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130章

崔嵬看见了通道的另一头乃在神殿,他稳定心神,慢慢走了进去。

神殿仍是昔日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大改变,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九神柱皆被点燃,照得大殿甚是明亮,而大巫祝似乎正在休憩,他垂着头,半张脸面避着光,藏下被九神柱照到无所遁形的阴暗。

“大巫祝。”槐庚脸色苍白,站在殿下坐立难安,他身上的禁锢已消除,心中却又增了一把禁锢,“他们二人逃了。”

“我瞧见了。”

大巫祝不悲不喜,淡淡道:“尘艳郎并非蠢材,你杀厌琼玉倒不难,不过再多一人,就未必了。逃就逃吧,反正你也追不上,就算追上,也未必能杀成,既然早知道结果,又何必浪费时间,枉费你的性命。”

槐庚面露难堪之色:“是属下无能。”

“无能?”大巫祝终于睁开眼睛,他看向不紧不慢的崔嵬,轻声笑道,“恐怕这位才是无能之辈,崔嵬,你当日斩断玄素子的俗缘,可曾想过今日会因自己的俗缘来求我吗?舍得舍得,有舍有得,怎到了你,只劝他人舍,却由自己得?”

崔嵬甚是淡然:“我二人所求不同,无非如此而已。”

“巧舌如簧,不过人世间七情六欲,见你这石头崩裂,木头开花,倒也算一桩趣事。”大巫祝轻声笑起来,他慢悠悠地打着拍子,似乎在哼苗疆的一首小调,声音似有还无,好半晌才缓缓道,“你不怕这是个陷阱?还是有求于我时,刀山火海也敢闯得。”

崔嵬道:“你是玄素子的朋友。”

“如今还是吗?”大巫祝无动于衷,“你屡屡借玄素子的名头说话,来戳我的伤心事,不觉得自己卑鄙吗?”

“玄素子道心如初。”崔嵬皱眉道,“我所言句句是真,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人,本就是大巫祝。”

大巫祝忽道:“那我为何拒他千里之外,你如今明白了吗?”

崔嵬缄默不语。

“看来明白了。”大巫祝略笑了笑,他半倚着座,不知是想到什么事,缓缓道,“玄素子曾说你是个痴人,我却说你是个蠢人,不过你说得对,你与他选择不同,是我无端迁怒你,也罢,既然你今日总算明白我的心情,我倒也不是不能帮你个小忙,说吧,你有何求?”

崔嵬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谢大巫祝大义。”

“哼。”大巫祝慢悠悠道,“就当我偿还昔日戏弄之举了,别婆婆妈妈的,快说吧。”

崔嵬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次,又道:“想请大巫祝开启神域,找寻尘艳郎。”

大巫祝长长地“嗯”了一声,他用手卷起一缕头发,好半晌才道:“并非是我不愿意帮你,尘艳郎确实有几分本事,若说凡人之中需是奇才,方可求仙问道,那尘艳郎就是问道人之中的奇才。他生性冥顽,眉间又有一段痴情,既疯也狂,要是落在他手里,恐怕是没好果子吃,不如……你换个人喜欢,倒还来得及。”

崔嵬淡淡道:“大巫祝如今便肯见玄素子了吗?你至今难断自己的缘,又何必来嘲笑崔某呢。”

大巫祝的手一顿,他漫不经心道:“伶牙俐齿,调侃你两句就发火,石头就是石头,求人也不知道把身段放软一些。”

崔嵬便没做声。

“也罢,此事倒也不是不行,还有两个办法。”

“望大巫祝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不过一个要看你的本事,另一个要看他的本事。”大巫祝琢磨片刻道,“尘艳郎身上神血,大半是我所赠,之后都是厌琼玉所续,你要么将她抓来,用她的血强开神域。不然……就只能看你那位心上人的本事了,他若能激得尘艳郎心绪不稳,我倒也能找出影踪。”

那岂不是十分危险。

崔嵬默默想道,他沉吟片刻后,又问了一句:“只有这两个办法么?”

“不错。”大巫祝道,“你要能自己想出第三个,我倒也不是不能帮忙。”

崔嵬垂眸道:“我若要杀厌琼玉,方才便该动手,既没动手,此刻更不应该。”

大巫祝忽然一笑:“倒是我之前说错了,舍得舍得,你倒真肯舍。”

其实修道之人并非多数当真无情,只是时长日久,得道后自是什么都看淡了,世间痴情缠爱,犹如朝露转瞬即逝,跳脱轮回之后,岁月无穷,抱守道心。常言道仙凡有别,这个别字,难道真是妄念嗔恨么?仙寿无穷,人命有尽,有缘无分,终是难求,至最后无非是弃情绝爱,只是如此一来,却误了求仙问道之人,反将弃情绝爱放在最前。

崔嵬缓缓道:“我相信他。”

人间爱恨,譬如朝露。

我亦是朝露。

第212章

在今日之前,大巫祝都不曾想过崔嵬竟会如此天真。

“相信?”神殿之中安静得几乎有些异常了,槐庚只是温顺而谦恭地融入暗影之中,好似这座大殿里只站着两个活人,大巫祝低垂着脸,似是在思索什么,他的双眼微微含笑,却看不出半丝情感,带着一种近乎妖邪的神性,“崔嵬,你应当明白,相信可救不了性命。”

崔嵬仍旧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解释起来:“那就要请大巫祝费心寻觅了。”

大巫祝的身体如蛇一般倚在座上,姿态虽慵懒,但并不显得颓靡,反倒令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你当真以为按他的本事,能激得尘艳郎露出破绽?”

