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以上 第44章

房间哪里还有别人,再大声又能大声到哪里去,一切不过是裴小拾怕幸福太大抱不住要弄丢,自己给自己搭建安全屋。

万贺呈配合着他,伸出胳膊把他圈进怀里抱住了,低头在他耳边,按他意思压低声音说了一次。

酒店房间隔音效果好,安静又空旷只听得见浴室偶尔传出滴水的声音。

万贺呈说:“我爱你。”

又说:“但就算你爱的人不爱你,你也不该伤害自己。”

裴小拾听见了前半句,自然也听见了后半句。

“你会好起来的,你以前总觉得是自己不好,但你现在已经知道要恨我了。”万贺呈说,“再多恨一点,杀了我总好过杀了你自己。”

裴小拾眼睛倏地瞪圆了,两只手捂住万贺呈嘴巴,一下从刚才的情绪里清醒过来了,听见万贺呈说这话下意识是手足无措:“不许说这种话了,我谁也不杀,我不会伤害自己,更不会伤害你!”

裴小拾可以把所有最坏的念头都放在自己身上,但听不了万贺呈说一句不吉利的话。

眼睛眨得厉害,声音有些发颤:“你刚才说的第一句,我还要再听一遍。”

是想再听万贺呈说一遍“我爱你”。

万贺呈垂眼示意自己嘴巴被捂住,裴小拾这才跟碰到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缩回手,犯了错的双手背在身后,视线也跟着移到一旁不敢看万贺呈。

但等万贺呈要说的时候,裴小拾又抬手捂住自己耳朵:“算了你不要现在说,留起来等以后我想听的时候你再说……”

裴小拾心里的浮萍会因万贺呈的一举一动而起起落落,刚才那一句“我爱你”已经快要倾覆他的世界,短时间内没办法承受两次太强烈的幸福,太珍贵的药材要囤起来等有需要的时候再用。

可是万贺呈真的爱他吗?是跟以前说过的“爱”一样的爱吗,还是只是因为他生病了,万贺呈在安慰他?开心不过片刻,裴小拾又开始钻牛角尖。

于是他抬头问:“现在我让你说什么你都说吗?”

万贺呈回答:“不是,我只说自己想说的。”

万贺呈的理性这时候反倒稳稳接住了下坠的裴小拾,裴小拾这下终于安心将那句“我爱你”收入囊中,尽管他现在已经知道一句“我爱你”并不等于能谈恋爱,更不等于能永远在一起。

裴小拾晃晃脑袋,不允许自己再想了,要把自己从牛角尖里拉出来,他觉得自己从万贺呈那里得到的已经太多。

第二天就是裴小拾生日,因为裴小拾状态不好,万贺呈已经陪着他几天没有出过门,不管白天黑夜,两人闲下来的时候不时会上床,因为裴小拾不管怎么样都愿意,所以万贺呈更要看他状态,有时候看裴小拾只是想把人捆在身边并不是真的想做,万贺呈就拿毯子裹住他把人抱着,因为这两件事有时候对裴小拾来说是一样的。

裴小拾有时候想自己动,有时候又挠着万贺呈的背要万贺呈弄他,要万贺呈动,又箍得人紧紧不让人动,好像这样就能把人一直留在他身体里。

那些因为陷进牛角尖而说不出口的、没办法说的,裴小拾只想在此刻全都抱住,以此模糊一些不该模糊的边界,得到自欺欺人的满足€€€€万贺呈是他一个人的。

就算只活到今天好像也可以了。

万贺呈把他掀翻摆成跪趴模样,从后压上去,捂住他的嘴,要他没办法再钻牛角尖,又掐住他下颌,俯身贴着他的脸:“你说的没错,你要是死了,我会马上忘记你,所以想让我记住就好好活着。”

第58章

裴小拾生日这天与其他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万贺呈连自己的生日都不在意,到了现在裴小拾也该知道“过生日”不过是万贺呈把“看护”换了种好听的说法,而“过完生日”便是万贺呈给自己设定的离开期限,回深圳的机票订在26日,也就是裴小拾生日第二天。

