到他跟前,握住人手腕,轻声道:“倒也不是怀€€太凶,孩子不从小教的话,以后长大了扳不过来才麻烦。”
沐景序点头:“是这个理。”
但一转眼瞧见那小团子似的小家伙站在自己房间,哭得鼻涕泡泡都往外冒,脸皱了皱,又改了口风:“但也不能…太凶了。”
宿怀€€:“……”
宿小七转脸就想回永安巷!
容棠安抚完小的,又来安抚大的,捏着宿怀€€的手腕,示意柯鸿雪将沅沅带出去,温声跟沐景序道:“沅沅跳到了我们车上,说的话有些真假难辨,但多留一个心眼总没什么错,我跟怀€€想将他在身边多留两天。”
沐景序微微蹙眉,点了下头:“挺好。”
容棠:“但是他跟怀€€不太对付,我们也不好常住兄长你这,而你如今又是个病人,柯少傅照顾你一个就已经劳心劳力了,若是再多一个沅沅,怕是不太方便。”
沐景序犹豫,其实他若是在家会好很多,如今他已经能下床,除了换药略疼些,别的都能忍着。可一旦出府去大理寺上值,劳累之下,难免伤势复发。
容棠看出他心思,心下松了口气,乘胜追击劝道:“如今万寿节,百官皆有三日假期,但等这时间一过,兄长还是要去上朝。我是想着,您能不能去告个假,多歇个十天半个月的?”
容棠说:“若是忧虑有顶撞陛下之嫌,大可不必过于忧心,兄长今晚出席万寿宴,是百官有目共睹的事,而您在宴上伤口出血染了白袍,就算没人明说,宫内太监也肯定有人撞见,之后会上报给陛下。”
“陛下此人,最忌讳也最信仰预示征兆之说,生辰日见血光,恐有不祥之兆,况且€€€€”容棠顿了顿,望了宿怀€€一眼,得到默许的眼神,还是说道:“况且今晚陛下或许也受了惊。”
他点到即止,沐景序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武康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