“以为二字未免太过浅薄。”崔嵬缓缓道,“我是确信他能做到。”

大巫祝轻哼一声,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缓缓举起手一挥,崔嵬顿时感到九神柱上传来极剧烈的灵力波动,犹如汹涌波涛般层层翻涌,他置身其中,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可怖的惊涛很快就化无形清风没过他的身体,往外扩散而去,连绵不绝。

这就是仙神的力量。

崔嵬在心中叹息一声,任何人在知道这力量的起源后,恐怕都很难再生出艳羡之情,更何况是他。

大巫祝自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倒是确信你现在神志不清,竟在跟我说这样疯话,只不过既然我答应帮你,总要好人做到底。”

崔嵬冷淡道:“是吗?我还以为大巫祝是与我等有共同的利益。”

大巫祝微微一笑道:“这倒也不假。”

随着神力的催动,九神柱的火光越来越旺盛,大巫祝的脸颊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而不知为何,唯有那双眼瞳愈发深邃起来:“既你早已做好选择,我也不会多言什么,只不过后果如何,你要自己想好。”

“于观真从不会止步不前。”崔嵬沉默了片刻后才再度开口,他看起来有些神游天外,似乎并没太在意大巫祝,“与我在一起时亦是如此,他永远不会留在原地,也不会等我救他,也许,我是他最后的计划,甚至不是他的计划之一。”

大巫祝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他很珍爱你。”

崔嵬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握紧了手,情爱会令人痛苦,他很早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知道这痛苦之中,竟然还会藏有这样的甘甜。

难怪世人总说:情如鸩酒,药石罔效。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做声,至于槐庚,他对外事向来不怎么关心,崔嵬是有情无情,他更是半点都不在乎,脑子里仍是逃跑的厌琼玉等人,然而没有吩咐,只能站在这儿当雕像。

神血并无任何回响,大巫祝与于观真的来往不多,实在不认为那个青年人能够胜过尘艳郎,毕竟即便是对他而言,尘艳郎也已算疯得足够厉害了。

不过大巫祝不至于傻到当面对崔嵬说出实情来,更何况说了也是无用,他做事向来随性,可是亲口答应的事从不反悔,倘若于观真当真死在尘艳郎手中,那今日这忙便是白忙活一场,自然算不上什么帮忙,他心中一动,已起了另一个念头:“当年你来苗疆所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巫祝。”崔嵬乍听大巫祝提起陈年旧事,不由得蹙起眉头来,这是一桩私事,他并不愿意明说,又不知道大巫祝知晓了多少,只含糊其辞道,“确实已有些眉目了。”

大巫祝看得出崔嵬不愿多谈,却是半点都不在意:“当年山灵诞生于死地,懵懵懂懂之间辗转前往中原,又生下你,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回过故土,想来更不可能与你提起苗疆,你当初到底为了什么而来?”

他虽打定主意要帮忙,但高高在上久了,口吻甚是强硬,反倒像是审问一般。

崔嵬平静道:“这就是帮助崔某的代价吗?”

“好小子。”大巫祝轻笑了起来,“你擅闯苗疆,我不问罪已算开恩,你还敢跟我提条件。”

崔嵬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大巫祝仍是耿耿于怀当年我相助玄素子前辈一事吗?”

“那等前尘过往,我早已抛在脑后。”大巫祝闭了闭眼睛,自降生之后,大巫祝就只能是大巫祝,再不会是任何人,时光被停滞在神殿之中,除了认识玄素子时,他曾短暂地得到片刻残缺的喘息之外,从不曾是自己,然而那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左右无事,不如说说闲话,你是个聪明人,总不会蠢到是来苗疆斩妖除魔的吧。”

只要跳不出这个枷锁,大巫祝清楚明白,自己与上任乃至以往任何一任大巫祝都并没有任何差别,无论是贤明圣德,亦或是暴虐狂妄,无非都是九神的代替品,大祭司手中的工具。

无论他何等强大,何等聪慧,都无法将自己从后辛的诅咒之中解救出来,也不曾拥有片刻的自我。

这一生,大巫祝都不曾有过任何选择的机会,他当初以为玄素子会是一个例外,只可惜天命最终仍是清晰地告知他,这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这并非是崔嵬的过错,他不过是恰好在那个时刻出现的倒霉蛋罢了。

