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128章

“……”于观真已经猜到了答案,他认识的山鬼除了阿灵,再没有其他人了,不由得瞠目结舌起来,嘴巴微微一动,“可是……你并没有接近阿灵。”

“她身上的确有灵煜的气息。”尘艳郎垂眸道,“却并不是灵煜。”

于观真忽然想到了阿灵曾经嘱托他的一件事,那时候她已说出许多线索,只是与大巫祝的话一般,他都没多在意。

“我也听说过苗疆大巫祝的威名,听说他能叫死人复生,以人躯承载神力,可是从没见过。那地方的气息,我不大喜欢,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小鱼干,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探听一下,他们那儿的大神是什么样的?我也想知道自己的来历。”

她早已说过了。

于观真倏然警觉起来,他意识到尘艳郎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他们所说的一切都在将话题引向深渊。

“我一腔欢喜成空,很是不快,但凡惹我不快,难免都要遭殃。”尘艳郎低低道,“可我很快发现发现,她竟然生了一个孩子。”

崔嵬。

琵琶倏然“铮”了一声,惊动了于观真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将断未断。

而尘艳郎只将这当做灵煜本不存在的暗示,他再度柔情万分地看了过去,如千年以来一般。

只是那人再没有看他一眼。

第209章

“我听不懂你的暗示。”

于观真背过身去,正对上了灵煜,这个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的幻影无知无觉,他只是偶尔抬起头来欣赏着这月色,醉心在自己的演奏之中。

真有意思,一个死去千年的人,却仍能令今人为他奔走,设下一场场局,做出一件件事。

只是他再不会知道,也再不能接受与拒绝。

尘艳郎错过的岂止是一份情意,他还错过了灵煜最终的回应,这本该两个人的故事最终沦为他一人的疯狂,甚至不惜将这种疯狂蔓延到其他无辜的人身上。

这句话让尘艳郎笑了起来,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你已经听懂了,而且你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说话时总令人觉得高高在上,似是仙人俯身观察尘寰,并非寻常的鄙夷轻蔑,而是一种漠视,就如人漠视蝼蚁那般。

于观真淡淡道:“崔嵬就是崔嵬,他不会是灵煜,也不会是任何其他的人。”

过了一会儿,尘艳郎又问道:“你何必这么戒备?”

“难道不应该吗?”于观真觉得有点讥讽,“莫非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良民不成?”

尘艳郎微微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起码会敬重我当年为救苍生而死的壮举,毕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都无法否认它是一桩善举,不是吗?”

于观真干巴巴道:“又也许它只是癫狂的另一种表现。”

“癫狂吗?那何谓正常呢。”

“在灵煜死后,我学他的模样,练他的字,弹他的琵琶,走他走过的每条路,帮助我所见过的每个人。”尘艳郎轻笑起来,“我学得很像,甚至有天玄门的人以为是灵煜死里逃生,我……也去天玄门做客了一阵。”

于观真微微侧过身体聆听,低声叹气道:“你对我这样推心置腹,实在让我有点害怕。”

“只是那些人实在叫我觉得厌烦,贪得无厌,蠢笨如猪不说,而且心如蛇蝎。”尘艳郎并没有接这句话,而是继续将自己的话题进行下去,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露出半点愤恨之情,就好像在谈一棵枯死的木,命中注定的事,“弱小并不意味着不会作恶,为了利益,为了生命,有许许多多的借口,我曾被许多自己救下的人出卖,他们辩解时总是只有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因为灵煜,我最终还是宽恕了他们。”

于观真欲言又止,好在尘艳郎很快也沉默下来,等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你遇到的总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也有所谓善良的人。”提到这些人的时候,尘艳郎也并没有露出欣喜与安慰的神色,他的眼神并无半点波澜,也全无动摇,“我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所谓正常甚至算得上良善的时光,不过我想,这也并非是你所谓的正常吧。”

于观真没有说话。

“我越来越不明白灵煜为何要这么做,也越来越懒得理会这些反复无常的凡人,他们无论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

“从这之后,我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尘艳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起来的确非常愉悦,“我记得所有仇恨,因此我使用了许多办法来折磨那些人,我要他们数十年都被梦魇缠身,看着自己手脚溃烂,失去至亲至爱,最终仍不得不奄奄一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于观真的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本能令他倒退了一步。

“有仇报仇,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无非是手段的差别罢了,更何况我救过他们的命,这是他们理所应当该回报我的,不是吗?”

