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呼出口气,不大自然的道:“啊回来了,方才在灶堂遇见孙妈妈了,耽搁了会儿。”
玄鳞收回巴巴的目光:“你忙你的,我一个人也没啥。”
王墨将盆放到炕边:“都忙好了,我扶你洗脚吧。”
王墨脱鞋上炕,将汉子调了个方向,让他头朝里、脚朝外。
再翻身下炕,拉住汉子的两条腿,一寸一寸的将他拉到了炕外面。
两只冰冰凉凉的大脚,缓缓的泡进了暖水中。
接着,一只小手探进了水里,先是脚底板、脚面,再是小腿,慢慢的揉,水声哗啦啦的响,又细又密,混在没有言明的情意里。
王墨垂着眼:“爷,舒坦点儿没有?”
玄鳞瘫得久了,脚上没啥感觉,可肚子确实不多难受了。
他瞧着王墨认认真真给他捏腿的小模样,觉得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那垂下的、圆乎乎的小脑袋瓜,实在想伸手揉上一把,却奈何够不着。
他点了点头,怕小哥儿没看见,又接了一句:“舒坦了。”
洗过了脚,王墨爬上炕,他坐到玄鳞的身后,将人推扶起来,两只小手自后头穿过汉子的腋下,费了大劲儿的,将人慢慢的往炕里头拉。
将人安顿好,王墨穿鞋下炕,他端起脚盆:“爷,锅里头还有元宵呢,你等我拿过来,咱过元宵节。”
咱过元宵节……玄鳞从来没有过过元宵节。
他是蛇时,觉得那是人才过的玩意儿;是妖时,一心只想着成蛟;成了这吴家大爷,整个宅子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露出半点儿欢喜的笑脸。
元宵节,他从没过过。
不一会儿,王墨便回来了。
他手上端了个木质托盘,上头一只大海碗,碗边上还有个用红布裹着的东西。
王墨扶汉子仰坐起来,将托盘轻轻落在矮桌上,拿起碗。
元宵不是现煮的,放得有点儿久了,软塌塌的。
王墨执着白瓷勺,轻轻舀起一只,吹了吹,送到了玄鳞嘴边:“这东西粘牙,你肚子不舒坦,可不能贪嘴儿。”
玄鳞从不是贪嘴儿的人,他甚至不多欢喜这粘乎乎的玩意儿。
可瞧着王墨湿润润的眸子,还是听话的张开了口,元宵喂进了嘴里,轻轻咬一下,里头的甜馅儿霎时溢了满口,一股子花生芝麻的香。
王墨瞧着他,笑起来:“好吃吧?可甜呐。”
玄鳞见他笑,也跟着欢喜:“甜。”
就着汉子用过的瓷勺,王墨也吃了一个。
元宵滑得紧,王墨赶紧咬住了,白软的糯米被咬破,芝麻糖心儿顺着唇边流了出来。
王墨赶紧伸出舌头来舔,红红的一小截,卷着糖汁,瞧得玄鳞心口子砰砰直跳。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到小哥儿的唇边,将他漏掉的那点糖汁揩到了手指尖。
王墨抿了抿唇,不多好意思的笑:“哎呀漏了,你可不兴笑话儿我……”
却见汉子反过手,将那点儿芝麻糖汁吃进了嘴里。
王墨愣住,脸腾的红了个透,他垂下头,嗡声道:“你咋吃我嘴儿边啊……”
玄鳞轻轻笑起来:“你嘴边儿的,比碗里的甜,就是不知道你嘴里头的……啥滋味。”
王墨“哎呀”一声,气的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玄鳞瞧着他圆乎乎的后脑勺,伸手揉了一把:“不闹了,逗你的。”
虽然他也想知道,到底有多甜。
汉子声音低低沉沉,那模样,宠孩子似的,让王墨无端的心悸。
他慢慢转回身,挂着个脸,伸手捶了他一下:“可不兴瞎说了。”
玄鳞瞧着他,又黑又深的眼瞳里,是对旁的从未有过的缱绻温柔:“嗯。”
王墨伸手,将木托盘上的红布包拿了过来,轻轻放到了汉子手里。
这红布包不大,一只手正好拿得下,玄鳞问:“这什么?”