崔嵬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这件事:“我听见了死地的呼唤,我想她也经常听见,只是不愿意去理会,死地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舒服的所在。”

死地便是当年的万人坑所在,战乱带来尸山血海,煞气冲天,无数悍勇的人在那里争战不休,从生到死,仍不停下兵戈,直至灵煜的到来,才算平息涌动的怨魂。只是魂魄尚有鬼门关可去,累累白骨却淹没群山,时长日久,当地寸草不生,死气甚浓,别说人影,连鸟兽蛇虫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片赤土,尤能闻到血的腥味。

“如此说来,你是为自己而来。”

“不错。”崔嵬很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曾经听过灵煜的传说,来到死地后才知道他做了一件怎样的大功德,我便以为也许是他的魂魄还有残留,若真是如此,我定然要帮他收集残魂,好入轮回。”

大巫祝道:“结果又如何?”

“白骨都已化为尘埃,无数亡魂也已安眠,又何况是死去千年的人。”崔嵬显得极为平静,他望着大巫祝的座位,好似看见昔日走过的死地一般,“并非是他,是死地的生机终于在千年后又发,它已重新活转过来,才会诞生出她,只是她走得太远了。”

大巫祝淡淡道:“好一个只有一点眉目。”

崔嵬不语,这本是他的秘密,只不过大巫祝乃苗疆之主,迟早会知晓死地重新焕发生机一事,实在没必要隐瞒,倒显得他行为不端,这才说出口来,听大巫祝言谈又恢复成平日古怪习性,心中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松了口气。

二人本就谈不上相熟,更没多少话好说,大巫祝听他这点眉目,就已知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倒不如说崔嵬反倒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一时间神殿之中便安静下来。

神殿内无昼无夜,不知过去多久,大巫祝忽“咦”了一声。

崔嵬精神一振,凝神望去:“如何?”

大巫祝的神情很快古怪了起来,他奇异地看了一眼崔嵬,也不说话,顷刻间神殿之中浮现出无数星芒,犹如夜幕垂降。

这无数银色的星芒细若尘埃,只是闪烁着微弱的光,很快就凝聚成一个奇特的图腾,又似要很快消散。

大巫祝道:“看来如你所愿。”

…………

喉咙如烧灼一般。

失去尘艳郎的力量后,于观真又恢复成了凡人的身体,他久违地感觉到剧烈且持续性的疼痛,感觉到海风的湿冷,感觉到自己昏昏沉沉,苦不堪言。

奇异的是,他倒比往常更轻松自在。

头昏脑涨跟思维清晰显然是两个不能兼容的词汇,此刻却清晰地展现出于观真如今的状态,他被掐得几乎要闭过气去,借着残留的力量说完最后那几句话,等到恢复孱弱的凡身时,情况反倒比之前更差,偏偏大脑仍旧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信息,告诉他情况到底有多绝望。

尘艳郎只想警告,于观真的性命对他无关紧要,然而若为一时之气而彻底失去灵煜的答案,难免得不偿失。

于观真缓了许久,靠在石头上慢慢直起身来,捂着咽喉嘶哑道:“我还是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在白下城留的那封信,到底是不是特意为我而留的?”

尘艳郎有趣地打量了他一眼,“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咳,反正你不打算杀我。我们也要这样耗下去。”于观真没有反驳,“我不喜欢一头雾水。”

尘艳郎不喜欢于观真,他从没喜欢过什么人,只有过一个例外,于观真显然不是这个例外,甚至于因为某些缘故,他对于观真的厌恶较寻常人还要更深些。

不过这并不意味尘艳郎不会解答,就好像他收那几个徒弟时一样,觉得有趣,顺手,也不妨碍之后的残忍。

“你我同源。”尘艳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没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日玄素子所说的并没有错,只是不够多。我曾想用域来找寻灵煜的残魂,越是深入,所见就愈是繁杂,而你只不过是我所见的大千世界其一。”

“不过你的确出人意料,竟在出窍那一刻进入了域,我那时候受伤极重,便不慎被你夺去了身体。”

于观真唉声叹气:“看来我的确是死了。”

“作为一个即将要再死一次的人,你倒很是冷静。”尘艳郎对他的表演不为所动,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这点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也罢,白下城是我为未东明设下的圈套,他求索无门,最后自然会来到此处。”

于观真抚着自己疼痛尚未消除的咽喉,忽又道:“其实你自己也不相信崔嵬就是灵煜,对吗?”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尘艳郎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于观真全无畏惧,他抬头看着尘艳郎的眼睛,一字一顿,轻声细语道:“你会,所以我才问,你是不相信,还是害怕相信,因为你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你已明白,你们根本就不是同路人。”

尘艳郎直接扼住他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喉骨不堪重负,几乎错位,这次下手远比上一次重得多,于观真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陷入了濒死的边缘。

“我杀的人不差你一个。”尘艳郎冷冷地看着他,“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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