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112章

未东明侧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唏嘘感慨道:“你们俩倒也奇怪,聚少离多不说,贴在一起时烦人得要命,分开来却又不见有几分难过,要是换做我跟……”

他突然停住口,一时间没精打采起来:“算了算了,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早点去睡吧,我还等着早日找到尘艳郎谋害我的法子呢。”

未东明摇头晃脑一晚上不说,还吃了小半个果盘,丢下残局让他人收拾,于观真无可奈何地起身来,却见崔嵬一动不动地坐着。

于观真只当他还有事,不禁问道:“怎么?”想到之前的事,立刻关心道,“是不是哪里受了伤?”

崔嵬摇摇头道:“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我只是想留下来。”

第183章

身边多一个人,不论是崔嵬还是于观真都感觉到有一点陌生。

他们的感情并非不好,只是有许多事隔在中间,让他们还没能完全熟悉对方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崔嵬的睡姿乖得令人惊叹,于观真还没能习以为常,躺下时下意识往里侧了侧,让出大半个床位来。倒叫两人之间空得足够再塞下一个人。

崔嵬把头发打散了,垂在瓷枕上,细细密密地像一张网,扫在了于观真露在被褥外的指头上,那细微的瘙痒感像是羽毛掠过心尖,又凉又柔。

这时候崔嵬稍稍支起身放了一半的纱帐,将屋内泄露的月光尽数阻碍在身外,于观真借着光凝望着身旁人透在单衣上的背脊,像是画卷上嶙峋的线条,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抚摸,只觉得那根脊柱又直又硬,似永远都不会弯曲。

细细的夜风顺着空隙溜进来,崔嵬转过头来看他,那双绿瞳当然不会像是猫或者狼那样在夜间发光,只是有一点水汪汪的绿,盛着疑惑,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也很远似的,跟月光一起被阻隔在纱帐之外,又好像很近,细腻而绵柔地在于观真耳边回荡着,把世界缩成一张小小的床榻,只容得下他们两人。

这并不是于观真所熟悉的世界,又好像再没有比这个世界更贴合他的了,他低低地发出笑声,扯住崔嵬的衣角,很缓很慢地说道:“我听寻常人家说,夫妻之间,睡在外头的那个是妻子,因为夜间要服侍丈夫起身。”

这当然是听电视剧说的,他倒不是多赞同这种封建思想,只是想在这会儿调侃崔嵬罢了。

崔嵬只是看着他,并没有恼怒,只是平静地顺从了这个说法,将被子往于观真身上拉了拉,又把他的手指塞回到被褥底下去,很轻地笑道:“好,我服侍你,睡吧。”

于观真难得老实了,大概是对方的逆来顺受让他有点不适应,好半晌才轻声道:“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崔嵬重新调整了下睡姿,将两只手搭在被子上,他们只睡一床被褥,两个人不得不再度紧紧贴在一块,他闭上了眼睛,像是真的只想要一场同床共枕:“我想留下来,一定是要想说些什么吗?”

于观真下意识否认:“那倒不是。”

接下来崔嵬就没有再说话了,他的呼吸匀长,似乎说睡就睡了,这让偶尔饱受失眠困扰的于观真非常羡慕,只好在被子底下悄悄地伸出手去摸崔嵬的手,对方并没有抗拒地被他捏住几根指头,上面的茧子薄了很多,摸起来犹如羊脂白玉。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说,却不想跟崔嵬说,而除了崔嵬之外的人,他又懒得张嘴说。

于观真微微侧过头,靠在了崔嵬的肩膀上,不知道为何,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极强烈的渴望,想要哀求、挽留崔嵬留在自己的身边,不要去什么天玄门,他们一道去苗疆,在结局到来之前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

