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观真:“……”
好家伙,感情随我来苗疆的就没有一个不是苗疆通缉犯的,上黑名单有必要这么自豪吗?
于观真蹲在茅草之中,一时无声,皱眉道:“苗疆如今有变,甚至连百越混居之地都已有队伍巡逻,此事虽与我们无关,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恐怕少不得要费些功夫了。”
“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东明幽幽道,“倘若咱们被发现甚至对上了,那只有一个结果,杀了他们所有人,而其中有一个大祭司,大祭司若死,必然惊动大巫祝,这倒是方便了,咱们本来就是来找大巫祝问话的。”
只不过以这种方式见面,恐怕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了,崔嵬曾经提醒过于观真,苗疆之人极为凶悍记仇。
大巫祝可以杀不少大祭司,然而他们就未必了。
其实以他们两人的修为,要无声无息地进入苗疆并不困难,不过有句老话说得最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苗疆这会儿正在找人,他们当下来得不巧,要是避着巡逻队走,难免有百密一疏之时,少不得要绕原先的逻辑,杀人,然后惊动大巫祝,或者只能一路逃窜,更显狼狈。
于观真不禁道:“苗疆未免太过凶悍,抓人就抓人,怎么连无辜外人都不放过,且事先全不知会,这也过于蛮不讲理了。”
未东明闻言不禁干笑了两声道:“我想,他们大概是立了木牌子的,发了消息的,只不过……我们抄了近路。”
于观真:“……”
感情他们本就没有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走,本质上算是擅自闯入,只是以前没人计较,现在正撞上紧要关头,得一个杀无赦倒也不为过。
苗人既走,两人这才漫步在一人高的茅草之中,他们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事倒不至于被吓着,于观真奇道:“这么大的阵仗,苗疆到底发生了什么?”
未东明也很是稀奇,他摸摸下巴,居然爆出句村寨乡音来:“不知晓咧,这儿是百越边缘才是,巡逻竟追到这里来了,可见要苗疆要抓捕的人一定犯了很大的罪,我猜测,要么是爬上圣山玷污了大巫祝,要么是毁了九神柱。”
“这两个听起来都好像不太靠谱。”
未东明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不错,那大巫祝我虽没见过,但既是让尘艳郎都心存忌惮的人,想来不太可能被轻易得手;九神柱与大巫祝共生共存,要是九神柱被毁,我估计着大祭司们也没有心情来巡逻抓人,嗯……我也想不到了。”
“还是别想了,此事跟我们毫无关系。”于观真叹气道,“路上突发这等变故,真是叫人料想不到,你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如今只能先躲着他们走,这崇山峻岭里岩洞不少,苗疆人祖上便住在岩洞之中,后来形成村寨,大多废弃了,变成猎户过夜跟男女偷欢的所在,咱们也找个空岩洞休息片刻。”未东明仔细想了想,“今日雾气太大,若是下次咱们没听见响动,难免要有场恶战。”
于观真用眼睛斜他:“恶战?”
未东明一本正经:“对他们可不就是恶战。”
于观真:“……”
不过他又转头看向莽莽深山,心中涌起一点疑虑来。
苗疆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85章
苗疆排外并非是玩笑话,本来在百越混居的地方还能找个落脚地,这会儿情势严峻起来,只能找个岩洞将就一夜。
夕阳将坠时,损失了驴子的两人总算在山上找到了个干净的岩洞栖身,洞里很是干净,还有不少晒干的丝茅草,大概是之前住在这儿的猎户留下来的。
等到生起火来,星月已出,未东明来时采了一大把野果跟茅针,仗着两人吃不死,胡乱当做晚饭充饥,把这顿暂且应付过去,然后才将茅草堆分作两摊休息。
这岩洞在深山高处,脚下就是溪谷,偶尔能听见阵阵流淌的水声,往下瞧却只能看见朦胧缭绕的云雾,要不是石洞实在太过简陋,简直令人怀疑居于九霄之上。
于观真并无睡意,就嚼着甜丝丝的茅针站在洞口看银亮的月,那一轮明月都好似近在咫尺一般,春日虽已到来,但是冬日的寒意还没完全消退,他呆呆仰着头望着明亮的月光,听见呼啸在山林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心中忽想道:“不知道天玄门像不像苗疆这样冷,长宁子那老道看着和善,可既能坐到掌门这个位置,想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时未东明忽然走到他身边来,疑虑地瞧了瞧天上星月,不解到底有什么值得看入迷的地方,便道:“你也会观天象占卜算卦?”
