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天,许家上演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亲子大战。
小姑娘站在大门前扯着嗓子控诉自己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什么吃饭不能看电视、考试不达标不准买新衣服……说这些时目光不住自己“后爹”身上瞟。
平时父女俩有矛盾,全仰仗她这个后爹从中调和。
“差不多行了。”陆文州迫于无奈开口。
“你闭嘴!”许念将手里的晾衣架猛地朝他一指,“一会儿收拾你!”
他说的是陆文州瞒着自己给女儿试卷签名的事。
“爸爸不讲理!我最讨厌你了!”
许芸哇哇哭着跑出家门,溜得急,鞋都没穿。
陆文州比许念反应更快,“蹭”一下从沙发上跳起身,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等俩人追出别墅区,早就不见小丫头踪影。
夜里十点,闻钰辅导班下课,在自家门口捡到了失魂落魄的许芸。
顶着一双肿眼泡,小奶猫一样可怜巴巴的叫他,“小钰哥。”
闻钰多聪明,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了。
掏钥匙开门,让许芸先进去,他则站在楼梯间里给许念打电话报平安。
“芸芸没吃晚饭,”当爹的带着愧疚拜托:“你帮我问问她想吃什么,我让人送去。”
闻钰很懂事的拒绝,“不用了许叔,家里有速冻水饺,我给她下点。”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贴心的孩子。
许念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听闻钰又说:“明天我去送芸芸,您跟陆伯伯都不用来了,她们班的老师我都认识。”
一直到挂了电话很久,都躺上床了,许念才反应过来,将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爱人推醒,疑惑道:“不对啊,小钰怎么会认识芸芸班的老师?”
可怜的老男人,罚跪了半个小时不够,还要在大半夜给人断案,搂着爱人的腰,亲吻对方后脖颈安抚:“他俩读的一个学校,说不准是咱闺女老师教过他呢。”
这么一想也有可能。
可很快,许念的神经又绷起来,“你说小钰一个人住,他万一对芸芸€€€€€€€€€€€€”
“哪有那么多万一,”陆文州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黑暗中,一双大手探入对方的睡衣开始四处点火,含着许念柔软的耳垂坏笑:“你先给我弄出个万一看看!”
能这么说,全是因为打最开始,陆文州就找闻钰谈过。
说来好笑,陆老板活了四十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一双眼睛毒得很,却在见到闻钰后还是被惊了下。
面前的小孩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单论言谈举止,说是二三十岁都不为过。
这么一比自己家那个成天只知道玩洋娃娃的闺女,就跟个小傻子一样。
可真要让许芸也变成这样,陆文州肯定是舍不得。
没了天真的小孩那还叫小孩吗?
就连他小时候都会带着弟弟妹妹们作天作地的玩。
人生中能放肆大笑的光景才几年,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作支撑,往后是很容易走进死胡同的。
这一点,陆文州不信闻涛会不知道。
他就是知道,却还是抹杀了自己儿子的天性。
痴情成这样,跟残忍有什么区别。
“你是怎么看你爸和你叔的?”他问闻钰。
闻钰回答的很坦然,“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闻钰的老练让陆文州无法将对方当做正常小孩看待,脸色变得严肃,他以一副成年人的口吻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闻钰目光一沉,双手搭在桌上,像是在与对方谈判生意,“陆伯伯,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所以对每一个都格外珍惜。”
陆文州一怔,随即摇头笑起来,“闻涛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闻钰短暂的勾了勾嘴角,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
“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会做让他们失望的事,对吗?”陆文州注视着闻钰,那目光可不像是一个会关怀晚辈的长辈。
闻钰不明白眼前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到底要说什么,他没有把心中的疑惑展现在脸上,只是平静的等待对方继续。
“你对许芸怎么看。”陆文州问。
闻钰答:“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妹妹。”
“没了?”陆文州不信。
闻钰想了想,很肯定的点头,“没了。”
“很好。”
陆文州起身,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座位上的闻钰,沉声道:“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要让我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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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作业都快写完了,自家大人却还没到。
许芸嚷嚷着饿了,闻钰就拉着她的手出门点菜,刚巧在走廊上遇到了陆文州和许念。
然后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剩下两个不靠谱的家长才姗姗来迟。
闻舒脸上带着很明显的倦意,无精打采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兄弟俩迟到的理由。
“可以啊闻总,”陆文州嘴里叼着烟,不怀好意地揶揄,“老当益壮,不减当年啊!”