又或者于观真抛下一切,跟着崔嵬一道去天玄门,去应付那个笑呵呵的长宁子,去翻遍尘艳郎的每道痕迹,去追寻起死回生之术最后的真相。

他想将这些贪婪的念头尽数告诉崔嵬,也知道崔嵬会很耐心地听,然而听完之后,他们仍会各自启程,去往自己的方向。

所以什么都不必说。

崔嵬总是比他看得更快更远,他们所相伴的时间太少,实在没必要浪费在那些一遍遍确定过的事情上。

而另一个让于观真感觉到不安的念头又再层层翻涌上来,他曾怀疑自己死去,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以为尘艳郎约好了要来救未东明,发生了意外才没办法解决;而如今看来,似乎又是尘艳郎早已预料好的密谋安排。

于观真的心头翻涌过许许多多的念头,最终不堪重负,还是将沉重的眼皮合拢,慢慢睡去了。

两人一夜都无梦,于观真也没有给崔嵬服侍自己的机会,甚至于他睡醒时,崔嵬才刚醒不久,正坐在床边系那根浅蓝色的腰带,将他的腰身勒出来。

于观真趴在后头看着他,觉得很惬意,很美好,巴不得往后每个日出都能见到这样的场景,只是人不会看厌,腰带难免会看厌,可以多挑几根,换着来系,苗瑶的五彩带其实想想倒也挺好看的。

他仍记得崔嵬穿瑶族衣服的模样,很飒爽利落。

崔嵬好像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将头发从衣物里抽出,半垂着脸问道:“起来吗?”

“起。”于观真闷在被子里模模糊糊的发出声音来,他舒展开纤长的四肢,像是朵清晨才绽放的花,懒洋洋的,眉跟眼都沾着晨雾,格外黑亮,“你都喊了,我怎么能不起来。”

崔嵬大概是笑了一声,也可能没有,反正等于观真下床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还帮着递了衣服,于观真坦坦荡荡地站在地上,张开双手道:“不是要服侍我吗?”

“好。”崔嵬有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然后将衣服一件件套在他身上,不敢怎么用力,可有时候还是像要于观真的胳膊拧下来,于观真就哎呦呦地叫起来,好像骨头要断了一样,崔嵬实在没办法了,就问道,“真的这么痛?”

于观真厚着脸皮说:“那倒不是,不过我不叫,你怎么有理由心疼我呢。”

崔嵬就往腰带上狠狠束了一下,这下于观真是真的要断气了,一下子弹起来,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藏锋客好整以暇地摸了把毛,手指在下巴上滑过,好似真的在抚摸一只猫,他慢条斯理道:“来,抬脚。”

边说着就要蹲下去。

“这个我自己来。”于观真松了松腰带,跳着脚离开了崔嵬的手臂范围,他赤着脚,脚面光滑雪白得如同一颗刚剥开壳儿的鸡蛋,青色的血管显得格外明显,他跳了两步,让人想起滚落在地的珠玉,也会发出这样有点沉闷的声响。

崔嵬摇摇头,捏住了于观真的脚踝放在自己膝头,将袜子与鞋一点点套上去,然后说道:“清晨起来还有点寒气。”

这口气活像他是什么会感染风寒的普通人一样。

昨天被他捏在掌心里的几根手指忽然变得既不软,又不柔,反倒钢铁似的钳着他的小腿肚,等着将他完整包裹起来。

于观真一下子不说话了,只是提着脚,保持着金鸡独立的模样任由崔嵬作为,血色慢慢涌上脸颊,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等到崔嵬在自己腿上拍了拍,他才后知后觉地换了只脚。

等到漱口吃饭的时候,于观真都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

崔嵬在于观真的房间里喝完了他们在白下城的最后一碗粥,两个被剥得光溜溜的水煮白蛋盛在碟子还没彻底凉透,剥他们的人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们没告别。

于观真望着天,慢慢把那两个蛋拆开,他不爱吃蛋黄,觉得像是吃满嘴的土,又腻又生粉,然而等咽下最后一口粥时,他还是将两个蛋黄分作四口吃了,蛋黄将唾液吸干,粘做一团滚下喉咙。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跟于观真以往吃过的每个蛋黄都一样,可不知为什么,于观真就是特别乐意吃这两个。

等到稍晚些,莫离愁才知道他们要前往苗疆,看起来有点心神不宁的,直到快启程时才提出了辞行。

未东明很是惊讶,他们三人自离开剑阁后向来是形影不离,便饶有兴趣地问他:“那你要到哪儿去?”