于观真没办法否认,人在愤怒与仇恨之下很容易沦为野兽,又或者说,人本身就是野兽。

当初于观真看到谢长源的惨状,因此在言谈上相逼小石村的村长,他从未对村长与利用他们的沈秀娥心生怜悯过。

怜悯他们的人是崔嵬。

在仇恨这点上,于观真的确没办法反驳尘艳郎,只好冷冰冰地转移话题:“所以你也这样对你的几个徒弟?你这种行为在我那边,叫做诈骗,诱之以利,胁之以威,难怪如今落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有趣,我记得你当初跟那山鬼住在一起的时候,找了一个花农,叫做什么来着?”

于观真皱眉道:“王磊之,他是一个书生,不是花农。”

“不错。”尘艳郎点了点头,他似乎并没有记住这个名字,叫于观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父亲的至交好友,也算是他的岳父,当时并没有收留他,你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对吗?”

于观真抿着唇,没有说话。

尘艳郎眼中的笑意却越发浓郁起来:“你看,你很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你不怪他的岳父薄情,却厌我恩重,这是什么道理?既已定下婚约,本就当是一家人,山鬼尚且发怒,你却全不动容,只因每个人对癫狂都认知不同。也许对山鬼而言,全不在乎礼教的你也极为癫狂呢?”

“我的行为正如你一般,这些恰好对我毫无意义,而我在意的事情,又并非你们所在意的。”尘艳郎懒散地垂着眼看他,“你与这尘世同样格格不入,又何必如此看我?”

于观真面无表情道:“你花费这么多精力,就是想告诉我,我们是同一类人吗?”

“千年转瞬,人的所思所想大有不同,你怎知自己此刻的想法,往后不会更改。”尘艳郎并不为他的态度恼怒,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于观真,微微笑道,“千年之前,女子与男子并无不同,女子操控权势比比皆是;然而今时今日,越盈缺却要屈居于愚夫之下,甚至我相信,比起让女人重新掌控权力,男人更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你又觉得这是对是错?若是错,为何整个天下都在错?”

于观真淡淡道:“你未免将话题扯得太远了些。”

尘艳郎闲散地坐在一块礁石上,慢悠悠道:“远吗?也许是你太短命了,因此难以明白。昨日是,今朝非;王朝兴替,无数人感慨过昔日的繁华与强大,可又当真想到回到那时吗?凡人活得如此短暂,连同性情都反复无常,我经历过尘寰无数次变更,即便是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时候做,结果也全然不同,不是吗?”

“世界上何来正常一言,只是我的所行所为不合你的心意,对你来讲,我便是癫狂。”

“你到底想说什么?”于观真的脸沉了下去,“明说吧。”

“我在给你一个机会了解我,你难道不曾好奇昔日愿意为苍生付出性命的蜃龙女,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尘艳郎微微侧过脸,漫不经心道,“何必这样抗拒呢?”

于观真默然片刻,转头看向了大海,忽然开口道:“长生,修道,原来如此,对无能的人来讲,长生不过是一种酷刑;而对你这样的人而言,长生更是一种折磨,时间会击溃认知,改变想法,碾碎所有的规则,令你变成如今的模样。”

礼教,本质上就是一个社会的行为准则,并非是人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环境带来的差异,这个时代重义,而于观真的时代重利,正如见义勇为一般,于观真小时候还曾热心地给迷路的老人指明方向,长大后他却避之唯恐不及。

是利益,道德上的满足感最终难以匹敌个人的利益,造就于观真的冷漠。

正如尘艳郎所说,他不过是以自己的认知来评断眼下的局面,也许……还有更深更沉更黑暗的时刻会带来。

尘艳郎彻彻底底凌驾于这种心照不宣的规则之上,要求他如常人一般,本身就是天方夜谭。

这让于观真感觉到一种极端的无力涌上心头,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这种感觉,于观真曾经在玄素子的身上也见到过,只是玄素子令人感觉如沐春风,而尘艳郎却如一口看不见底的深渊,似要将他吞噬。

最终于观真只是苦笑起来:“得道方能长生,你的长生却没得道。”

尘艳郎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隔了好一会儿,于观真才缓缓开了口:“你说这些话,我想不单单是为了说服我吧。要是真如你所说,我不过是一个擅自闯入这个故事的局外人,你应当很恨我才是,为何希望我理解你,认识你,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因为有趣,我要你自己选择命运。”

尘艳郎终于笑起来:“我告诉过你,这世间绝大多数事情,我都不在意,你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我现在想知道,你要怎么选?”

