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时,她那包袱里塞满了吴家的值钱物件儿。
吴老夫人怒不可遏,连夜叫人拖到外头处置了。
那一夜,板子打肉声一下接着一下,小娘子哭叫得声嘶力竭,她骂吴家是要人命的虎狼窝,骂大爷不顶事、让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
这么羞辱的事儿,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起初赵氏也以为,吴庭川会刨根问底的怪罪下来。
可是等了好些日,都风平浪静的没什么动静,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着这几个蛮妇胡作非为。
可是今儿个,那个三年没有下过炕的汉子,竟然出了院儿,还矛头直指赵茹怜,叫她怎能不起疑。
赵茹怜垂着头,咬得唇边一片白,她抖着细嗓:“夫、夫人,小女一直安分守己……”
“你安分守己?”赵氏嗤笑出声,“那吴庭川一个瘫子,你们几个挤兑得他二房偷了人,他都没多说半个字,若不是做了杀千刀的事儿,能逼得你这个小贱蹄子躲在屋里头闹?!”
赵茹怜抽抽搭搭的又想哭,可又怕赵氏凶她,吸了吸鼻子生生忍了回去:“小女也没做什么,只、只像往常似的说了两句嘴。”
第十八章
赵氏冷眼睨着人:“说了两句嘴?”
赵茹怜半分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都说了。
“你是说那个四房?”赵氏蹙着眉,嗤笑一声,“这吴庭川什么时候变了性子,喜欢男人了。”
*
灶堂子里,王墨正在煎药,半个多时辰了,汤水咕噜噜的冒泡,热气顺着被顶开的盖子边徐徐飘上来,药味又苦又涩。
王墨闻得直皱眉头,这黑乎乎的一碗下去,喉管苦到胃,半天都缓不过来。
他偏过头,正见孙婆子在院子里扫地,一把半人来高的大扫帚,扫一下,带起一阵风。
他跨过门槛,朝着孙婆子的方向喊了声:“孙妈妈。”
孙婆子停了手里的扫帚,转头瞧向王墨,恭敬道:“二爷,有啥吩咐吗?”
这院里做活儿的人不多,经过上回那事儿,贴身伺候爷的就更少了,平常时候,只有她和这个四房男妾在。
起初孙婆子也心存偏见,想着一个买进来的小,还是个农家哥儿,说不定哪天就惹了事儿被老夫人发卖了,她碍着身份,叫他一声“小公子。”
可处久了,她瞧得出来,这人是真心实意的待大爷好,她渐渐的不再叫他“小公子”,改作了“二爷”,这院儿里的主子。
王墨听不大习惯,伸手摸了把耳朵:“孙妈妈,没啥吩咐的,就是想问一嘴。方才我到头进院儿里听戏,瞧见娘子们手边儿都有个小银盘……”
孙婆子想了会儿:“那个啊,娘子们都爱吃这一口,您也想尝尝吗?”
……
王墨端着木托盘进了屋,和药碗一起的,还有一碟子蜜饯果子。
玄鳞听见动静,偏头瞧过去,就听“哒”的一声清响,木托盘被放到了炕边的矮桌上。
王墨伸手摸了把褥子,没见着湿:“爷,我扶你起来,咱喝药了。”
玄鳞一闻这汤药味,胃里就犯恶心,他闭上眼别开头,又在那儿装睡,蓦地,有什么抵在了他的唇边,王墨的声音软软的传了过来:“啊,张嘴。”
玄鳞也没瞧清是啥东西,只听话的张开了嘴,圆咕隆咚的,一股子甜,他话音含糊的问:“这啥啊?”
王墨坐到炕沿上,垂着头笑眯眯的瞧他:“蜜饯果子,甜嘴儿的。”
玄鳞嚼了嚼,是金橘果,外头裹了层蜂蜜,酸溜溜、甜丝丝的,说不清好吃不好吃。
“我知道那汤药苦,你不愿意喝,可有病咱得治呀。”王墨抿了抿唇,“今儿个到前头院听戏,我瞧见娘子们手边儿都摆了这个了,就托孙妈妈和管事儿要了些。”
玄鳞咽了口唾沫,耳朵尖有点儿红,就听这小哥儿又道:“往后喝药,咱就吃个甜果子,省得嘴里发苦,成不?”
玄鳞浓密的睫毛微颤,轻轻点了下头。
瞧人应了,王墨心里头欢喜:“那我扶你起来,咱喝药。”
王墨拿了两个软枕,塞在玄鳞腰后头,让他上半身仰起来。又伸手将矮桌上的汤药碗拿过来,垂头吹了吹。
屋里烧着炕,忒暖和,这汤药一时半会儿都凉不下去。
玄鳞的目光凝在那只药碗上,舌尖掠过发干的唇边:“太烫了,再放一会儿吧。”
王墨又吹了吹,黑乎乎的汤药漾起一层轻波:“吹吹就温了,太凉了更苦。”
玄鳞的右手捏着棉被:“小墨,咱晚上吃啥?”