“万哥,等你走后,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要上表演课,还要考驾照,雨浩后面会继续跟在我身边,我也会好好吃药看医生,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裴小拾这么对万贺呈说。

这些万贺呈都知道,他前两天私下打电话问过雨浩,知道生病时候的裴小拾虽然偏执,也基本都有遵医嘱按时吃药和定期复诊。

裴小拾一直都乖,除了病发的时候偶尔失控,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不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生日这天,裴小拾起了个大早,六点钟就在酒店泳池游了好几个来回,等万贺呈也起床时,他已经换好衣服重新回到房间。

今天万贺呈要帮裴小拾一起搬家,把安置房那边的房子退了,东西搬回裴小拾在申城买的房子。

这件事提前几天就商量好了的,万贺呈提的,裴小拾第一次不愿意,后来万贺呈第二次提起,裴小拾才终于同意。

早上十点钟万贺呈开车带裴小拾过去的时候,雨浩已经提前联系了搬家公司在那边等着了。

最后能收拾整理走的东西其实没有多少,裴小拾身外之物不多,让他随时可以抛下一切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但因牵挂和负担都在心上,所以怎么跑也只是在回忆的牢笼里游荡。

安置房加装了电梯,不再需要爬六七层楼,但电梯只停在六楼,如果要上七楼天台,还是要走消防通道上去。

离开这栋楼之前,万贺呈陪裴小拾上去了一趟顶楼,发现当年铺满各种管道的坑坑洼洼的天台如今已经翻修成公共活动场地,水泥地铺上木地板,违建的小房被拆掉盖了空中花园,当年停水停电的问题如今得到很好的解决,除了小房被拆掉,从前裴小拾想象中装修后的模样现在全都有了,到处是花卉绿植,一串串彩灯横穿过天台,现在是白天看不见开灯后的光景,但万贺呈知道一定很美。

天台太小,以前又到处是崎岖不平满地的管道,基本没人到天台晒被子,现在整改以后专门划出一块晾晒区,上楼的人也多了起来。

裴小拾站在庭院中间看着取代了小房的花圃,想象着当年出租房的布局和摆设,这一片是客厅,这一片是卧室,这一片是厨房……

万贺呈站在以前伫立远眺过的栏杆旁,裴小拾过来跟他并肩站着,又试探着要去拉他的手。

万贺呈张开手心扣住他五指,依旧目视前方高高矮矮的楼层,问他:“是不是就算我永远没办法像你爱我一样爱你,你也愿意。”

“你最好不要跟我一样,因为我爱一个人的方式是错误的……”裴小拾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心想,我已经陷进去了,没办法改正了。

看着远方,万贺呈这次想象的不再是城市的灯火,而是裴小拾过去每一次从城区赶回这荒郊野岭的曲折路线。

他本来是不太需要“爱”这种东西的,可裴小拾捧着一颗跳动的鲜活心脏要献给他,随之而来的有冬的火苗、夏的凉风、夜的曙光,他也才觉得有了“爱”好像也不太坏。

裴小拾珍惜他,所以他也曾经很珍惜过裴小拾,关于这一点他现在不会再有迟疑。

那年搬进顶楼后,从夏天到冬天,他的工作室终于在年底迎来新机遇,但好景不长,同一时间他和裴小拾的恋情也被裴家发现了。

那一年他知道了裴小拾的家世,知道了裴华永,也知道了裴小拾的其他家人和裴小拾的身世。

之前送裴小拾回过几次家,只是看一眼那片老洋房,他就大概能想象到裴家的背景,如今才算是真正知道自己和裴小拾的差距。

最开始是裴家管家来工作室找过他一次,告诉他章秋芳在司机那里盘问到了裴小拾最近几年的行程,也从裴小拾口中逼问出了真相,而这件事裴华永已经知情。

裴家祖祖辈辈没出过一个同性恋,裴华永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当即喝令裴小拾跟万贺呈分手,而裴小拾自然不同意,现在已经被家里禁足了。

