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哪儿分得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立马抱紧他的大腿,抬起头时目光都变得期期艾艾,“我会听话,小叔叔别赶我走。”
闻舒朝许念翻了个白眼,“看吧,比他爸看得都紧。”
许念作势踹他一脚,半真半假的警告:“别欺负小孩儿啊,回头让你哥揍你屁股。”
闻舒脸“唰”一下红透了,挥挥手赶他,看模样是挺烦的,嘴角却还翘着。
回到江城已经是傍晚五点半,没安排司机来接,许念独自去停车场开车。
他有意回避自己去林安的事,在江城,知道他和闻舒交好的人越少越好。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准则,就像大家都喜欢跟背景清白的人打交道,同样的,暗处的帮忙比明面上的更能规避风险,也更有用。
回程的路上,许念给管家去了电话,问陆文州这几天都住哪儿?
管家告诉他,大爷病了没回去,这些天一直住在这边,又问许念,今晚回不回来?回来的话他让人留门。
许念看了眼时间,七点一刻,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绕远,直接回市里休息。
他这些天东奔西跑的着实疲惫,开夜路也不安全。
管家应下,回头就把许念打过电话的事汇报给了陆文州。
他本意是邀功,当弟弟的关心哥哥,这不是好事儿么。
殊不知陆文州听后脸上显露出难掩的失落,就连管家都看出来他不高兴,赶忙为许念找补,“我听许经理那声儿挺累的,应该是今天在市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来看您啦!”
陆文州“嗯”了下,正要关房门,院子外又有人喊,“大爷!三太爷说您要是没睡就请您过去趟。”
这么晚了老爷子还没休息?
那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陆文州回屋擤了把鼻涕,找了件厚些的外套披上,整个人被衣服压得蔫儿蔫儿的没半点精神。
他极少生病,偶尔来一次就要比常人更加严重,三十九度的高烧来来回回烧了四天。
就连家庭医生都觉得奇怪,明明两天前都要好了,怎么突然间又反复?
殊不知陆老板犯的是心病,唯一的解药还不搭理他。
年逾九十的老太爷身体尚算硬朗,见陆文州乌龟一样挪进来,脑门上的白眉当即就拧成一团,“早让你节制节制!你来看看你!年纪轻轻像什么样子?”
陆文州头昏脑涨,站在他面前微微鞠躬,而后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吸着鼻涕问,“您又有什么事儿啊?”
老太爷拄着拐装起身,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最后从鼻子里哼了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我跟你爷爷€€€€€€€€€€€€”
陆文州哑着嗓子将他打断,“您怎么又翻老黄历?您跟我爷爷那是什么年代?再说,您二位都快修炼成仙了,我们凡夫俗子怎么能比?”
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手里的拐杖举起又放下,到底是没舍得打下去,只用力在地面跺了跺。
他那一辈兄弟姐妹六七人,到如今也只剩下自己。
虽是长寿,却孑然一身。
难说不是种惩罚。
老太爷佝偻着身体坐回到椅子中,双手搭在拐杖上,浑浊的双目盯着门外的一片月华,良久,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你又能护他到几时?”
陆文州将头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眉头却皱得很深,听嗓音还有几分虚弱,语气倒挺随意,“我能护几时就护几时,您就甭管那么多了。”
老太爷深吸一口气,望向那片月华的目光开始变得深远,声音更加沙哑,似嘲讽又似感慨:“你跟他真像,难怪你爹有时候会怀疑。”
陆文州没吱声,他实在疲乏,脑子里想不起那么多事。
大门大户的秘辛往事也难免落入俗套,公公对儿媳的偏爱,逼得亲儿子都要以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
最终这件事以夫妻俩搬出祖宅为结束,可当真结束得了吗?
随着年月增长,大家渐渐发现,当儿子的长相越发不像自己父亲,反倒像极了隔辈的爷爷。
这其实也没什么,隔代遗传再正常不过。
左右都是一家人,就连亲子鉴定也省了。
奈何人都有劣根性,特别是在八卦他人隐私这件事上,恨不能个个化身侦探,把旁人的家世丑闻扒个底朝天,然后再像蒲公英散种似的吹得到处都是。
谣言多了,也就无人在意真相是什么。
都只是在满足自己那阴暗见不得光的窥探欲罢了。
所以事实是,陆文州的父母恩爱得很,而老爷子对儿媳的“别有用心”并非是什么肮脏龌龊的不伦之情,只是一厢情愿的弥补。
至于为什么是一厢情愿?
在陆文州十一二岁时,曾偷听到母亲这样说过,“爸不是在看我,他是从我脸上找别人的影子。”
€€€€书瑞。
就是这个陌生的名字。
让陆文州那个振兴了整个家族,无所不能到犹如天神般的祖父,默默放在心里,记挂了大半辈子。
他不知道,在许多许多年前,他的祖父为了这个人险些就要抛家弃子,去赴那一场空。
他知道的是,这个叫书瑞的人与许念有着同样的面庞,温柔、明媚,笑起来如同三月朝阳,能将一切冰雪消融。
“你爸要是还活着,不知会不会后悔将母子俩带回来。”
四个人,两张面孔,如同一场轮回。
这一刻,陆文州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高高的房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爹用他换了当家的位置,我爷想在他身上寄托念想,他们加起来都不如您狠,您是要把他拽到这漩涡里,说是补偿,却要让他这辈子都活不舒坦!”
