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恺南的视线逐渐往下,忽而愣住。
詹子延身上的睡衣,特别眼熟,似乎……就是那天视频电话里穿的那件。
当时的记忆再度席卷而来,如台风过境,冲击力不减反增。
毕竟这回,货真价实的詹子延就躺在他身旁。
他浑身猛地紧绷起来,心跳也开始加速。
“……你想看什么?”
詹子延推了推眼镜,长睫下的目光有些迷离,怔怔地看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有什么推荐?”
骆恺南:“看部喜剧?”
詹子延倦乏地摇了摇头:“我不爱看喜剧……”
“为什么?”
“看多了会产生幻想,以为自己也能拥有那样美满的结局。”
骆恺南沉默片刻,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能拥有?”
“因为没人给我……”
“如果有人想给你呢?你收吗?”
“收,当然收……”詹子延显然有些糊涂了,说完又抓住了他的胳膊,“对不起,恺南,我不是个好老师,总让你看笑话……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我只是,只是今晚特别、特别难受……”
他平时不会说这种话,但这会儿又晕又困,轻微的醉意像根针似地,扎得脑袋一疼一疼,刺激出了强烈的倾诉欲,抓着身边唯一的活人,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今晚聚餐的时候,其他老师都有家人陪……可我没有。”
“你知道吗,我家离这儿不远,坐车两小时就到……”
“可是,我回不去。”
“你出来住还有人惦记,有人盼着你回去。我……什么也没有,没人盼我回去,也没人来接我回去……”
骆恺南注视着那张小幅开合的嘴唇,里面发出的声音嘶哑苦涩。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上,扫过詹子延的鼻梁、眉眼、头发……
连垂眸时扇动睫毛的弧度,都能在他心里扇起一阵飓风。
他不是一个能被轻易牵动情绪的人,如果能,那一定是因为,对方已经在他心里了。
会莫名其妙地发火,会情不自禁地心疼……都是确凿不移的证据。
无可否认,也不想否认。
他对詹子延的在乎,的的确确,早已超出了朋友的范畴。
温和的夜色中沉淀着一片幽静,詹子延枕着坚定而有力的心跳,渐渐放松,困意漫上,呼吸声越来越轻。
就在他几乎要睡着的时候,耳畔传来低语:“你说的不对,我来接你了,不是吗?”
詹子延稍稍清醒,混混沌沌地笑了笑:“是,谢谢你……”
骆恺南的手指插入他湿软的头发,揉着几个缓解头晕的穴位:“谁给你一个家,你就跟谁走吗?”
詹子延舒服得轻哼,倦意又涌了上来:“嗯……”
鼻音没哼完,骆恺南的肩膀就蓦地一沉。
睡着的詹子延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身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久到骆恺南肩膀酸麻,才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人平放到床上,摘去眼镜,而后静静凝视对方的睡颜。
窗外圆月高照,清辉从他们身上流过、漫过,缓缓将他们笼罩。
这一刻的怦然心动,比月光更纯粹。
“这么容易就被拐走,真够随便的……”骆恺南轻轻弹了下梦中人的额头,“那就说好了,不准反悔。”
第28章 同居
回晋城的路上,詹子延依旧看书,骆恺南依旧打游戏。
高铁沿线会经过孜泉县,詹子延来时坐在靠走廊的位置,没有看到。回时坐在靠窗的位置,在经过老家的那几分钟里,抬头望向了窗外€€€€记忆中的农田河流犹在,但远处靠县中心的地方已被平房覆盖,放眼望去,一片灰蒙蒙的水泥建筑。
倘若没发生那些事,他或许也会与他的父母一样,留在裕城,找份安稳工作,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但现在想这些,都太晚了。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过往种种早已随水流远去,即便他再次踏入,也已经物非人非。
这时,一阵甜蜜的香气飘入鼻息中。
詹子延回头,看见自己的小桌板上放着一块掰开的月饼,阳刻着“幸福”二字,另一半在骆恺南嘴里,刻着“安康”。
“尝尝?”