后来裴小拾找到机会跑出来,因为手机钱包都被没收,他只能哭着找家里保姆求来路费,然后打车来找万贺呈。

打车是因为他为了离开被锁住的房间,从二楼露台跳下来的时候崴到了脚,保姆看他脚踝肿得跟馒头一样大,这才睁只眼闭只眼含泪放他离开。

一跛一跛金鸡独立爬上七楼天台,再被万贺呈背下楼去附近卫生所,从卫生所跳着脚出来要去拉万贺呈的手,第一次被甩开。

裴小拾一下就崩溃了,转到万贺呈面前拉他胳膊:“你别生我气,我以后不这样了。”

裴小拾这时候腿脚不好,万贺呈只要把头转开,裴小拾就要很费劲才能绕到万贺呈面前。

“所以这就是你这个贵公子向我求爱的方式?”万贺呈垂手捏住他手腕,“今天从二楼跳下来,明天要从几楼?六楼?七楼?还是十七楼?”

裴小拾的眼泪风干在脸上,他看着万贺呈说这话时依旧冷静无表情的面孔,一下不知道万贺呈是不是也说了气话,因为万贺呈平时最不喜欢别人说气话。

“你说气话了……”裴小拾抬起胳膊蹭了把自己的脸,支支吾吾道,“是你说不能说气话,说气话降低沟通效率的……”

“无所谓。”万贺呈松开他,转身就走。

万贺呈步伐迈得大,裴小拾追不上,蹲在地上捂住脸哭出声:“万贺呈你等等我,我脚疼死了。”

从二楼跳下来的时候没感觉,单脚跳上七楼的时候没感觉,被大夫用力掰着骨头复位的时候也没感觉,但从家里跑出来却被万贺呈丢下的这一刻,裴小拾觉得自己从骨头到心脏都快疼死了。

他以为万贺呈不要他了,但万贺呈还是回来了,眼神冷得能杀人,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又蹲下把他重新背起来了。

“我爸有没有来找过你,”裴小拾趴在万贺呈背上哽咽道,“有的话你也不要怕,我们不分手他也拿我们没办法。我才不怕他。”

“你爸没来。”万贺呈回答他。

万贺呈确实一直以来没见过裴华永本人,最多只在电视新闻和报刊杂志上见过,所以此刻也不算说谎。

回出租房路上,裴小拾歪着脑袋,脸贴在万贺呈肩头,睡过去前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万哥,我好饿,想吃你做的饭了。”

裴小拾在家绝食了两天的事万贺呈不会不知道,昨天管家过来找他也说了这件事,结果今天一大早他在出门上班前就在自家门口看见伤了脚的裴小拾。

后来裴小拾拍着胸口说,好在《安眠夜》再有两个月才开拍,也就是明年二月,自己的脚还来得及恢复。

在管家上门找万贺呈之前,他就已经跟裴小拾失联了好几天,最后一次跟裴小拾有联系是裴小拾告诉他自己很快要进《安眠夜》的组了,他便以为裴小拾是进组去了,没想到再得知裴小拾的消息是通过管家之口,知道了那些不该让裴小拾一个人承受的事。

这天裴小拾躺在出租房床上,持续低烧了一整天,万贺呈没去工作室,在家照顾他。

裴小拾断断续续睡着不安稳的觉,被噩梦惊醒几次,发现万贺呈不在身边,就下床穿拖鞋去找,客厅、厨房、天台,不管在哪里,最后总能找到人。

还好,万贺呈一直在他身边。

裴小拾跳楼也要跑出来的事很快裴家就都知道了,管家也来过出租房附近,因为地方太偏僻,管家没办法直接找到裴小拾,就在小区外面给裴小拾打电话,说要带他去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以防万一。