“送你的,不是啥好玩意儿,你可不能嫌啊。”
“送我?”玄鳞将红布包放到腿面,伸手解布疙瘩。
他一只手,不大方便,王墨便帮着扶住了,让汉子自己打开。
玄鳞捏住红布的一角,轻轻一拉,里头东西就露了出来,他伸手拿起来,竟是一只孔明锁。
九根长短一致的木棍插作一处,靠着榫卯关系紧紧抱团,咋也分不开。
王墨平日里要做活儿,总给玄鳞一个人留屋里,那大个汉子,成日里也没个事儿做,要躺坏了。
他便找孙婆子帮着瞧瞧,好不容易给他寻摸到这物件儿。
王墨凑过去,伸手戳了戳孔明锁上的小木棍:“给这些小棍儿都抽出来,就算成了。”
玄鳞面无表情的抽了抽小棍儿,动也不动。
“不是这么弄的。”王墨给他指木棍上的凹槽,“这里头有凹有凸,得寻到方法。”
玄鳞只有一只手能用,还没啥大力气,王墨送他这东西,不是难为人么,他将孔明锁塞回王墨手里,别个头:“不弄。”
王墨瞧着他那模样,抿着唇笑:“这个对你手也好呢,多用用,有劲儿呀。”
玄鳞皱眉瞥了一眼,这复杂的东西,他搞不明白:“不弄。”
王墨见他不肯应,轻轻晃他手臂,红起脸,小声着道:“你、你要是能弄开,我就答应你个条件,随便啥都行。”
玄鳞目光轻颤:“随便啥都行?”
王墨不敢瞧人,蚊子哼似的“嗯”了一声。
玄鳞伸手将孔明锁拿回手里:“这可是你说的。”
王墨耳尖一片红:“你、你先解开再说。”
正月的最后一日,一个瘫子、一个寡淡的哥儿,没有鞭炮响,没有花灯明,只两个人说说小话儿,腻腻歪歪,却也无端的温暖。
第二十三章
玄鳞自打得了那孔明锁,王墨不在的时候,真就歪在炕上,一只手捣鼓。
他眼睛跟得上,可是手指头不行,弄个两三下就抽筋似的疼。
他烦得紧,给孔明锁塞到炕角落里。
可过不了多久,一想到王墨答应的话儿,心里头直痒痒,又伸长了手臂去够。
*
正月过后,天气逐渐回暖,积雪渐融,冬时冻得梆硬的大地,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万事都在往好了发展,只一件事儿,王墨愁得厉害,汉子后背那腐疮,反反复复的咋也不肯好。
腐肉刮干净后,新肉长得很是慢,后背时常血淋淋的。
他再不敢让汉子躺着睡,护他后背跟护小鸡崽儿似的。
今儿个天亮得早,鸡才叫了两声王墨就爬了起来,还没下地,一只大手给他拉住了,玄鳞声音低低沉沉的:“起这早干嘛去?”
屋里没点灯,有点儿暗。
王墨坐在炕沿边,扭头瞧他:“我瞧眼天去,要是还成就给褥子洗了,一会儿薛大夫过来,瞧见了不好。”
昨儿个汉子又尿了,弄得褥子可湿,不过他俩的褥子是分开铺的,只要尿得不多,就洇不到王墨这边来,他只用洗玄鳞身/下的就成。
昨儿个实在太夜了,他没顾得上洗。
玄鳞瞧着他:“那叫孙婆子去,你回来睡觉。”
王墨笑着道:“没事儿,我洗就成。省的别个给你洗了,你回头又臊得慌。”
玄鳞有点儿赧,正不知道说啥,那只孔明锁就塞进了他手里。
王墨撅着屁股穿鞋:“要实在没意思,就玩玩这个,要是想尿了,可得叫我。”
玄鳞没应他,大手拉住被子,往上一扯,蒙在了头上。
王墨好笑,挺大个人了,回回一闹气就钻被窝儿。
他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你再睡会儿,等熬好了药我就回。”
隔着被子,玄鳞闷闷应了一声:“早点儿回。”
今儿个天气好,日头升起,暖洋洋的,晒在脸上可是舒坦。
昨儿个尿湿的褥子被王墨塞进了木盆子里,堆在了井边。
水井在院子角落里,挨着厚实的砖墙,晒不着日头。
王墨就打好水,将盆子拖到有阳光的地界儿来洗。
吴家大户人家,洗衣裳不像村里人似的还得到山里头寻觅皂角,都是铺子里买得现成的皂珠。
圆溜溜的一颗,又白又香,正好能握在手心里。
王墨坐在小马扎上,用皂珠抹了一把,轻轻一搓,布面上起一层细密的泡沫,比皂角好用不少。
褥子厚实,洗着费劲儿,王墨又搓又洗了小半个时辰,还得过上两遍水才成。
他抬头瞧了眼日头,见时辰不早了,伸手在清水里过了一遍,自小马扎上站起身,得给汉子把药先熬了。
王墨干活儿利索,没一会儿便将药坐上了。
趁着熬药的工夫,他洗了把米,放锅里先泡上,等一会儿要煮了,熟得更快一点儿。
*
王墨端着汤药进屋,玄鳞早都醒了,他无事可做,真就歪个身子在那儿琢磨孔明锁。
见王墨进来了,不多好意思的塞在了枕头边。
王墨将药碗轻轻放到矮桌上:“你解不开也正常,我听孙妈妈说,就是前头西街那个徐秀才,也解了三两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