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过一会儿,门又被关€€上了,那半片光也€€跟着没有了。
忽然,有什么点在€€王墨干裂的下嘴唇上,温温热热的,一股子甜。
王墨费劲儿地睁开眼,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就瞧见闻笙急红地眼睛。
见他醒了,闻笙一愣,眼泪唰地落了下来,他赶紧伸手擦掉,怕被人听着,声音压得可低:“小墨到底出啥事了,你咋搞成这模样了啊!”
第五十三章
王墨喘着粗气,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喊他:“笙哥……”
闻笙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哭起来, 他低头瞧着王墨伤痕累累的手,有意避开他的伤口€€握紧了:“小墨,我€€在。”
王墨费劲儿地点了点头,有气无力的问道:“爷、爷他咋样了?”
闻笙眉心成川, 唇线拉得平直,哽咽地说不出话儿来。
王墨手上没劲儿,手指头轻轻划着闻笙的腕子:“好笙哥, 和我€€说说……”
闻笙再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哭了起来, 他瞧着他:“你都不想想自己啥模样了, 满脑子都是他。”
王墨想帮他擦眼泪, 奈何抬不起胳膊,他含着眼泪笑:“爷是我€€男人,我€€心里挂着他。”
闻笙咬着唇, 深吸了口€€子气,照实了说:“老夫人没骗人,大爷心脉断了。”
眼瞅着王墨呼吸急促, 眼泪顺着眼角滚下来, 闻笙急着道:“小墨你别哭,大爷救回来了, 没死,只是睡着, 醒不过来。”
王墨偏着头垂泪,克制而痛苦地颤抖。
闻笙道:“我€€是趁乱混进来的, 遥枝和孙妈妈看着门,我€€待不得太久。小墨,外头都说你和那马车夫私奔,我€€不信,到底是咋回事!”
好半晌,王墨转回了头,他看向他,缓声道:“昨儿个夜里,爷吐了血……”
……
闻笙越听心揪得越紧,他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天€€爷,你咋、你咋能去€€渡头啊!”他慌着摇头,“不成,绝不能说去€€了渡头!你若认了,是要死人的!”
闻笙手指头揪着衣边:“小墨,这事儿除了那车夫,该是没旁的知道,车夫是外男,院里不会留太久,这事儿说出€€去€€难听,多半也不会报官。”
“你就咬死了,说是夜里头爷发了病,你去€€……去€€寻大夫!对,对!就是去€€寻大夫,大爷怕告诉了前院儿要闹起来,才叫你偷摸着出€€去€€……”
王墨瞧着闻笙越来越焦躁的脸,轻轻碰了碰他的腕子,浅声道:“笙哥,别为我€€操心了,我€€、我€€怕是不成了。”
“你这说的啥话儿啊!咋就不成、咋就不成了!”闻笙不可遏制地痛哭起来,这个偌大的院子,冷冰冰的,除了遥枝,王墨是他唯一能掏心掏肺的朋友,他实心待他,不因为三爷的事儿看轻了他,他舍不下他。
王墨瞧着闻笙,费劲儿地吸了两口€€子气,胸口€€子像刀割似的疼,他皱着脸忍住了,浅声道:“我€€遇着爷,他真心待我€€,我€€遇着你,你也真心待我€€,我€€没有憾事。”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笙哥,我€€腿断了,活不成了。我€€阿姐要是来吴家寻我€€,求你帮我€€遮掩了,就说我€€、说我€€忙着,出€€不得门。”
闻笙跪在他边上,哭着摇头:“你说得都是胡话!我€€不听!”
王墨淡淡地笑,继续道:“地蛋子,托付给你了,它和你也亲,跟着你,我€€放心。”
他絮絮叨叨的,像是在托付后事,记挂的都有了着落,便也没什€€么留恋了。
只是大爷,王墨咽了口€€唾沫,手指头收紧了。
忽然,外头起了脚步声,遥枝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公子,来人了,得走了。”
闻笙慌张地应了一声,将€€落在地上的糖水碗拿进手里,他看去€€王墨:“小墨,我€€得走了,你等我€€找到机会,就来寻你。”
门被轻轻带上,可不过一会儿,便听“砰”的一声大响,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走上前,伸手一把抓住王墨的衣襟,将€€人小鸡子似的提了起来。
远天€€起了暮色,将€€大地深深笼罩在晚阳里,一片灿烂却惨淡的金。
方婆子站在院子里,背着光,看不清楚脸。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轻轻抬了抬手,魁梧汉子便了然的提着人往外头走去€€。王墨断了腿,下/身扭曲,烂泥似的任人羞辱地拖行。
偏门大敞,幽长的巷子里,停着架马车,却不是周平驾过来的那驾。
暮色铺满大地,昏暗的拐角里,闻笙没走。
他瞧着汉子行去€€的方向,手紧紧攥成拳头,心口€€子慌乱的跳动,浑身止不住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他本以为,吴老夫人还得再审一回王墨,到那时候,他申辩、哭诉,或还有条活路。
可是没有,问都没有再问,便将€€人定了罪。
一驾马车,一个山般高€€壮的汉子,提着人就往外头走。
他见过不止一次了,王墨前头的那个小,也是被这样的壮汉拎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回来。
不成、不成啊……
闻笙唇线拉得平直,胸口€€子起起伏伏,像是脱水的鱼一样急促的喘息。
遥枝站在他身侧,似是瞧出€€来他要做什€€么,伸手拉住了闻笙的腕子,气声道:“公子!”
闻笙白齿咬着唇边,咬得一片齿痕,他沉默地看着遥枝,猛地拽出€€腕子,不管不顾地奔了出€€去€€。
脚步声急促,闻笙抓住方婆子的手臂,拦在了前头:“方妈妈,这是要带人去€€哪儿啊?”