于观真没好气地看向他道:“不会。”
“那就早些休息吧。”未东明察觉到自己大概是打扰了什么,可仍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又重新绕回去躺下,“毕竟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于观真便过去,占了另一半空着的茅草,两人闭了会眼睛,谁也没睡着。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找到了尘艳郎,结果却输给他……”未东明闭着眼睛忽然问道,“到那个时候,崔嵬要怎么办?”
“我从来不做这样的假设。”于观真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悦地回答道,“也不打算接受这样不吉利的结局。”
未东明轻笑了一声:“可惜世事从来不由得任何人不接受。”
死实在是一件很轻易的事,那些渔夫百姓若非得到援手,就会死在未东明一次毫不在意的行动之中,他们的性命轻微得几乎不值一提,纵然强大到他们这个地步,也不敢说自己真能活得长命百岁,也许正因为强大,有时候反而更短寿。
然而于观真的确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干脆挑开话题,转向了未东明:“那你呢?找到尘艳郎,找到能够真正杀死你的办法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未东明笑了下,他在黑暗里说道:“你不该问我做什么,而是要问赤霞会做什么。”
“什么意思?”于观真一下子挺身坐起,侧过脸顺着未东明的声音看过去,“你找到这个办法,是为了让赤霞女杀你?”
“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脑子有毛病一样,其实正好相反,我实在不明白他们这些人。”未东明缓缓地舒展开身体,用一种慵懒又轻松的口吻说道,“赤霞很恨我,却不能让其他人杀了我,必须得是她亲手杀了我才行,我自然要完成她这心愿。”
于观真的声音紧绷了起来:“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大抵是因为她的心意正如我这般。”未东明缓缓地说道,“倘若是另一个人夺走我的性命,她一定会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所以才将我关起来。”
“……我不太明白。”
未东明轻轻笑起来:“你怎么会不明白,倘若尘艳郎真正回到了这具躯体里,你认为崔嵬会怎么样?他既无法再成为你的归宿,就只好成为尘艳郎的坟冢,当你的心爱之人与你憎恨的人同居一体,若不是自己动手,怎知道所杀的是哪一个?”
“她绝不会让别人代替自己动手,因此我实在很好奇,她到最后一刻对我到底是爱更多一些,还是恨更多一些。”
这番话让于观真在寒冷的夜晚居然冒出了几滴汗来,他已没有闲暇去理会未东明的八卦,而是陷入了这个结局的可能之中。
赤霞女并非圣人,除了她,谁也不能做未东明的刽子手,正如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爱,也同样无法控制自己的恨,她一定会恨那个杀死未东明的人。
因此只能是她杀死未东明。
剑阁的人,总是把最残忍的选择留给自己,赤霞女如此,崔嵬也是如此,绝不会有任何例外。
过了好一会儿,于观真才问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未东明伸出手,慢吞吞地看着自己的五指,他肆意地笑了笑,缓缓道,“我告诉过你,火血流淌于我乃是天生,我自幼就遭受这样的折磨,半点都不觉得痛楚,也本没有什么好期望的。只可惜,偏偏叫我遇到了赤霞,叫我知晓原来火血是这等锥心之痛。”
“她教我知晓痛,教我明白苦。”未东明淡淡道,“叫我知道本不该这样习以为常后,却又让我重新做回当初的九幽君,难道我不应以牙还牙?”