莫离愁鼓起勇气,直视着于观真的眼睛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这话说得非常玄妙,未东明明知道莫离愁在说什么,仍是故意打岔道:“什么叫该去的地方,人从生到死,只有一个地方是该去的,你要下地府去啊?你年纪轻轻的,离该去的地方还远着呢。”

他们此去苗疆,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多个帮手总是好的,因此未东明有意装聋作哑。

于观真丝毫不理会未东明,反而上下打量着莫离愁道:“你想好了?”

这倒让莫离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谨慎地点了点头。

于观真点头笑道:“那很好。”

未东明还没来得及出声抗议,就被于观真拽了个踉跄,两人干脆将辞别的任务一道交代给莫离愁,一路径直往苗疆去了。

被留下的莫离愁像是只才长大的雁,他遥遥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等到两人偶然回身一看,他已缩成一小团黑点,在太阳底下明晃晃地摇曳着影子。

未东明见木已成舟,没可奈何,有意阴阳怪气一下:“大雁离群难过关啊,没了个崔嵬,又失了个莫离愁,只剩下你我两个人,怎么,这下不提防我了吗?”

于观真没有理他。

人是很容易改变的,也是很不容易改变的,莫离愁也好,巫月明也好,他们得到力量后摆脱了原本的囚笼,又陷入到尘艳郎这个更大更令人痛苦的囚笼里去了,力量有时候只是一种捷径,试图掌控它的人,反而被它所掌控。

这两个人如果能重新回到自己人生的轨道上,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要杀人的人,即便没有任何武器,也会用手,用牙齿,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而不愿意杀人的人,哪怕握着染血的刀,也会缓缓松开手。

于观真又发现了自己跟尘艳郎的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是为了所求而不择手段的人。

第184章

之前于观真进苗疆,走得是水路,这回跟着未东明则走了山路,倒是见着了苗疆的另一番风光。

其实苗疆地势险峻,所谓六山三水一分田,少不得跋山加涉水,哪个都少不了,好在都是山涧里的小溪流,未东明在路上买了两头驴子,马匹个头大性子急饭量大,走山路要是受了惊,他们能直接从山顶掉到山底,连路上磨蹭的功夫都省了。

只不过要是掉进人家里,算是运气不错;要是掉到了天然密林之中,苗疆信仰甚浓,许多地方都无人烟,孕养出树精木妖极多,依凭他们俩的本事,也少不得要走上数月。

这些道道算是生活经验,于观真并不懂,只管付钱,反正听驴蹄儿踏踏淌过水也颇为轻松惬意。

这时已过了年节,正直春日,漫山遍野都是歌声,两人走在崇山峻岭之中,只听见云雾之外传来娇美甜腻的歌声,正往下走,于观真怕驴儿急奔,稍稍收住缰绳,那驴子颇为乖觉,顿时减缓了步子。

春日山涧里雾气极浓,得小心看路,直到看见丛生的丝茅草后,一直在驴上晃悠着的未东明才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开口道:“总算进到苗疆地界了,我还当自己记错了路。”

并不是人人都有崔嵬那样的本事,未东明不过是数十年前来过此地游历,路上还问了问道,免得走错方向。

然而于观真左看右看,上看上下,都是一模一样的崇山峻岭,并没有任何差别,不由得迷惑道:“你怎么知道进了苗疆地界?”

“喏。”未东明努努嘴,指向前面摇曳的植物:“看见那一大片的丝茅草了吗?”