“你还没有真正杀过人吧。”

“想试试做截然不同的自己吗?”

尘艳郎微微倾过身,他身上传来美人手似有若无的香气,犹如无形的丝罗拂面而来,让于观真额间沁出了冷汗。

他的声音轻柔,贴近于观真耳语道:“若你只当我是个十恶不赦之徒,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全无半点负担。”

“那岂不是,无趣至极。”

第210章

截然不同的自己……

于观真默默将这句话含在口中翻来覆去念了几遍,他似是明白了什么,一时间默默紧握住拳头。

“你不觉得自己太过高估我的道德了吗?”

灵煜正含笑凝视着于观真,他的眼波灵动,似是赞赏与肯定这个猜想,很难想象这只是一个虚影,即便于观真知道对方并不是在看自己,仍有一种跨越千年与对方偶然相遇的奇妙之感。

然而灵煜越是逼真,就越说明尘艳郎对他灌注了多少心血,又在心中描绘了他的容颜多少次。

人心有情,波澜难平。

“纵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有提笔为刀者,口诛笔伐,杀死的人未必就比武人少。虽说我的确没动过刀子,但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破例一回,杀你其实并不困难。”于观真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他背着手,忽然道,“拿性命当筹码的确是你的风格,不过我想你的赌注不会这么小,更不会将宝全压在我个人的品德上。”

“毕竟你看起来很了解我。”

尘艳郎不动声色:“你来此就是为了杀我,我给了你机会,你却开始犹豫不决,是担心难以回头?还是担心掉入陷阱,须知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下次的我就未必有这样的耐心陪你玩耍,毕竟这具躯体还未到彻底崩溃的时刻,我并不在意再使用它一段时间。”

“你听起来好像是在逼我杀你。”于观真转过身来看他,“你不像急着找死的人。”

“死有很多种方法,也有无数种意义,倘若有趣,为什么不试试。”尘艳郎轻松地笑起来,“你的表情很有趣,我很喜欢,如何?如果还是不确定的话,需要我加重筹码吗?”

于观真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厌琼玉就在附近,她身上也流淌着神血,她能进入你的域,是吗?”

“不错。”尘艳郎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于观真,大概是有些没想到他一下子抓住了核心,又很快化为赞赏,“神血所开启的域本该互不相干,不过你应当记得大巫祝通过血脉抓住了后辛这件事,我虽与厌琼玉并无血缘关系,不过为了获得更多的力量,也曾汲取过她的血。”

于观真又道:“所以当日厌琼玉刺杀大巫祝受伤时,神血能够相呼应。”

“确实如此。”尘艳郎点了点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愉快道,“你果然猜出来了。”

于观真冷冷道:“你总不会毫无意义地告诉我一些废话,千方百计告知我有关灵煜与崔嵬的消息,我若是还不明白,岂不是辜负你的良苦用心。你将我困在这里,就是为了引诱崔嵬前来,只要他进入域中,我与他都得束手就擒。”

尘艳郎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看起来甚至说得上是气定神闲,伸手撩过额前的碎发,神态竟然很是文雅端庄,全然看不出皮囊之下裹藏的疯态。

他是一把坟墓里掘出来的刀刃,带着泥土之中的腥与血,其他的都已经腐烂消无,只剩下杀人的刃口还未彻底卷翘,没了主人,就只剩下了害人这一用途,擦着就伤,挨着便死。

然而刀本身,仍是那般华美剔透,是一柄绝世的凶器。

“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崔嵬,我都该立刻动手。”于观真的身体紧绷着,看上去犹如一把被拉开的弓,又好似正准备狩猎的野兽,然而他依旧待在原地,并没有任何反应,“我说得对吗?”

尘艳郎笑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因为我所说的这些,对你都是大大不利的事,甚至可以说,都是促使我快些动手的理由。”于观真淡淡道,“你就是希望我动手,你就是希望我失去理智,你当日做了一件与本性相悖的事,今日你也要我做悖逆本性的事。”

“你的筹码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崔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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