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三哥!”林芝芳哭喊着跑到林世成的尸体旁,摇晃着他的身子,他嘴里未咽下的食物被这样一摇晃立刻就吐了出来。
像泥土一样的灰色物质与白色的米饭混杂着,还有锋利的像破碎瓷片一样的东西。
望着这团东西,林芝芳呆住了,云安也呆住了。
这是什么?
云安站起身子,去看林世成方才吃饭的碗,里面就只有白净的大米饭,什么也没有。
他不信邪,将碗里的米饭倒在了桌子上,又用了双新筷子扒拉开,确实什么都没有。
不是饭,那就是菜?
云安拿筷子将林世成动过的菜又一个个扒拉,菜很正常,没有问题。
泄了一身的力气,云安拿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是……是骨灰。”林芝芳的声音发着抖,“还有骨灰坛子。”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开始尖叫。
声音尖锐刺耳,刺得云安心脏骤然一抖。
骨灰、骨灰坛子…
这两个关键词放在一起,云安瞬间就清楚了林芝芳的恐惧源于何处。
他颤抖着身子慢慢的走到林世成的尸体旁,却被花€€抓住了胳膊,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云安的眼睛上。
“一个死人,模样丑陋,没什么好看的。”云安听花€€这样说道。
纤细浓长的睫毛眨动,像一把小刷子勾得掌心发痒,花€€声音温柔宠溺,但脸色却是截然相反的难看。
难道安安真的被吓着了?
云安反手紧紧抓着花€€的另一只手,像是溺水的人在痛苦挣扎中下意识的抓住了前来营救的人。
旁人或许被溺水之人拖下去一起溺亡,但花€€永远不会。
虽然花€€遮挡得很及时,虽然云安只瞧见了那么一眼,但他还是看清楚了。
三舅奶奶的骨灰坛子的花色很特别,她喜欢向日葵,但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真正的向日葵,三舅爷爷林世成为她挑选骨灰盒的时候就挑了这么个画着向日葵的骨灰盒。
云安知晓林世成对妻子心中是有愧的,他的浑浑噩噩不只是害怕,他对不起生养他的姆妈,年轻时也没能好好约束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死后连尸体都不能完整的保存下来,只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在乡下,火葬是最严酷的“惩罚”,人们相信只有保留完整的尸体才能拥有完整的灵魂,转世投胎时才可以继续为人,而不是当牛做马,做猪做羊。
林世成嘴里吐出来的小块像瓷片碎片的东西上有向日葵的花瓣,林芝芳认出来了,云安也认出来了。
林芝芳跌坐在地上控制不住的干呕,她意识到,林世成吃进嘴里的不是别的,就是三嫂的骨灰与骨灰坛碎片。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林芝芳的干呕声还有云安因为惊惧而稍显激烈的喘息声。
没有人追究林世成死在林佩娥家林佩娥要承担的责任。
林世成嘴里的骨灰与哽在喉间的骨灰盒碎片非人力所能及,剩下的林家人心知肚明,是谁杀的人,但没人敢说她的名字。
因为他们都于心有愧。
林世成死后没办葬礼,和三舅奶奶一样,送去了火葬场烧了个干净,这次他们为他选了一个纯白色的最普通的骨灰坛,未入祖坟,就放在殡仪馆里的寄存处。
不办葬礼,不入土是林世成自己的决定。
他死后林佩娥等姊妹去他家帮他收拾衣物想要烧掉时,发现了他留下来的字条。
或许是早于预感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林世成留下的遗言很简单,他死后不用子女回来祭奠,也不用举办葬礼,采用火葬,烧成一坛子骨灰,最后扔进江里就好。
他说他要赎罪。
林佩娥他们随了林世成的意,没让他的孩子们回来,也没大操大办的举办葬礼,也把他的尸体烧成了一捧灰,只是将骨灰扔进江水里在老一辈人看来过于“大逆不道”,林佩娥想了想还是为弟弟买了个骨灰坛放进了殡仪馆的寄存处。
就算后人想要祭奠,总归也有个去处。
操办完林世成死后事宜,林芝媛一刻也坐不住了,独自跑进了林佩娥家中。
短短两三日的时间,她形容枯槁,面色青黑,人不人鬼不鬼,冲进家中时将拦下她的云安吓了一跳。
林芝媛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大姐,我姐姐呢?”见不到林佩娥,林芝媛像是瘾君子发作了时的模样,她的精神状态极差,嘴里念叨个不停,不顾云安的阻挠,执意要见林佩娥一面。
“找我有事?”林佩娥还穿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面色平静,看不出又死了一个弟弟的悲伤。
见到林佩娥,林芝媛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林佩娥磕了好几个响头。
作者有话说:
到底是谁杀了谁!(吕秀才嘶吼jpg
哈哈哈哈哈哈哈
