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18章

“不妨事。”于观真微微一笑,“它如今虚弱,我们正好铲除,还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小黑豆的。”

老村长目光闪烁,十分激动:“那就好,那就好!仙家,能否让我与小黑豆说几句话?”

“自无不可。”

于观真目送老村长离去,这时原无哀也再按不住狄桐了,年轻人从椅子上跳起来,猴精似的抓耳挠腮,忍不住疑问:“哎呀!前辈,你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叫人听得一点都不明白,干嘛非要摆出这样的架势,真让人纳闷,能不能与我说个清楚啊。”

“这嘛。”于观真笑道,“不能。对了,你们俩附耳过来,我叮嘱你们一些事。”

……

风未住,人已远行。

于观真穿行在山地之间,而小黑豆被崔嵬提在怀里,不哭不闹,连点声响都没发出。

自从伤势好转后,于观真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走起路来犹如开车挂挡,想挂几档就走几档,简直心随意动。他这次敢与崔嵬一道外出洗石山,一来是有了逃跑的本钱,二来是崔嵬好歹是为他疗伤导致差了点战斗力,总不好当个没心没肺的人。

白日的洗石山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行到山腰处,便见一片灰茫茫,与高山上萦绕的云海雾凇不同,这片灰色的雾气惨淡浓郁,隐约间透出种腐烂的恶臭来。

崔嵬在山腰时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要带他一同上去?”

“来都已经来了。”于观真眉头微微一舒,笑道,“要是不上去走走,恐怕要叫小娃娃失望。”

崔嵬讥讽道:“我想上面一定能让他满意。”

“那还等什么?”

山路崎岖难行,雾气又大,两人越走越难,好在崔嵬能从中觅出条小径来,居然也没失了方向,气氛沉默片刻,又听他道:“你来之前到底说了什么?”

于观真知他是在问自己对狄桐与原无哀的叮嘱,故意装作不知:“什么?我说那么多话,你要问我哪句?”

“我没听见的那句。”

于观真微微一笑:“我怎么知你哪句没有听见。”

崔嵬听出他分明有意调笑,便将眉尖一蹙,似乎在思虑什么,半晌后才板着脸道:“也罢,我料想你心中有分寸。”

这时于观真才知对方是担心自己又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只是给自己留足颜面,这才不便明目张胆询问,刚要开口解释,忽见崔嵬做出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原来他们不知何时已来到一处断崖口,前方白雾之中忽然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再走近几步,便看见这人的乱发于风中狂舞,衣衫也见褴褛,手中还握着一柄锈铁。

是谢长源。

谢长源正坐在断崖上,手牢牢地握着那柄锈铁,不对……那不是锈……

于观真的脸色忽然一变,他下意识抓住崔嵬的手,那剑上并不是铁锈,而是血,是肉,是经年累月层层封上去的痂壳,如同鞘般将这把剑封了起来。显然崔嵬也一样发现了,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却没有说什么。

此刻正到午时,鬼雾不散是怨气积浓,这谢长源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坐在这里晒太阳,可见修为高深。

于观真心中有点打鼓,小声道:“我原还道鬼都怕日光的。”

“他不是鬼,正午日光最为毒辣,鬼雾借地气弥漫休养,也不见百鬼同出。”崔嵬忽然道,“我之前被鬼雾所惑,下意识便以为都是鬼魂作祟,见他不中招,以为已成了鬼将,其实不然。”

于观真奇道:“那是什么?”

“他是尸。”

崔嵬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已经将小黑豆放下来了,手指搭在这幼童肩头,现在简直要抠进肉里。小黑豆面露痛苦之色,伸出小手胡乱抓腾,很快就将崔嵬的手背抓出两道血痕。

痛苦未能惊动崔嵬,鲜血却刺激了谢长源。

惊变突起,谢长源的行动是与他高大身材不符的敏捷,锈铁在岩石里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终于转过身来,在白雾之中与两人正面相逢。

即便是在青白的肌肤与皲裂的伤痕影响下,也不难看出谢长源生前十分英俊,他的轮廓刚硬而明显,眉下嵌着双失去光彩的眼,显得更为冰冷,手几乎跟锈铁黏在了一块儿,破碎的衣物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看上去不像是什么豪爽开朗的剑客,反倒更如一尊战无不胜的魔神般。

如果他活着的话€€€€

还不等于观真多想片刻,只听见风被斩断,那把锈铁已经迫在眉睫,冷汗密密麻麻地爬过他的额间。

电光火石之间,崔嵬已握住了那把剑,可剑气仍旧破出一寸,刺伤了于观真的眉心。

“走!”