闻涛放下为闻舒擦过手的热毛巾,漫不经心的哼笑,“比不得陆总,这几年闲散在家骨头都养懒了吧?”
陆文州展开手臂,随意搭在爱人肩头,朝着对面一挑眉梢,“我乐意。”
闻涛却话锋一转,问向许念,“许总今天去朝阳路了?”
那是条断头路,唯一通往的是江城监狱。
许念的脸瞬间就白了,刚想解释什么,肩头被人捏了捏,听一旁的男人道:“过几天我给闻院长介绍几个项目做做,省得某些人一天到头净替别人操心。”
“什么项目?”闻舒迷迷蒙蒙抬起头,被他哥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轻而易举转移了话题,“汤怎么样?”
“不太好,有点咸。”闻舒撇撇嘴,将瓦罐推到闻涛面前。
“闻叔叔,你喝这个!”
许芸把闻钰给自己单点的栗子羹递过去。
闻舒哪好意思去抢小孩的东西吃,拿勺子分了半,跟许芸两人捧着碗喝得满脸幸福。
夜里七点半,两家人在停车场作别。
闻钰被司机送去上补习班,闻舒坐在副驾驶,埋怨哥哥没事找事。
闻涛吻了吻他的发,施展哄人大法,“下次再说错话,你就提醒我好不好?”
闻舒哼了声,嘟囔着“越老越没用”,头却枕在对方肩膀,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的哥哥是在为过去自己所遭受的那些苦难鸣不平。
可他向来记性差。
只要闻涛能回来,曾经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去计较。
另一边,许念将车停在路边,和坐在副驾驶上刨根问底的爱人争吵,冷不丁听后座的女儿喊了声,“爸爸!下雪了!”
他举目望去,果然见纷纷扬扬的落雪隔着车窗向自己扑来。
这一刻,两人都不说话了。
一时间车厢内安静得令人窒息,忽然听后座的许芸唱起歌,“marry merry christmas€€€€€€€€€€€€”
明明距离圣诞节还早,小孩子却已经开始期待。
伴着跑调的童声,许念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昏暗中,他听到男人用卑微到近乎颤抖的声音,向自己乞求,“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别再让我为你担忧,不要让我再去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失而复得,令这个早已刀枪不入的男人在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许芸天真的以为是自己那蛮横不讲理的亲爹又在欺负人,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不论是不是过错方,先低头的总是自己的这个“好脾气的”后爹。
“爸爸不要总欺负陆爸爸,”小姑娘嘟起嘴,控诉着对于亲爹的不满,“陆爸爸也是会伤心的!”
一瞬间,许念红了眼眶,他抱过男人,低声道歉,发誓保证绝不会让自己陷于险境。
落雪无声,两个历经磨难的爱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车厢内,许芸为自己成功挽救了一场父亲间的婚姻危机而感到自豪。
她决定明天,不,回家就把这件事告诉闻钰。
毕竟快乐的事,要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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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半年后。
许念去南方出差,在家房地产公司的员工餐厅里遇到了彦鹤。
彼时的彦鹤已经应聘了一份售楼经理的工作,胸前的牌子上写着“优秀员工”,想必干得还不错。
许念没上前打招呼,只是远远望着。
很快,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孩端着盘子跑过来,两人熟络的凑成一桌,男孩偶尔会夹彦鹤餐盘里的肉吃,彼此眉来眼去的笑,看模样不像普通同事关系。
“没看见过吧?”接待许念的副总向他小声八卦,“活的同性恋!”
许念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边咳着边尴尬点头,“是挺少见的。”
换作过去他兴许会向对方科普,同性之间也有真情。
可如今他早已释然。
何必解释。
自己的幸福与否又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本以为那些关于过去的记忆到此就算结束。
每个人都有了归宿,不一定完满,但至少是求仁得仁。
在未来,他们或许还会相见,亦或是永远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