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识舟动作一顿。
鬼怪的眸色倏地淡了下来, 往门口的人看过去的时候视线里夹杂的寒意都仿佛能和外面的空气比敌。
它静静地和封晚对视了片刻,然后倏地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垂眸轻轻地揉了揉小妻子的脑袋, 才站了起来,往外面走。
封晚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在他记忆里的唐识舟, 性格沉稳, 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是所有人的定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 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对方眸色阴鸷,浑身都是象征着不详的黑气。
他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暗恋这个人, 听到对方死讯的时候心里面的难过也是真的,但是现在, 在直面面前这个“东西”的时候, 他满心都没有功夫去想那点年少的爱慕,反而全是防备和警惕。
这个家伙, 不好对付。
他暗暗咽了咽口水,稍微湿润了一下干涸的口唇,明明胸腔里面的心跳因为紧张而加快了不止一点,他表面上却还坚持着没有露怯。
他眼看着鬼怪“走”了出来, 动作很轻地带上了卧室的房间门,然后才抬眸看他, 带着凉意再次轻轻地笑了笑:“老同学?”
实际上,那双带着些许血色的眼眸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反而缓缓流淌出了不善的戾气。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封晚喉咙紧了紧, 各种心思在脑海里转了又转, 他才佯装淡定地开口:“今天我是在医院门口遇到的季绵。”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不远处男人的表情:“他遇到了灵车。”
果然,提到季绵,这个人表情顿时就变了,缓缓眯起了颜色深得有些骇人的眼睛,皱了皱眉。
封晚攥紧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些,他沉声继续道:“你不知道灵车是什么,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要不是我今天看到了他,把他拦了下来,他就会跟着医院里的那些东西上去。”
“而你们看到的结果,就是他直愣愣地走到马路上,出车祸去世。”
想到他说的那种场景,唐识舟的下颚线跟着绷紧,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封晚脱了道袍,身上就只有一件薄薄的毛衣,他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表情却没有变化:“你应该想得到,这是因为你。”
鬼怪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眼眸中的血色越渐浓了起来。
就在封晚都觉得自己小命难保的时候,他却倏地克制地垂下了眸,“多谢。”
嗯?
封晚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看起来,他倒是低估了季绵的作用。
唐识舟周身的鬼气那么浓,想必死的时候怨气极重,但是这会儿却还能保持理智,甚至都没有杀过人。
他原本还在想原因的,现在看来,恐怕是因为季绵。
他脑海里面突然闪现出了之前在葬礼上看到过的那一幕,心里面复杂了些。
这样也好,要是这点回应都没有,那季绵未免太过可悲。
这么一想着,他的语气都和缓了些,甚至接下来说话的时候,他都有些不忍心:“你……”
青年皱起了眉:“你可能自己都不了解,但是你看到我这样,应该就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恕我直言,你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对他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身上的阴气太重,会撞见各种各样的东西,他很容易出各种各样的意外€€€€”
出乎他预料的,一直沉默寡言的鬼怪竟然出声打断了他:“不会有意外。”
他脸上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但是却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低声重复了一句:“不会有意外。”
唐识舟抬眸看向了面前的人,眸色依旧很冷,但是语气却镇定了很多:“我会看好他,今天这种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他的语气很坚定,但封晚这种事见得多了,摇了摇头:“你这种话,我听过很多次。”
“最后没有出事的,我还没有见到过,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他,我都建议你早一天放下耿耿于怀的那些事,早点去投胎。”
“至于对不起你的那些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他们死后,做的孽自有天道决断。”
“那怎么够,”鬼怪身上的黑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缓缓往旁边蔓延开来。
他的声音足够平静,但是在浓稠的黑暗里飘荡,却诡异得让人心生忌惮:“他们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还回去。”
封晚声音稍微拔高了些:“那季绵呢?”
鬼怪身边的黑雾一滞,跟着迅速恢复了平静。
封晚皱着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说实话,看你们俩相处的这个样子,就算是你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眼前过,他也一定知道了你的存在。”
“他知道你在,就不会释怀,你已经死了,难不成你想他后半生都一直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吗?!”
唐识舟眸色不变,“他是我的。”
他声音依旧平静,就像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封晚瞳孔微微睁大,看到他这幅模样,竟然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是他想得太轻松了,这种程度的鬼怪,执念怎么可能说散就散的。
以前遇到这种说不通的,他们往往都是直接动手就是了,但是这次€€€€
艹,主要是他打不过啊!!