于观真顾不得那点微弱痛楚,只见得崔嵬抛来一个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接住,人已往外退出十余米,惊魂未定地深呼吸起来。

此刻正当晌午,崔嵬身旁既没鬼雾干扰,又已看清情况,出手便自在许多,他手无寸铁,只得御气为剑,与谢长源在白雾之中打得难舍难分。其实师兄弟之中,谢长源的剑术冠绝时辈,当初入门三月后的大比,崔嵬与他对上不过百招就输个彻底,虽有年幼之嫌,但以他天资,竟难走百招,足见谢长源的实力。

然而毕竟过去二十三年了。

一人一尸缠斗百招,谢长源力大无穷,剑招威猛,崔嵬手无寸铁,好在心思沉稳,一时间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死尸不同活人,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又过百来招,崔嵬气力渐消,他凝望谢长源的面容,想起于观真那句话,忍不住出声道:“师兄,若你此刻还有半分清醒,就住手。”

谢长源自然不会听从。

高手过招,岂容片刻迟疑,崔嵬稍一分神,对方剑招直取心脏,他来不及退,硬生生提气避开要害,那柄锈铁直直贯入他腹部,只听“嗤”地一声响动,皮肉纳过铁器,登时血花四溅。

他目光渐冷,暗笑自己居然听信于观真的话,那人说话半真半假,谁知是不是随口撒谎宽慰几个小辈而已。

更何况尸本就没有任何意识了。

“也罢。”

崔嵬坚定原本的决心,不退反进,以指为剑,直击谢长源眉心,哪知雾气当中忽然传来稚嫩童声:“尸体哥哥!你在哪儿!”

他们俩打斗了许久,早已不在断崖口处,白雾此刻更浓,那童声在一片雾中找寻,忽远忽近,不片刻又听见一声惨叫:“尸体哥哥!”

那声音渐小似无,又有传音。

崔嵬心中一紧,料想山势陡峭,这童儿恐怕是失足坠崖。

不管如何,总要救人,崔嵬敛气收指,未料谢长源竟比他更快一步,锈铁撕开伤口,鲜血顿时涌出,泼了谢长源一脸,尸却未被这热腾腾的鲜血吓到,眨眼间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响动。

崔嵬踉跄一步,用手捂住伤口,碧绿的眼瞳幽深,如两团磷火般冰冷地闪烁着。

往常谢长源用剑,收放自如,行动之间气定神闲;可如今用剑,若决江河,沛然莫能御,想来是将全身气力舞出,已成肢体的一种习惯,要说威力自然远胜当年,却少了本属于剑者的沉着。

难怪“逝水”灵气全无,它被血肉尘封,已成杀戮的钝铁,与剑器无干了。

崔嵬的眼眶一阵湿热。

“崔嵬。”

这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崔嵬下意识紧绷起全身,他转过头来,只看见于观真从白雾之中走出,身边还带着本该失足坠崖的小黑豆,笑吟吟的模样既惹人厌,又多少有那么些讨人喜欢的。

崔嵬见着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浓重的疲惫,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句玩笑话:“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越不爱说话的人,说起话来才动听呢。”于观真将小黑豆抱起来,全然不顾对方气鼓鼓的模样,他望着崔嵬,似乎意有所指,“就好像对你坏的人,有一日对你好了,你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必然也很感动。”

“你倒是惯会自吹自擂。”崔嵬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免失笑,又问道:“你怎么让他开口的?”

于观真淡淡道:“他在意那具尸体,我在意你,于是公平交易了一番。”

这交易恐怕不太公平,崔嵬看着小黑豆,又很快转向了于观真的脸,其实这话实在多问了,只要他想,别说这样一个孩子,恐怕自己都能被撬开嘴。崔嵬本不该感觉到累的,尤其是不该在这个狡猾又聪明的男人面前,然而他此刻的确感觉到自己需要休息一会儿。

“你说过我能看到尸体哥哥的。”小黑豆忽然大声说道,他怒视着于观真,“你撒谎!”

于观真冷冷道:“没看见我的人被你的尸体哥哥捅成了血葫芦吗?你没在这儿遇到他算是好的了,否则我也把他捅成血葫芦。”

小黑豆抿着嘴唇,气焰一下子就下去了,他又变成那个冷冰冰的,不爱说话的孩子,半晌又不服气道:“尸体哥哥不会变成血葫芦的,他已经没有血了。”

这句童言听起来分明那么平淡,却又叫人说不出的心酸,崔嵬的脸沉了下来,最终结束了这场话题:“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吧。”

山路曲折,白雾茫茫,不便行走,最终崔嵬只是找了块大石头遮蔽身影,然后从怀中抽出几张黄纸,干脆沾着腹部的鲜血画下咒令,在附近布置了个小阵法。

于观真诡异地看向他,半晌道:“你倒是真不浪费。”

崔嵬气血流失,懒得继续废话,点了自己身上两处穴道后,血终于止住,还没等再做些什么,小黑豆忽然扑到他的膝上,渴望地看着他:“你刚刚说的尸是什么?跟鬼不一样吗?”