排排坐,开始发杀青盒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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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五好筒子楼
林佩娥侧了侧身子, 没受林芝媛的礼。
云安拦她不住,只能无奈的站在一旁,好言相劝道:“芝媛奶奶,你站起来吧, 这样跪着没用的。”
林芝媛若是能听进云安的话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她推开云安, 跪着挪到了林佩娥的脚边, 抱着她的大腿,涕泗横流。
“大姐, 你救救我,下一个就是我了, 我不想死, 你赶紧去找那道士好不好?”林芝媛的语速很快, 满脸希冀的望着林佩娥, 就怕她不答应,“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只求保住我这条命!”
“姐!你就两个妹妹,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求你救救我吧。”林芝媛哭倒在林佩娥的脚边, 虔诚的忏悔着, “姐, 你不要记恨我,当年是我不懂事, 做错了事情, 但我是你亲妹妹,看在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上, 你救救我!我给你磕头!”
听林芝媛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堆话, 云安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在很久以前,林家人都还住在那个虽然破旧但勉强还算温馨的村子里时,林芝媛也曾伤害过外婆。
在这个副本世界的设定里,云安是有个亲舅舅的。
林佩娥与丈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云安舅舅年轻的时候不争气,抵了父亲的班,有了铁饭碗工作整日里还吊儿郎当的,没有上进心,甚至在工作时还玩忽职守,铸成了大错。
云安舅舅在粮仓里工作,他看守的稻谷发潮原本该拿出来晒晒的,他整日玩乐早忘了这回事,最后稻谷发了霉,粮仓的负责人要问责,若是赔不上这份工作就没了。
为了保住云安舅舅的这份工作,林佩娥和丈夫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还求爷爷告奶奶的问姊妹们问朋友们借了一些,东拼西凑才凑上这些钱补上了国家的损失。
林佩娥是个骨头硬又要强的女人,她这辈子就没欠过旁人的钱,现在欠了这么大一笔账,她没日没夜的带徒弟教裁缝,或是自己拿些布料做些小玩意儿卖。
她攒了不少,但奈何云安舅舅就像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一边赚钱一边帮儿子还钱,林佩娥只好在手上有余钱的时候将借的那些关系稍疏远些的亲戚朋友的钱先还上。
林芝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林佩娥还了别人的钱不还她的钱,又认为云安舅舅一辈子也就这么个没出息的样子了,认定自己借出去的钱是还不回来了,于是拿着棍子上门来讨债。
林佩娥性子傲,被亲妹妹堵在家门口要还钱,脸都丢尽了,她涨红着脸做了解释也写了保证书,一定会还清楚每一笔钱,林芝媛不信不听,逼着林佩娥一定要现在将钱还给她。
才还完一笔欠款的林佩娥哪有钱,她受不了林芝媛的辱骂与咄咄逼人,又不能紧闭门户将人关在屋外,只好走出了家,没想到林芝媛跟了上来,追着林佩娥骂了一路,最后林佩娥被骂到闭气吐血,林芝媛才慌了神。
林佩娥欠林芝媛的钱第二天的太姥姥就替林佩娥还给了林芝媛,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云安的舅舅像是突然懂事开窍了,辞去了粮仓的工作,做起了生意,很快便功成名就,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大老板。
面对过往的那些是非恩怨,云安舅舅不是个记仇的人,那些曾经没给过他好脸色的亲戚朋友他也从不计较,那些往事便随着时间一点点尘封了。
但是尘封不提并不代表从未发生过,林芝媛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她害怕,害怕大姐因此记恨她,也害怕自己丢了性命。
弄清楚那些陈年往事,云安气得身子眉头紧皱,一母同胞的亲姊妹,林芝媛将长姐辱骂至闭气吐血,那个让人感到屈辱至极的场景,云安想,外婆那会儿恐怕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旧事重提没有必要。”林佩娥擦干净手,走到林芝媛面前,扶着她站起来,还抽了纸巾递给她,她的语气虽不算多温柔但也没生气,瞧着还算平静,像是真的对当年的事情不在意了,“道士我已经去寻了,这两天就会到,你不用太紧张。”
听了林佩娥的这句话,林芝媛猛地松了口气,满是泪痕的脸上写着激动,恨不得抓着林佩娥的手问十遍八遍道士什么时候来?能不能早些来?