于观真顺着他的指向往前看去,果然看到一大群枯黄色的植物,正旺盛地在风中摇曳着,未东明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丝茅草是苗疆特有的一种植物,这种东西见风就长,经得起旱涝,平日能晒干做柴火,等到秋日开花后,犹如瑞雪般白花花一片,漫山遍野都是,只是我们现在来早了,是看不到那样的美景了。”

这些丝茅草足足有一人高,能将人完全淹没在其中,走进去犹如一个天然的屏障,未东明毫无忧虑,路过丝茅草丛边时还薅了一把,拨开草叶找嫩白的茅针。

于观真不禁看了他一眼:“你干嘛?”

“嚼茅针。”未东明在驴子上侧了个身,摊开掌心,“你要吗?”

于观真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山路上,忽然问道:“我们不需要伪装打扮一下吗?”

未东明淡淡道,“用不着,咱们这次去的方向是百越混居之地,他们多与中原通婚,对外人还算宽和。我早些年来的时候,这儿才真是穷山恶水,人烟稀少,加上苗寨极为排外,险些被捆起来做烧猪,而且这地方怪得很,那些神出鬼没的大祭司自有一套巫术,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都免不得在这儿栽个跟头。”

“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苗疆。”

未东明摇摇头:“算不上了解,我只是在这儿住过一些日子。”

“为了苗疆的风土人情?”于观真看他情绪不高,有心调动下气氛,故意调侃道。

未东明闻言一怔,顿时大笑起来:“不错,为了苗疆的风土人情。”

两人正说笑间,见着丝茅草渐渐走到尽头,忽听远处传来喊打喊杀的声音,还有一声极长的尖啸,未东明神色一变,探身一把抓住了于观真的缰绳,舍了山道,调转驴头往山间密林里奔去。

俗话说倔驴脾气,这两头驴子到了他们俩手里,却是任劳任怨,好声好气,丝毫不见半点倔性,甚至是走水路也没发半点脾气,乖得出奇,感天动地到足以评为当代打工驴楷模。只是这嶙峋山路实在难走,未东明多番催促,驴子不禁叫唤起来,一下子就惊动了远处的人。

云雾与茅草里顿时传来苗语的喝声,从远到近,脚步声都越发响起来:“是谁!?”

未东明立刻沉声道:“快下来。”

“怎么?”于观真毫无迟疑,从驴背上翻身跳下,一边回望山道,一边看着严肃的未东明,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未东明来不及分说,松了手中缰绳,拍在驴子屁股上,他体温颇高,加上下了点力气,叫两头驴儿顿时惨叫起来,惊窜上路,然后才一把将于观真按进丝茅草丛中遮掩身形,他嘘声道:“得,咱们这遭算是撞天运了,来得不巧,苗疆里头出大事了,刚刚苗哨的意思是看到外人杀无赦!”

两头驴儿在茅草里急窜,惊扰了那些本要过来的苗人,只听见有个人粗声粗气道:“祭司大人,您说怎么办?”

又有一个阴冷的腔调响起:“追。”

这群人脚步沉重,声势汹汹,且口气极恶,听起来少说有二三十人,还有打草的声音,显然是都拿着武器,来者不善。

与他们撞见,纵然无冤无仇,恐怕也少不得沾染一些是非。

于观真仔细聆听外头的动静,春日的大雾虽帮他们藏住身形,却也掩住了苗人的踪影,若非他们声音动静,恐怕见着面才知晓这山道上来了他们两拨人,不禁在心底琢磨起来:“这一行人里居然还有个大祭司,待遇好比我们当初被追杀,看来苗疆还真是多事之秋。”

不过未东明这等警觉让于观真不禁对他另眼相看,等到人声渐去,这才说到:“你竟听得懂苗哨在吹什么?”

这时候那群声音已经渐渐远了,未东明才松了口气,口吻又再轻松起来:“你要是被这哨声追杀过几次,当然也会听得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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