“你吃吧,我不饿……唔。”
骆恺南直接喂到了他嘴边:“今天中秋。张嘴。”
詹子延无奈,依言咬住,另一端用手托着,慢慢地吃。
看样子,骆恺南好像完全消气了。
虽然不明白昨晚为何发那么大火,但既然如今相安无事了,也没必要再提。
就是昨晚他微醺之下发的那些牢骚……现在想来,很是尴尬。
好在对方是骆恺南。
是连他与沈皓争执都见识过的骆恺南。
相比之下,他那点儿酒后胡言,根本算不了什么,骆恺南应该也不会往心里去。
月饼是五仁馅的,甜得发腻,他好不容易吃到最后一口,将“幸福”二字咽进了肚子,忽听骆恺南冷不丁地说:“下周末我搬去你家住。”
“咳咳!”詹子延呛住了,连忙喝了几口水,“这、这么快?”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可我还没收拾客房……”
“我自己会收拾。但是先说好,我付不起房租。”
詹子延摆手:“不用,反正也是空着。你要搬的东西多吗?我帮你一起搬吧。”
“你怎么帮我?用你那辆自行车?”骆恺南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多少东西,我找朋友借辆车就行。”
詹子延扒拉走他的手,皱眉道:“恺南,我说了多少次,要尊重老师,昨天你还喊我名字……”
骆恺南:“为什么不能喊?以后就喊你名字。”
詹子延拿他毫无办法,只能退让:“私下就算了,在外人面前别这样没大没小。”
“可以,但你要帮我个忙。”
“什么忙?”
“这个忙。”骆恺南掏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了那篇仍然停留在空白页面的文档,“你帮我写听后感。”
“……我们之前说好的,你写框架,我补充润色……”
“是,我昨晚本来想写,可有人喝醉了酒,赖在我床上不走,今早起来讲座的内容全忘了,这人是不是该负责?”
“…………”
詹子延无言以对。
他恪尽职守、严于律己的职业生涯,在这一天,稍稍破了回例。
研讨之旅顺利结束,开了挂的骆恺南按时上交了听后感,章海岳阅后大加称赞,甚至夸他有灵气有悟性,开玩笑说,不如你就留在哲学系当詹教授的助教算了。
骆恺南没接这话,找了条借口溜走,免得章海岳细看之后发现端倪。
眨眼就到了约定搬家的日子,詹子延执意要帮忙,两个人下了课,便一块儿打车去了。
到公寓门口的时候,乔怀情和吴迪已经在了,没有钥匙,进不去,站在楼下闲聊了半天,瞧见他们来了,笑脸迎上来。
来时路上,骆恺南介绍了这两位朋友,詹子延轻而易举地就将人和描述对上了。
乔怀清高挑有型,一看就满身艺术范儿:松松垮垮的鳄鱼纹白衬衫搭配工装裤和马丁靴,身上挂了许多增加时髦值的银色配饰,耳洞起码有四五个,头发还挑染了几绺蓝色,简直是个行走的街拍模特。
吴迪则朴素得多,理着个规规矩矩的小平头,身材敦实,笑容憨厚,光凭外表完全看不出音乐天赋。
“骆恺南,干嘛去了,让我俩等那么久,加工钱。”乔怀清目光一转,落到身穿正装的詹子延身上,“这是哪位?也是你朋友?你还有这么正经的朋友呢?”
詹子延被他好奇的视线盯住,正要开口,骆恺南先介绍了:“这位是詹老师,我旁听他的课,跟你们提过的。”
詹子延吁了口气。
听后感没白写。
吴迪立马记起来了,脱口而出:“哦!就是那个古€€€€”古板的教授吗?
他及时刹住了话音,因为骆恺南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也意识到此话不妥,连忙住嘴。
可詹子延已经听到了一个音,问:“古什么?”
“古……古……”吴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文。
骆恺南懒得救他,甚至等着他出洋相,这王八蛋!
还是乔怀清脑子转得快:“他想说'那个good的教授',这家伙留学回来还没改正中英夹杂的习惯,詹老师您见谅。”
詹子延:“没事,我不介意,倒是没见过这么夹杂的……”
“好了,赶快进去,再不搬要忙到半夜了。”骆恺南推着他往里走。
詹子延进了公寓后,面对眼前的景象,迅速忘了刚才那茬。
在他的认知中,这个年纪的男生,多数都邋遢懒惰,当年沈皓的宿舍里,随手就能翻出一桶吃了一半、三天没扔的泡面,和几双半月没洗、轮换着穿的臭袜。
同样是24岁的年纪,骆恺南的公寓整洁得不可思议。
就连他们要搬的东西,也被提前收纳进了纸板箱,整齐地堆叠在地板上。
意外之后,詹子延觉得这也合情合理。
骆恺南虽然外表不羁,但做事一向心细。
“不收拾不知道,东西这么多,整理了一星期。”骆恺南像模像样地敲了敲后背,仿佛十分劳累酸痛,接着指向其中一个纸板箱,“你搬那个吧,挺沉的,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