林佩娥不厌其烦的劝解妹妹,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直到将林芝媛的情绪安抚好,看着她又重新燃起希望走出自家的门后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得平直,眼眸里的和婉也变成了清冷。
云安看着外婆神情神情的转变,呆站在原地。
这一刻他好像从未认识过眼前的老人。
“奶奶。”云安喃喃唤道,从“重置”空间出来后他都没机会好好和外婆交流,可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林世平死了,三舅奶奶死了,林世成也死了。
林芝媛害怕得寝食难安,外婆她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还是说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来吃饭吧。”林佩娥转过身回避了云安的视线,她摘下围裙坐在餐桌前淡淡道。
云安气恼的双手握紧成拳垂在身体两侧,倔强的站在原地,又是这样,外婆一直在拒绝和他交流,总是避重就轻。
云安不上桌,林佩娥独自坐在餐桌旁,祖孙二人第一次闹别捏,谁也不肯先低头。
云安外公见状幽幽的叹了口气,拄着拐杖慢慢起身走到了云安身边,老人温暖的手紧紧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到餐桌旁,语重心长道:“安安,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大米饭过不去呀。”
压抑在心头的焦躁被外公的一句话抚平,偏过头,云安被逗笑了,外公行走不易,云安也不想他担心,于是乖乖的落了座。
餐桌对面,外婆沉默着盛好了饭,一言不发,神态自若,如往常一般为云安夹菜,将他喜欢吃的菜放在他的面前,像刚才的矛盾从未发生过一样。
心头装着事,再好吃的食物也索然无味。
勉勉强强塞下半碗饭后云安就停了筷子,外公吃完饭后便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去了客厅看电视,餐桌前又只剩下了云安和林佩娥两个人。
房间不大,祖孙三人,云安想找到和外婆单独聊聊的机会很容易,但最难的是如何让外婆开口。
这也是云安第一次感受到外婆性格里的傲,她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外婆避而不谈,云安也没其他办法,只是在外婆回房间时忍不住开口道:“您不要去请道士,不能请!”
“云安,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也不是你能管的。”林佩娥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我做不到。”就像是在沙漠中行走许久的人终于看到了水源,那股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云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您不是别人!您是我在这里最亲近的人!”
云安的眼眶红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像珍珠一样从眼眶砸落在地,懂事隐忍的小孩连哭都是隐忍着的,咬着唇不发出抽泣声,只是倔强的看着林佩娥。
“我知道我的力量微弱,可就算是蝼蚁也是有心有感情的,难道就因为我弱小所以我就没有资格帮您,没有资格管这件事吗?”
望着眼前委屈又气恼直至微微发抖的少年,林佩娥灰白色的浑浊眼球里慢慢晕出了眼泪。
明明两人之间只隔了两三步路的距离,可云安却觉得他与外婆离得越来越远,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焦点,像是在看自己又想是透过自己在看其他什么人。
真是个倔强又善良的孩子,林佩娥侧头快速擦去了脸上的眼泪,走到云安面前,垫着脚缓缓抱住了他。
“安安。”林佩娥轻叹一声,用力的抱紧云安,安抚性的拍着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