于观真暗暗在心中喝彩,这正是他匮乏的知识点,原主人的大脑压根不给半点知识支援,本还想着怎么套话,这下子由小黑豆来询问就方便多了。

腹部的伤十分骇人,崔嵬摆下灵阵疗伤,本不想多言,可望着小黑豆的眼睛,一时间又不好拒绝,便解释起来:“尸与鬼不同,人死后成鬼,鬼无法在日光下行动,也不一定会有怨气。跑到你们村子里头的鬼雾是鬼祟众多,与怨气叠加,所以会袭击人。”

“尸却是人死前一口气未消,非生非死,活气堵在口鼻之中,使得魂魄无法脱离躯壳,形成煞气驱使躯体,往往没有神智,仅凭最后的执念行动。”崔嵬说到此处,心绪已乱,失落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要么有日煞气冲天,祸害一方;要么执念终消,魂飞魄散。”

小黑豆还听不懂什么叫魂飞魄散,只是坐在石头上晃了晃瘦弱的小腿,看着崔嵬反驳道:“他不会害人的……他就没有害过我……”

他说不出什么来了,只是翻来覆去喃喃了几句,却自己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毕竟崔嵬腹部的伤口并不是白来的。

气氛倏然沉重起来,于观真有意缓解,就提高声音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打不过还不会跑吗?你手无寸铁,居然还与人家硬拼。”

“你不是说他也许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崔嵬本在全神贯注地处理伤口,忍不住回嘴,“我不能杀他,又难以伤他,还要查探他是否还有意识,难不成你指望我用眼睛看就能看出师兄还有没有神志吗?”

“你不是说尸没有神智的€€€€噢……”于观真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下子怔住了,那条能言善辩的舌头好似被蜂蜇麻了,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他的眼神闪避片刻,慢慢软化下来,口气虽还强硬,但却没了方才的那股子嚣张,“你就不怕我是说说而已?你傻嘛!居然拿自己去试,我既然说了,当然是有自己的办法。”

崔嵬怒道:“你又没说。”

“好了,不说这些。”于观真见着崔嵬腹部的伤口骇人,一时间也有些讪讪,不愿意与伤患吵架,又转头看向小黑豆问道,“之前老村长与你说的话,你愿不愿意说出来?”

小黑豆正在吹崔嵬腹部的伤口,试图帮他缓解疼痛,好让这些人不要对尸体哥哥痛下杀手,这会儿乖乖点头道:“村长刚刚跟我说,他没法子照顾我,要是你们打起来,让我自己小心性命,最好跑得越远越好,免得被伤到。”

这话听起来满怀亲切关爱,崔嵬却听出其中不对劲之处,他顿时会过意来,不由睁大了眼睛:“他要小黑豆变成真正的血食!”

“不错,他根本不怕我们把小黑豆当诱饵。”于观真冷笑了一声,“只怕我们太照顾他,让小黑豆能平平安安活着回去,我在村子里故意暗示鬼雾是青魔操控,他果然露出马脚来。”

崔嵬想起往日种种,忍不住问道:“你一开始就怀疑老村长了?”

“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是事情连在了一起。”于观真摇了摇头道,“这村子的确不招人喜欢,可正如你所说,这些人不过是无能保护自己罢了。直到发现小黑豆隐瞒剑术,我才开始怀疑村中有鬼,那么谁最可疑?”

崔嵬冷冷道:“谁都可疑。”

“没错,这时候谁都可疑,可是这些人表现出来的充其量只是恶,却不到为害的地步。所以我就想办法敲山震虎,让这个可疑的人自己跳出来。”于观真点头赞同道,“其实就算村长没有叮嘱小黑豆,他也已做贼心虚,暴露了一点。”

崔嵬皱眉道:“你是说今早的事?”

“不错,鬼雾初现当夜,村长几乎发狂,说山神大人曾经承诺过,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当时并未存疑,我想他经历过青魔之灾,恐惧青魔再现世倒也不假。可是今早我故意透露鬼雾就是青魔驱使,你瞧他神态冷静,如此前后不同,岂非有悖常理。”

崔嵬眉头一皱:“他恐惧的根本不是青魔!而是山神!”

于观真抱胸道:“又或者,他口中的山神明说是谢长源,其实暗地是指青魔,他叮嘱小黑豆的话更让我加深这猜测。小黑豆一个幼童,待在我们身边尚有生还的机会,他却故意让小黑豆逃跑,显然是有意喂食青魔。”

“那就跟当初他所说的传言并不相同……”崔嵬复杂道,“我明白了,他是有意提起山神,说的那些话不论真假,都是不希望有人再上洗石山。”

“确实如此,我想山上一定藏着村长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只是不知道当初他到底做了什么,青魔已死,你师兄又变成尸……”

崔嵬失血过多,头脑已然有几分昏沉,念及此处,忽道:“不对!既是如此,你如何能断言青魔已死?他若已死,师兄又为何成尸?”

第35章

这个问题,于观真只能答上一半,他刚要开口,肩头无端一重,崔嵬已经晕过去了。

于观真看着小黑豆,小黑豆也看着他,半晌稚嫩的童声才带着点同情地响起来:“他昏过去了。”

“我自己带着眼睛呢。”于观真没好气道,他总不能把自己留在这个地方,干脆将崔嵬背在身上,至于会不会妨碍伤势也管不了许多了,一手又抱起小黑豆,“你最好自己将我抱得紧一些,否则我要是不慎将你遗失,也没办法回来找了。”

小黑豆已经完全听明白了:“我不怕,你们是来帮尸体哥哥的好人。”

于观真忍不住对背上的人抱怨道:“都怪你当时喊打喊杀,看,把小孩子吓着了,现在才意识到我们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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