于观真有点无语,他向来心若磐石,绝不听风就是雨,说得再感动也不能更改铁一般的事实,半晌才道:“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
未东明见他并不上套,只是嘿嘿一笑,就没再说什么了。
其实未东明这话听得于观真半信半疑,倒不是说他不相信对方的恋爱脑程度,光是这个自恋的想法就足以说明其严重性,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些话的可信度。
于观真相信赤霞女的确是出于情感问题想要亲手杀了未东明,他不相信的是未东明找尘艳郎是为了求死。
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不愿意直说大可随便揭过,干嘛非要煞有其事地杜撰这么一回事。
他总觉得未东明似乎在憋什么坏水。
两人各怀鬼胎,简单闲聊了几句之后,不知道是吃的野果有毒,还是把穿山越岭的确有些累了,居然真涌上几分倦意来,就歇了说话的心思,正要入睡之时,忽听见外头传来求救声。
于观真的眼皮本都已经闭拢,这下登时睁开眼来,皱眉辨别起外头的声音,奇怪道:“外头是不是有人在叫唤?”
“猫儿发春吧。”未东明听得仔细,是女人的求救声,只是他平生虽爱看美色,但实则心肠冷酷,除赤霞女外的女人全然不假辞色,更没什么善心好发,不落井下石已算得上是道德底线,有意敷衍道,“指不定是哪对郎情妾意找了个岩洞偷欢。”
于观真一听就知道未东明是在鬼扯,显然是没打算插手管事,他本也想睡下,可那凄厉哭求的声音似有若无地顺风传来,搅扰得他不得安宁,干脆坐起身来:“算她命大,我去看看。”
未东明懒懒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好心救人,人家却未必报恩。”
“我只图个安生觉。”于观真冷淡道,“她半晌掉不下去,越喊越有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清静。”
“噢?”未东明眨眨眼,“你打算去把她推下去?”
于观真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洞口,顺着风,那声音也响起来,他没好气道:“我把你推下去!”
这下子未东明也睡不着了,他干脆起身陪着跟在后头,慢悠悠道:“得,我也随你去看看,这深更半夜,要是什么女鬼魅精的,说不准还能看个乐子。”
两人顺着风里的声音追去,很快来到一处断崖边,皓月当空,散发着幽冷的光芒,将大地照得一片明亮,只听那凄惨的女音仍在哭嚎,是字正腔圆的苗音,却是在碎碎念叨:“阿大阿哥,阿妈阿姐,我不该不听你们的话……”
周围不见人影,那声音响彻在风中,两人面面相觑,于观真飞身跃上断崖旁的一棵老树,想登高望远,找出这小姑娘的下落,哪知览遍一圈,都不见踪影,好似只有声音在不断回响。
偏在这个时候,声音也停了。
寻常人恐怕已被这异样吓得不轻,未东明见他脸色就知道一无所获,便努努嘴:“看来是在崖底了,犯不着你帮忙踹一脚了,如何?回去休息吗?”
这会儿月色虽明,但云雾仍浓,断崖底下望去仍是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分明,只能瞧见贴近两人的石壁,于观真淡淡道:“既来到来了,不能白来一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着便脱开大树纵身跃下断崖,于观真御风而行,从石壁上瞬间划下数十丈,果然见个身穿花带的苗族少女如壁虎般紧紧贴在石壁上,她的脸跟手臂都受了不少伤,神色惊恐,正赤脚踩在破碎的石块上,看起来是个绝佳的徒手攀岩好苗子。
难怪她不敢再喊了,就这个位置,只怕再喊两句,吃几口风,直接就去见阎王老爷,也省得忙活了。
“啊!”