此话当真戳心戳肺,老太爷目中一痛,当即就要开口骂,听陆文州稳稳的继续道:“可我在这儿,阿念就是阿念,不是棋子,更不是为了弥补过去找的借口,只要我陆文州还有一口气,那他就只是许念,谁也不能把他变成旁人。”
气氛瞬间凝重,停了很久,老太爷才不忍的问道:“不怕他知道身世后会恨你?”
陆文州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想不了那么远,眼下我心里有他,他也知道我心里有他,这行了。”
老太爷听后蓦然笑了起来,“你们这爷仨啊,一个赛一个的痴情种!”
陆文州扶着桌角起身,脚步站稳,背脊笔直,如同一棵挺拔的松树,向对方一咧嘴,“不好意思,招您嫉妒了。”
老太爷一棍子丢过去,没打中,正丢在人脚下,瞪着陆文州骂:“我嫉妒个屁!一群蠢货!”
陆文州弯腰将拐杖捡起,嬉皮笑脸地递过去,“我们是蠢货,您不蠢,这两年经济不景气,那些个鸟儿啊鱼儿啊的,您要不就甭买了?”
“还管到我头上了!”老太爷将刚捡回来的拐杖一丢,岂料对方早有准备,赶在被砸中前一溜烟逃了出去。
第46章 爱让傲慢者低头
转眼间来到六月中旬,距离许念从林安回来已经过去很久,时间却仿佛停滞一般,那些令人头疼的问题从年初到年中仍没有半点思绪。
这期间他找过陆文州,希望对方能够发发善心,出面帮闻舒追回欠款。
陆文州对他这生硬的态度非常不满,碍于大病初愈实在没精力把人收拾一顿,只不冷不热的嘲讽,“你这保姆当得称职,想帮忙叫他自己来求我!”
让那只高傲的花孔雀主动来求人?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许念没辙,眼下他自己也是深陷泥沼,工地上的人命案没压住,也不知是谁挑唆的受害者家属,不等判决下来,就有风声说他们要去告御状。
这可把市里急坏了,找许念谈了七八次话,软硬兼施,弄得许念都有种错觉,好像是自己把人给推下去的。
就这么来回折腾了半个多月,以万兴赔偿三百万作为息事宁人的代价。
可问题是这三百万总公司压根儿不同意,寻常工地事故赔个一二百万就算多的了,何况当时明明有监控,宣传板上也贴了警示标语,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这哑巴亏许念肯吃,陆氏却不肯。
判决下来的当夜许念被拎回总公司开批斗会,诺大的会议厅,他站在幕布前给一群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们讲解事故的始末。
陆文州就坐在最尽头,双肘放在桌上抵着下巴,与其他股东一起满脸严肃的听报告。
许念这些天上了不少火,嗓子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每过五六分钟就得喝口水润润,台下就有人不耐烦,催促他快点。
许念有些尴尬,好在卢秀秀提前准备了喉糖,含一片在嘴里,效果不大,但聊胜于无。
直到结束,他的后背已然塌成一片,下台时脚步都有些虚浮,彦鹤扶着他坐回椅子,为他递来泡好的菊花和胖大海,许念抿了口,看得出他很紧张,如同一个等待定罪的犯人,一言不发的坐在角落处等待宣判。
从进门开始,他和陆文州就没有对过一次视线。
会是临时召开的,但他不信男人提前不知道风声,说不准就是本人下的决定。
想到此许念觉得心酸,除了在床上的谈情说爱,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这么想着眼底又开始泛热。
说来也奇怪,明明在面对旁人时,多刁难的挖苦他都能忍,可偏偏遇上陆文州,那身刀枪不入的盔甲好似瞬间变成了棉花糖,哪哪儿都是软肋。
别说忍了,被戳一下他都要气得跳脚。
为掩饰情绪,许念打算暂时出门透透气。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再出来时见有人正靠着窗台抽烟。
一米多的龟背竹都遮不住那人高大的身躯,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许念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就选择了逃避,正准备低头快步走过去,被对方轻而易举捉住了胳膊。
“不用急,他们还在里面吵。”慵懒的声音,听得出漫不经心。
许念猛地抬头,到底是没把眼底的泪憋住,“不用你管!”
陆文州愣了下,继而眉头皱起来,带着些好笑的道:“又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许念简直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这人有什么脸问出这种话?欺负自己最狠的从来都是不别人,只有他陆文州一个!
他做了个深呼吸,向对方恶狠狠道:“关你什么事!”
陆文州“哈”的笑起来,摇着头将手里的烟蒂丢到花盆中,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生拉硬拽地就往自己办公室拖。
一路上许念扭得都快成麻花了,眼看要被带进去,他索性连颜面都不要,压低重心往地上一坐。
岂料对方力大如牛,直接弯腰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抄了起来。
好在距离下班点已经过去很久,这会儿走廊上没半个人影,不然许念大概到死都不会再踏入这栋大楼一步。
“有病吗陆文州!”他在男人怀中拼命挣扎,直到整个人被钉到房门上,夹杂着烟草味的舌尖如同凶器般钻入他的口腔,他才迟钝的察觉到危险和惧怕。
一番激烈纠缠,唇分时双方的眼底都攒着团火,陆文州的舌尖被咬破,在对方颤抖的嘴唇上留下一条血痕。
他没有生气,只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怀中那强撑镇定的爱人。
噙着泪的眼尾,挂了彩的嘴唇,被藏在身后颤抖不止的双手……
这一切的一切多招人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