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点了下头。
容棠说:“之后让怀€€下点功夫,从中斡旋,让陛下觉得兄长您实则是他的贵人,已在宴席结束之前以己身提醒过他,但是未得到重视,之后才有歹人行刺一事的发生。这样一来,就算陛下不全信,多少也会对您有所忌惮,巴不得您在家里好好将养身体。”
宿怀€€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一言不发。
此事相当冒险,但事成之后获得的收益却是长远的,沐景序心知如此,意动的同时又有些担忧,犹豫地看着宿怀€€。
后者终于开了口,却道:“小孩说他家叔叔要送他给端懿长公主和亲。”
沐景序一下怔住,眼眸瞪大,匪夷所思地看向宿怀€€,像是在说这怎么可能。
宿怀€€:“或许不是和亲,可能有别的安排,他没听完全,但今天晚上的的确确是他自己溜了出来跳上我们马车,求着我们带他离开的。”
沅沅在大绥过的并不好,甚至这个太子之位可能也另有玄机。
没有一个国家君王会在中宫仅有一子的情况下,放任太子在出使他国的路上薨逝的。
也不可能让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孩跟丧了偶的长公主殿下和亲。
这小屁孩身上一堆谜团,宿怀€€不可能不管他。
同理,沐景序也不可能不管。
闻言,沐景序凝眉问:“你有把握吗?”
他是在问容棠说的那个安排,将他的身体情况,与帝王运势挂上钩。
宿怀€€点头:“六成。”
“够了。”沐景序道,“不要留明面上的把柄,万寿节过后我自会去告假。”
六成,意味着风险巨大,但沐景序相信宿怀€€。而就算这般相信着,也会叮嘱他不要留下证据,想着万一事发,将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
宿怀€€并不赞成,但还是点了下头。
他坚持要看沐景序伤势,容棠便未在屋内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柯鸿雪坐在檐前阶上,手里拿着一只空碗,哭了一晚上早就累了的小孩趴在他膝头睡着了。
见人出来,柯鸿雪食指竖到嘴边,比了个“嘘”,担心吵醒沅沅。
容棠挑眉,难得有些不理解。
这小孩知道跑出来还换一套大虞的衣服,也知道隐藏身份,按理说警觉性和戒备心都相当强烈,怎么在这里还能趴在柯鸿雪身上睡着了?
柯少傅有什么神奇的哄小孩技巧吗?
要不要让大反派也学一学?
容棠这样想着,过了一会儿宿怀€€从里间走出,手指洗过,被水泡白了些许,大约是替沐景序又上过一次药。
瞧见台阶上坐着的两个人,他眸光微动,撇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容棠差点被他可爱死,走过去牵住他的手,笑得眉眼都弯起来:“回家?”
宿怀€€点头:“好。”
容棠揉了揉肚子:“有点饿,一会去街上吃碗馄饨好不好?”
宿怀€€接着点头:“好。”
二人沿着院道往外走,快离开月门的时候,容棠瞥见宿怀€€不着声色地回了下头,而身后“吱呀”一声,有人披着月白长袍步了出来。
一里一外,视线全都落在了阶前熟睡的小孩身上,眸光比月色更加温柔,满是动容与怀念。
容棠心里软软,默默摇头,愈发觉得大反派才是口是心非。
可一转身,宿怀€€特别认真地看向他,道:“棠棠,我们不要要孩子,太糟心了。”
容棠:“……?”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第125章
因为宿怀€€一句话,容棠担心了好几天,害怕大反派是因为青春期没人教,所以生理知识其实欠缺到让他以为男人也能生孩子。
系统对此嗤之以鼻:【他是觉得你能生。】
容棠:“……”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这点担忧反应在脸上,就变成了容棠日日看宿怀€€的眼神里都透着一点欲言又止,既操心,又不敢明说。
像极了青春期孩子的家长。
宿怀€€等了几日,容棠这点情绪不仅没有消失,反倒一天天加剧,偶尔还能看见他坐在书案后面,面前摊一张白纸,手里拿着毛笔,一脸纠结。
可是笔尖悬在纸上,半天也没有落下一笔,最后只有一滴浓墨滴落到宣纸上,染成一滩墨团。
宿怀€€看得无奈,又觉得好笑,走过去站到他身后,弯腰握住他手掌,维持着相贴的姿势,就着容棠滴落的那团墨,画了一张花团锦簇的秋菊图。
宿怀€€:“棠棠,宣纸价贵,浪费不是好习惯。”
容棠沉默几瞬,低下头,望着那一纸面形态各异的菊花,目光忍不住躲闪,脸颊逐渐染上一层绯红。
直到头脑升温,快要烧坏的时候,容棠终于拱了拱,从宿怀€€身下逃了出来。
大反派疑惑地望向他,容棠落荒而逃:“出去透口气。”
系统“啧”了一声:【就你这脸皮,还想给大反派做性教育?上哪儿借来的胆子啊?】
它丝毫不怀疑自家宿主傻乎乎地凑上去跟宿怀€€说: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哦。
宿怀€€反手就是一个狗狗眼上目线,可怜兮兮地望向容棠,既真诚又好学:“我不信,除非棠棠跟我试试。”
系统对宿主和宿主他媳妇简直了如指掌,完全有能力编出不崩人设的剧情,统子相当骄傲!