还没等于观真停下身体,就听见苗女惊呼一声,原来是气力不济,手已彻底脱开了石头,整个人瞬间往白雾里堕去。
于观真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拂过虚空,一缕清风顿时将那苗女托起,惊魂未定的苗女悬浮于空,身体不住地摇晃,她一会儿望望身下的云雾,一会儿看看眼前的于观真,似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瞪着双大眼睛看着于观真。
“你……你……”
于观真却不看她,而是重新回到地面上,未东明正探头探脑,险些就跟他撞上,见身后没人,戏谑道:“你果然把人推下去了?”
话音才落,山壁外出现了被风托上来的苗女,正一脸茫然惊恐地看着他们二人。
未东明饶有兴趣地满足着自己的精神乐趣:“难怪你怜香惜玉,倒的确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第186章
其实真要详说起来,于观真确实不想多管什么闲事。
这毕竟是苗疆地界,谁知道那些巡逻的人是否就在旁近,更何况信仰这东西向来很害人,谁都不知道被救下来的苗人会不会反咬一口,把他们俩给供出去。
诚然如未东明所言,他们二人修为高超,对苗人而言是一场毫无必要的苦战,实无必要畏惧,不过如此一来,他们难免也被拖住脚步。
原本于观真都已经打定主意,哪知道那苗女喊得极为大声,二来他心中忽然想到了崔嵬,倘若是崔嵬在此,绝不会见死不救,因此才夜间多管这么一件闲事。那头未东明本还笑嘻嘻地跟着这苗女说话,不知道怎么忽然动了杀机,居然一掌拍出,脸上笑容不变,若非掌风凌厉,谁也不知道他要夺命。
苗女连反应都没来得及,更别提闪避了,她死里逃生,正是庆幸,又遇到两个美男子,一冷一热,风情不同,险些当自己是做了场美梦,被满嘴甜言蜜语的未东明哄得十分开心,脸上仍带着点桃粉色,浑然不知死期将至。
直至于观真张开结界挡住,见着火红色的灵力撞上虚空,在黑夜里层层荡漾开来,发出轰然巨响,四周草木石头都化为焦炭,苗女这才明白自己方才就在生死瞬息之间,本恢复了些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又“唰”得变白了。
于观真身形微动,人已挡在那苗女面前,冷声道:“未东明!你做什么?”
苗女虽听不懂中原言语,但并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她瞧得出来方才甜言蜜语的男子是个要命的阎罗,眼前这冷若冰霜的男子才是救命的天神,立即抓住了于观真的衣袖,躲在他身后。
未东明似也不太在意自己的行为被阻止,漫不经心地收回手,对于观真对峙道:“你救了人,过了瘾,她也不再鬼吼鬼叫,算是全了你的意思。而我担心她会出去乱说话,就干脆要了她的命,反正咱们也算救过她的命,要她还一条命也是天经地义。”
他话音才落,目光忽然一转,落在于观真身上笑道:“她与咱们毫无关系,这儿也没有崔嵬盯着你,我答应你,会让她死得很轻松,一点苦难都不受。”
于观真蹙眉道:“你为什么非要杀她?更何况,是我救了她,与你无关。”
“好吧,与我无关就与我无关。”未东明拍了拍手,忽然冷下脸来,“我方才问过了,这苗女的阿哥就是大祭司的弟子,她请我们去她家做客,苗疆此时发出杀无赦令,我又榜上有名,你说我们到了她家,是在他家中做客,还是到大牢里头去做客?”
看来这杀无赦令并非是说说而已。
于观真虽经历过苗疆的追杀,但因着大巫祝猫戏老鼠一般,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实感,见未东明如此忌惮,倒也不敢怠慢,更何况这苗女可不可信,他更是不敢打包票,只是心念一转道:“放了她走就是了。”
“苗人稀奇古怪,你怎知这苗女有什么花招能不能追上我们,再说,割了舌头还能写字,剁了手也还能引路,哪怕是卸了两条腿,她也可以用眼神,用头,用身体指路,这世上只有死人最安全。”未东明松动筋骨道,“如何,还是你放心不过,要亲自动手?”
这倒麻烦了,于观真眯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