方婆子一愣,压低了声:“闻少爷,你咋在这儿,快回院子去€€。”
闻笙双唇抖动,泣声道:“方妈妈,王墨他没有偷人,昨儿个夜里,大爷发了病,他、他是出€€去€€寻法子的!”
“少爷,他是偷人还是旁的事儿,这些€€还重要吗!”方婆子蹙眉瞧着他,眼里是难以言说的不忍,“大少爷心脉断了,半死不活的躺在那儿,吴家便容不下他了!”
闻笙眼眶子通红,一瞬也不瞬地瞧着方婆子,颤声问道:“容不下,是、是扔到庄子了?发卖了?还、还是打死了?”
方婆子垂下眼睫,沉沉呼出€€口€€气,只道:“您快回吧。”
日头缓缓落尽远山里,灿烈的夕阳也渐渐消弭了。
闻笙站在阴影里,垂眼看着被高€€壮汉子扔在地上的小哥儿,仿佛看到了以后的自己。
“咚”的一声闷响,闻笙跪在方婆子跟前,他仰着头,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摆,哀求道:“方妈妈,王墨断了腿,已经€€走不得路了,看在他伺候大爷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留他一条命吧。”
方婆子伸手,想要将€€衣摆自闻笙手里拽出€€来,可是小哥儿攥得死紧,竟是如何都拽不动。
“闻少爷,您这是作啥啊!”方婆子呼出€€口€€气,“您平日里最是知书€€达理,怎的在这事儿上如此€€糊涂!”
话音儿方落,便起了一阵脚步声,遥枝和孙婆子全€€自角落里跑了出€€来,两人齐齐跪在了闻笙边上。
方婆子皱紧眉头,沉下脸:“你们这是作甚!反了天€€了!”
孙婆子跪在地上,仰头看去€€方婆子,哽咽着开口€€:“方妈妈,我€€也是在老夫人院里做过活的,知道她信佛,最是心善,求求您了,便留这孩子一条生€€路吧。”
见人一直未应,就听咚的一声闷响,孙婆子一头磕在地上:“方妈妈,大爷还没醒,就算、就算是给爷行善积德了,放过他吧!他这模样已经€€是不成了,您全€€当打发条狗将€€他打发出€€去€€,日后死了、残了,也不会算在吴家的头上啊!”
方婆子听着话儿,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她是恨王墨,恨他顾不好大少爷,叫夫人肝肠寸断。
可孙婆子的话儿却利剑般扎进了她的心窝子里,她沉默了良久,沉沉叹出€€口€€气:“就算是给大少爷行善积德吧。”
孙婆子一听,眼眶子里迸出€€泪来,她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方妈妈您是大善人,是天€€菩萨,老天€€爷知道了,定要保您长命百岁!”
闻言,方婆子冷漠地哼了一声,看去€€高€€壮汉子,缓声道:“带去€€庄子吧。”
汉子点头应下,刚伸手抓住王墨胸口€€子的衣襟,将€€人半提起来,就听“呜汪呜汪”一阵狗吠,急促的传了过来。
不多时,一条土黄的狗子疾奔而来。
闻笙和遥枝过来三院儿,怕地蛋儿乱跑,特€€地将€€门反锁了,却不想,它还是跑出€€来了。
狗子极箭似的奔到了王墨身边,低下头,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的脸颊。
湿乎乎,麻痒痒的。
王墨自黑沉的梦魇里缓缓睁开了眼,恍惚间瞧见了狗子。
他咽了口€€唾沫,张开干裂的嘴唇,轻声唤它:“地蛋儿。”
狗子响亮地应:“呜汪!”
王墨伤得太重了,偏头喘了好几€€口€€气,才自唇缝间发出€€细碎的声音:“跟着笙哥吧,他顾着你,饿不着。”
闻笙明白他的意思,慌忙自地上爬起来,将€€狗子抱进了怀里。
平日里有口€€吃的就是爹,和闻笙亲得不行的狗子,这会儿却是不听话了。
它狂乱地吠叫,有劲儿的后腿用力的蹬着人,自闻笙怀里挣扎着跳出€€来,跑回了王墨的身边。
王墨瞧着它,眼泪不自觉地淌了下来:“地蛋儿,你跟着笙哥……”
狗子在他耳边呜呜唧唧地叫唤,却是不肯走。
闻笙伸手摸了摸狗子的毛脑瓜,看去€€王墨:“它跟着你也好,至少有个伴儿。”
“我€€还能活几€€时……”王墨哽咽着哭起来,几€€乎用尽全€€力地抬起手,将€€狗子往闻笙身边推,可狗子不愿,推过去€€,又跑回来。
王墨看着它,哑声道:“跟着我€€,没地儿住、没饭吃……也要跟啊?”
“呜汪!”
王墨心口€€子酸酸麻麻的疼,他吸了吸鼻子,缓缓闭上了眼。
车轮碾着石板路上,嘎吱嘎吱地响。
王墨瘫在车里,狗子的毛脑瓜搭在他的手臂上,可是安心。
忽然,一道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小墨!好好活!就算为了大爷你也得好好活!”
王墨咬着嘴唇,轻轻点了下头。
第五十四章
寒来暑往, 春去€€秋来。
山风拂过绵延的€€山峦,卷起薄冷的€€层云,吹进黄绿交错的密林里。
天边才泛起鱼肚白, 日€€头露出个暖黄的€€圆角,远镇的村落里已经一片鸡鸣狗吠。
是新的€€一日€€了。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一只身姿挺拔的€€土黄狗子利落地跳了出来。
清晨淡淡的€€日€€光落在狗子身上,笼罩一层毛茸茸的€€金。
不多会儿, 一道软声€€自门里€€传了出来:“地蛋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