封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禁闭的卧室门,刚想说什么,裤兜里面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烦躁地低声骂了一声,然后接了起来,也不知道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他一脸不耐烦,但最后还是说:“我马上就到。”
唐识舟眸色很淡地看着他。
封晚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转身回了房间,拿了一个桃木雕刻的葫芦吊坠出来,顺手扔给了唐识舟。
唐识舟下意识接住,却在接住的一瞬间,手掌就被灼烧出了黑色的伤痕。
剧烈的灼痛让他微微皱了皱眉,看向了封晚。
后者别开了视线,语气有些别扭:“我说不动你,现在手里有点事,要先走。”
“这个葫芦是护身符,其他东西留给季绵没用,挡不住你和别的东西的鬼气,这个让他贴身带着。”
“还有,”他像是突然想到了点别的什么事,看着唐识舟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已经知道你在这个屋子里,你不出现在他面前也没什么意义。”
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亮个相,跟季绵说把他放下,然后让他送这人下去呢。
唐识舟顿了顿,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去看房间里的小妻子,但又在下一瞬想到了什么,止住了动作。
他淡声道:“会吓到他。”
封晚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是喜欢过这个人的,但是这个时候听到这句话心里面却没有半点嫉妒和羡慕,甚至脑海里面下意识闪过了之前葬礼上看到的,季绵悄无声息哭得崩溃的通红的眼睛。
生离死别,人间苦事。
他再一次叹了口气,转头又进了房间收拾东西,在出来的时候看到唐识舟还站在外面,顿了顿,道:“我还会过来的,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想清楚了。”
唐识舟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直到整个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他才化作了一缕黑雾,从卧室门的缝隙里溢了进去。
他把吊坠放在了床头柜上,这玩意儿的表面刻满了符咒,对他的克制确实挺强,就是握在手里这么一会儿,他掌心里就多了一道血肉模糊的烧伤。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床上的小傻子什么都不知道,睡得很沉,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主动往他这边蹭了蹭。
鬼怪的眸色柔和了下来,却又在下一瞬,想起了封晚不久前的话:“他遇到了灵车。”
“……而你们看到的结果,就是他直愣愣地走到马路上,出车祸去世。”
他自然下垂的手指轻轻地蜷了蜷。
真是傻的,出了这种事,回来之后却一句都没有对他抱怨过。
胆子这么小,也不知道发生这件事的时候被吓成什么样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他的小妻子来说,或许不是个好事,可是,季绵是他的。
季绵是他的,谁也不可以把季绵从他身边夺走。
他会保护好他的小妻子。
*
可能是前一天过得过于惊心动魄,季绵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快迟到了。
他本来脑袋还迷迷糊糊的,结果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可恶可恶!!
季绵两下穿好了衣服,随手把被窝里的牌位塞进了书包里,三步并两步一边扣扣子一边往外面跑,路过餐桌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
诶?
青年头顶上软绵绵翘着的发丝颤了颤。
餐桌上,竟然是一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
毫无疑问,肯定是某位姓唐的田螺姑娘做的。
季绵弯着眉眼笑了笑,朝着空气中道了声谢,然后才两口喝完了粥,拿了个包子继续往医院赶。
今天他跟着一位老师做手术,他们是骨科,他的资历不够,所以是二助。
但是今天的手术有些复杂,他们从下午一上班就呆在手术室了,等着手术结束的时候,竟然都已经要十一二点了。
他从来没这么累过,就连之前还没死的时候学校军训……诶?他们学校好像没军训过?
他脑袋整个都是懵的,跟小猫崽子一样地甩了甩,换下衣服后转身就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前几天他还没有请假的时候,听同事们说,手术这边的卫生间灯好像出了点问题,也不知道这会儿修好没有。
他心里面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卫生间里走,结果在他上完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不知道是哪儿的线路出了问题,发出小小的“嚓”一声之后,灯竟然就黑了。
季绵:“……”
还好走廊下面的“安全通道”标识上的几个字还亮着幽幽的绿光,还能勉强看得清楚路。
不过……怎么说呢,有点子阴森。
就很像有些恐怖片里面,女鬼要出来的场景。
可能是前几天他才遇到过那种灵异事件,这会儿他心里面越想越有点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还觉得后背都有些凉了。
有冷风从他的颈侧吹过去,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恍惚觉得这像极了有什么东西的呼吸打在了他的皮肤上。
“……”
他的心跳渐渐加快,周围好像也安静得有点诡异,就好像,这个空间内只剩下了他沉重的心跳声。
不、不会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