王墨自碗里抬起头:“今儿个过节,方妈妈说家里开席,会给咱院里送吃食,还有元宵。”他将碗凑到唇边,小小抿了一口:“不咋烫了。”
玄鳞轻轻咳了一嗓子,不自在的道:“我饿了,不想吃席。”
汉子难得说自己饿了,王墨瞧着他:“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啊。”
玄鳞不大敢瞧人,目光闪烁:“做面吧,想吃你下的清汤面了。”
只要这人想吃、能吃,他啥都愿意做,王墨笑起来:“成,我给你做面去。”他将药碗放到矮桌上,嘱咐道:“汤药不烫了,你记得喝,嘴里要是苦得慌,就吃个果子。”
玄鳞咬了下嘴唇子,轻轻点了点头。
“嘎吱”一声响,王墨推门出去,又轻轻将门关上了。
玄鳞伸着颈子,瞧了许久,没见着人回来,才放心的躺回了炕上。
他偏过头,静静瞧了会儿矮桌上的汤药碗,和那碟子晶莹剔透的蜜饯果子,心口子擂鼓似的响。
这一整间屋子,都是王墨在打理,这小哥儿好干净,没两天就扫上一遍,他想藏个东西可难。
上回的那一碗,被他倒进了缠创口的宽布里,和着脏物一并塞进了渣斗,这一碗……
他打量了遍屋子,眼睛一瞥,瞧见了摆在炕边地上的那双兽皮翻毛短靴。
他一个瘫子,好几年没出过门,根本用不上鞋,老夫人怕他瞧了难受,叫下人将鞋都收了起来。
倒是今儿个他出院子,正穿了这双短靴。
玄鳞右手扒在炕沿边,咬紧牙关,颈侧青筋凸起,将自己一寸寸的挪了过去。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一条手臂上,只这短短的三五寸距离,已经让他大汗淋漓、筋疲力竭。
他仰躺在炕上,不住的粗/喘,缓了好一会儿,才又费劲儿的爬起来,伸长手臂,将汤药碗拿进了手里。
“哗啦”一声响,还冒着热气的汤水灌进了靴子里,兽毛湿了个透,好在靴子面是皮的,不至于流到地上去。
玄鳞将空碗放回桌面,抽回手时,不由得捏了一只蜜饯进口里。
大红枣子的蜜饯,深红的枣肉,外头裹了一层绵密的红糖,一口咬下去,沙沙软软的,可甜。
他不是贪甜,不是怕这汤药苦,他是怕这药当真有用,当真治好了他背后的疮。
那时候,明明是自己冷心冷肺叫人走的,可眼下,他舍不得他走。
……
灶堂子里,王墨正在搓面条,汉子难得有胃口,他比谁都高兴。
不多会儿,锅里的水便烧开了,他将搓好的面条缓缓下进沸水里,怕面条粘锅,执着筷子轻轻搅了搅,盖上了锅盖。
第十九章
趁着煮面的工夫,王墨将小葱洗干净,放到案板上切段。
这时节,别的青菜大多种不了了,可小葱却绿油油的,根儿上还带着泥土,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地里头拔的。
切好了葱,他用手将葱碎刮到刀面上,再拨进海碗里。
清汤面好吃,最要紧的就是汤底滋味调得好。
葱碗里加上一勺醋、一勺酱油,少许盐巴,两滴子香油,王墨打开锅盖,舀了一大勺面汤进碗里,筷子轻轻一搅,碗底的葱花慢慢飘到了汤面上,香味儿四溢。
趁着汤热,他掰了两片白菜叶,洗干净放到汤水里滚了一遍。
时辰差不离了,面条子正煮熟。王墨伸着筷子夹出面条,放进了方才调好底的海碗里。
他怕汉子饿得急了,鸡蛋都没来得及下,就端着面回了屋。
炕头子,玄鳞还躺着,方才累得紧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不止累,他做贼心虚,那颗心砰砰砰跳得可厉害。
王墨将面碗轻轻放到矮桌上,垂下眼,正瞧见汤药碗空得见了底。
他笑眯眯的:“吃了果子,是不是没有那么苦了?”
玄鳞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啥。
他慌的都不敢瞧人,嗯嗯啊嗯的胡乱应,耳根连到颈子起了一片红。
王墨瞧着他:“这才喝了药,还能吃得下面吗?”
玄鳞肚里没食,其实已经饿了,可他又不能直白说,便顺着王墨的话儿摇了摇头。
王墨沉沉呼出口气:“我问过薛大夫了,你后头腐疮快好了,到时候咱再不喝这苦汤药了。”
说着,他坐到了他身边儿,一只小手悄悄探进了棉被里。
他的手游蛇似的,挨到了汉子的腰边,慢慢往上,摸到了他的肚子。
里头就一件薄薄的亵衣,能清楚的感觉出下头皮肤的热烫,王墨熟稔的揉了起来,一下一下,温温柔柔。
玄鳞本来就饿,揉了没两下就听“咕噜”一声,肚子叫了起来。
王墨一愣,转而笑着道:“咱吃面了。”
面放久了,有点坨,他执着筷子搅了搅,夹起面,待吹凉些,才送到了汉子嘴边,玄鳞也不嫌,眼都没眨一下,张开口吃进了胃里。
这半个来月,他俩都是一个碗里吃饭。
除了打头里那几天,王墨怕他胃里受不住,喂了些汤汤水水,到后面适应了,便开始喂扎实的饭菜。
王墨做菜的手艺是跟着阿姐学的,比吴家灶房差远了,可玄鳞却觉得好吃,那里头,有让他心安的烟火气。
同一只碗,同一双筷子,你一口,我一口,混着彼此的津液和腻腻乎乎的情意,吃了个干净。
吃过饭,王墨怕汉子直接躺着胃里不舒坦,就叫他坐了一会儿。
玄鳞腰上使不出力,又要往边上倒,王墨熟稔的一把将人扶住了,俩人挨得可近,咫尺之间,呼吸轻轻,却像阳春山风吹草尖似的,叫人心痒痒。
玄鳞细细瞧着人,本来觉得挺寡淡的一张小脸儿,也不知道是看得久了,还是长了些肉了,他竟觉得挺好看,尤其那肉乎乎的嘴,欢喜的时候咧开,生气的时候撅着,生动可爱,叫他燥得慌。
玄鳞咽了口唾沫,撑在身边的右手一收,整个人向后仰去。
“哎呀!”王墨扶不住人,一声惊叫,跟着玄鳞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