容棠用手给脸降温:“……闭嘴吧你。”
系统:【嘁€€€€】
京中热闹了三天,各商户赚的盆满钵满,各大梨园戏馆日日人满为患,为天子生辰,也为这难得一遇的庆典。
直到七月廿七,万寿节过去的第一天,一大清早京中就开始全城戒严,金吾卫巡查数量较往日增多,皇城四座城门全部站满了官兵,逐一排查来往人员。
百官上朝,在太和门前等了两个时辰,最后大监传话说陛下身体抱恙,早朝取消。
各自回府衙或者家中的路上,经过武康伯府,瞧见门前乌压压地围了一圈人,大理寺的马车停在阶前,有白衣官员身形瘦削羸弱,一步一咳地自马车上下来,名满虞京的柯少傅候在车下接住他。
天色阴沉,太阳始终没钻出云层,只有一点微弱的光线透着密重的乌云散落,照在那些食着朝廷俸禄的朝官身上。
御史台的马车左右并行,中丞大人看了一眼,又偏过头,隔着车马对宿怀€€说:“为官者为民为国,为苍生大计奔波,你可知晓?”
宿怀€€不着声色地看了一眼沐景序的背影,而后点头:“周大人教诲,晚辈定当铭记。”
第二日,御史中丞上奏乞骸骨,言明已年老体衰,家中年迈的母亲在远方盼着自己回家,恐这一生再无侍奉母亲的机会,还请陛下准许辞官。
一来二去,三请三辞,直到庆正十年的除夕前夜,仁寿帝才终于批了周罡请辞的折子。
而在这期间,京中又发生了几桩大事。
一件跟着一件,彼时看不出什么联系,可等年轮划过,回过头望,桩桩件件都是棋盘上交织的黑白双子,每一次交缠争斗,实则都在互相蚕食吞没。
武康伯的倒台迅速又隐秘,军队甚至还未打进皇城,就在京郊密林被悉数拿下。
宁宣王容明玉秘密奉旨,领了虎符出京,剿灭叛军。
武康伯的书房里查出几封密信,其一是与张阁□□商“大事”,其二是与大绥某一位亲王私下来信。
每一份都有数十张。
大绥使团还在虞京,这样一来,使团无法离京。
容棠原本还好奇,沅沅在沐景序家中,大绥使团该如何跟仁寿帝交差。
结果转天就听说大虞有人心怀不轨,闯进使馆点了把火,小太子命送火海。
宿怀€€听完这个,沉默了几秒钟,蓦地一下笑了,转身去了沐府,将被柯鸿雪养得隐隐要成一个缩小版纨绔风流子弟的沅沅,从沐景序的房间里拉了出来,问他:“为什么跳上我们的马车?”
小孩视线躲闪,不太想面对这个凶叔叔,四下看着周围,很想找另外三个人中随便哪一个带自己走。
哪一个都比凶叔叔好!
可紧接着宿怀€€却说:“大绥太子已经死了。”
沅沅宛如被雷击了一般,小孩子脸上藏不住事,当下怔在原地,抬起头,懵懵然看着宿怀€€,好像随时就要哭。
宿怀€€到底不忍心,给他倒了杯水,又将来的路上吩咐双寿买的糖葫芦拿了出来,递给他,让他一边吃一边说。
小家伙沉默了好久,却问:“端端在哪?”
宿怀€€眼睛微眯,问:“端懿长公主?”
沅沅点头:“嗯,我要找她。”
“你不是说因为要卖给她做小相公才跑出来的吗,为什么又要去寻长公主殿下?”宿怀€€问。
“不是的。”沅沅摇头,声音好小,说一段听一会,一串糖葫芦吃完一颗糖衣就去舔下一颗糖衣,酸涩的山楂一口也没入嘴。
宿怀€€脑仁子都有点疼。
沅沅说:“我是要跟她回家,你们马车上挂着宁宣王府的牌子。”
宿怀€€微微一愣,稍显诧异,理了理他的意思,问:“你是要找端懿长公主,但是找不到她,所以才跳上的我们马车,并且特意在上车时说了一句六十岁大姐姐?”
沅沅头低得很低,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宿怀€€一时间无言,竟不知该说什么。
原以为这只是个皮孩子,但好像……还算聪明?
他又问:“你找长公主做什么?”
沅沅这下却闭着嘴不吭声了,宿怀€€换了个问题:“谁让你找她的?”
小孩犹豫两秒,眉心小大人似的皱了皱,瓮声道:“娘亲。”
宿怀€€又问:“皇后娘娘?”
此言一出,沅沅那双清亮单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和惧怕,握着糖葫芦棍的手指捏紧了紧,重重地摇了下头。
宿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很久,不问了。
他起身,从衣袖里又掏出来一包饴糖,丢到桌面上,临走前还是没忍住,掐了一下小孩的脸:“吃完糖去漱口,蛀牙了疼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