裴小拾无论如何不肯跟管家走,管家没有办法,只能把手机和钱包重新给他送过来。

裴小拾收下手机,却把钱包还了回去,连带着里头的现金和银行卡。

“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裴小拾这么对管家说。

演戏这行不确定性太强,要挣大钱就有风险且周期太长€€€€之前裴小拾拍的网剧因为没成功播出他到现在都没拿到片酬。

裴小拾目前的情况只适合跟其他大学生一样去挣快钱,胆子小却跟着舍友在周末去鬼屋兼职npc,几天不敢走夜路就换了份工作,搭乘长途公交摇摇晃晃进城又出城,在影视城里当背景板群演,拍到凌晨多拿了50块加班费,第二天直接累到在学校出晨功的时候站着睡着了,一脑袋磕在一旁柱子上。

裴家在裴小拾这里没了办法,但还能拿捏得住万贺呈,屡屡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抢走万贺呈客户,让他几个大单子接连打了水漂,这一点赔本买卖对大公司来说无关痛痒,但却足够重创一个刚刚起步、对每一单生意都投入百分百心血的小工作室。

次年二月,裴氏挖走了当时万贺呈唯一的合伙人杨煜。

杨煜宣布撤资,万贺呈对当时工作室的财产状况进行结算,退还了属于杨煜的财产份额€€€€几乎是全部。

那天是周五,下班回去就能看见从学校回来的裴小拾,但万贺呈没有马上回家,他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他知道这件事怪不了裴小拾,从裴家跑出来,努力脱离裴家生存,连过年都陪他窝在这寒酸的破地方,从不在乎钱到闭着眼都在算钱,从被“星探”骗几千块眼睛都不眨到为了省一点打车费主动选择徒步两公里去最近的地铁站,从只演自己想演的到为了钱到处演背景板,裴小拾没做错任何事。

下周就进《安眠夜》的组,等电影开机能提前拿到百分之三十的片酬€€€€这足够让他们换一套大房子租了,说这话时候的裴小拾,眼里的光万贺呈看过一眼就不会忘。

裴小拾没做错任何事,可也不算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什么才叫正确的选择?是选择分手吗?然后彼此忘掉这几年的所有一切,好像对方从来没出现在自己生活里一样。

万贺呈大可离开申城从头开始,不会叫那笼罩在上空的阴霾长久困住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拿裴小拾怎么办了。

会因为这种事犹豫,是这时候的万贺呈还没想跟裴小拾分手,但凡有一点分手的念头,他都能迅速做出决定。

在长椅上从晚上八点钟一直坐到十点,抬头可以看见顶楼的灯光,知道裴小拾现在就在家里等他,万贺呈却迟迟没有上楼。

他想起了小时候,想起那些年许淑英偶尔带他回一次云城,所有亲戚都跟避着瘟神一样避着他,好像挨着他了,就要对他这个孤儿负责了。

可是等他长大,却有了一个裴小拾排除万难也要紧紧抱住他。

他也因此第一次想要抱住什么。

第59章

杨煜撤资的事,裴小拾比万贺呈还郁闷。万贺呈凌晨醒来一次,眼睛睁开看见裴小拾虾米一样蜷起身子面对墙壁,肩膀一耸一耸的还没睡。

万贺呈碰他肩膀,他先是身子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迅速把脸埋进枕头里藏起来。

万贺呈摸黑下床,只找到一只拖鞋,就踩着一只拖鞋去拍墙壁的灯,没让裴小拾继续躺着,把人拉起来看见这人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肿了一圈,心一下就很重地沉了下去。

他劳碌惯了,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不会有感觉,但裴小拾的眼泪这一刻让他意识到自己也会疲惫,不是因为负重前行,而是看见自己再努力也只捞回一篮子空气。

“杨煜坏死了,让我见到他我要咬死他。”裴小拾捂着眼睛,已经哭得没声儿了,还能有小脾气,“把钱都卷走了,你的工作室怎么办?你已经这么辛苦了……”

“是狗吗就咬人?”万贺呈站床边揉他脑袋,“钱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室也有他的份,他有退股的权利,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了。因为这个你就哭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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