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那道人是如何治病的?他怎么气呼呼的就走了?”
“讲了一通太平经,念叨了一些咒语,”荀采有些苦恼的说着,一边带荀晏进屋,指着杯盏中的符水道,“喏,这是他给的符水。”
荀晏好奇的仔细打量了一番,水质混浊,里头不知道加了些什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焦味,看着就不像是能治病的模样。
“我不愿信奉太平道,更不愿意喝这古怪的符水,他自然生气。”
荀采漫不经心说道。
荀晏第一次接触太平道便留下了不是很好的印象,心底默默给人贴上了一个‘大骗子’的标签。
然而他怎么想对于整个世道而
言再是微不足道,那些平民百姓对于太平道有种超乎寻常的热情,纵使符水并不能治病,但他们宁愿相信是自己的信奉不够虔诚。
家中长辈对于太平道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态度。
他们不喜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在能力范围内会驱逐这些人,但又不会刻意伤害这些人。
后来荀晏才知道,那些所谓的道人不过也都是一些吃不上饭的贫苦百姓,穿上道袍口言教义便成了受人尊敬的天师。
天气转凉之际,张机又一次风尘仆仆的来了一回高阳里。
相比上一次,他所记录的医方更加多,更加乱,他整个人相比之前瘦了一圈,但眼眸中却是神采奕奕。
“我想写一本医书,有关伤寒,有关时疫……”
他说道。
荀晏毫无形象的裹成圆球状缩在暖炉边上,闻言软乎乎笑了笑。
“先生写吧,我会帮你整理成册的。”
先前张机给到的那些笔记他已经分门别类归纳重新誊抄完毕,这些张机行医的精华,光是整理便已经是收获良多了。
张机这次回来也顺便给荀采看了看诊,简单开了副以百合为主药的方子,嘱咐不要太刺激病人情绪。
“我此前行医曾遇见过类似的症状,病人神志恍惚,精神不定,遭外界刺激可能会失去理智,此症常起于大病之后,情志不遂所致。”
“不过嘛……”张机笑了笑,“心病还需心病医,女郎的心事我可不懂。”
“哦,”荀晏好奇的问道,“先生可有心仪女子了?”
张机沉默,张机无能狂怒。
荀靖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仲景年近而立,怎么还是孤身一人?莫非是有……”
他话未说完,但神态语气与当年荀晏在南阳时问他是不是有隐疾的微妙表情几无区别。
“机身体很好。”
张机面无表情说道。
荀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的拐弯抹角提到:
“我有一个朋友,他说有些男子天生喜欢同性,他还说我们应该用平常心看待这种现象,先生不必刻意隐瞒。”
张机深吸一口气,他努力绷住自己的表情,问道: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谁?”
到底是哪个食六谷的带坏了他的小徒弟?
[我劝你最好不要提我。]
清之说道。
荀晏感觉有些不妙,他脱口而出:
“嘉嘉,是嘉嘉。”
远在阳翟的郭嘉打了个喷嚏,迷茫的抬头看向了堂上正在讲学的先生,莫名有些思念自己某个相处一年的友人。
“先生可知最近外头太平道活跃一事?”
荀晏瞧着张机脸色逐渐黑了下来,连忙随口扯了个话题先把前面的盖过去。
张机听后真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叹了口气。
荀晏见势忙撒着娇扯住了张机的衣袖,嚷嚷道:“那些天师道人根本不会什么医术,天天用那符水诓人,岂不是误人性命?”
张机却是神色复杂,捋了捋荀晏蹭乱了的碎发,他斟酌着道:
“狸奴,看病是要花钱的,买药也要花钱,那些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又哪来的钱去寻正经医工看病呢?”
荀晏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张机也不多说,只是轻叹一声:
“他们只是想要知道,有人正在救他们,无论是真是假,有用没用。”
走在回屋的路上,荀晏有些神游天外的想着张机先前说的话,他不喜欢太平道,但又对这个陡然扩大的教派有些感情复杂,其中最多的是不安,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不安。
[我想起来了。]
清之说道。
[想起什么?]
[我想起来啊……太平道日后,会被称为黄巾军。]
荀晏脚步一滞。
曾经惊梦中的战火与鲜血仿佛又一次降临,那些头戴黄巾的人的面容逐渐与先前看到的太平道人的面容重叠、交和、最后化为一致。
“这样啊……”
他茫然的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
第17章
光和二年的大疫从未彻底离去,或许从更久远的时候就开始了,疫情反反复复,在光和五年又一次集中性爆发了一场大范围的瘟疫。
连年大旱,蝗灾反复,疫病无情,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天子端坐于高位,饮琼浆食肉脯,玩弄权术制衡多方,但他治不了伤痕累累的天下。
生逢乱世,世道惨淡,太平道的信众在这几年间飞速增长,州郡不作为,天子不以为意,最终酿成大乱。
中平元年,二月,张角自号“天公将军”,著黄巾为标帜,率八州徒众起兵,旬月之间,天下响应。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句曾经梦中出现的话如今出现在了现实之中。
荀晏自记事开始天下便已有大乱之兆,几乎没见过几年安生岁月,曾经他以为自己已对种种惨状看得麻木了,而现在他才知晓,战乱有时候能比天灾更恐怖。
颍阴现今也被几波黄巾攻击过,不过只是散乱之众,不成气候,但颍川郡仍然是黄巾的主战场之一,只是大部队并没有选择在颍阴进行交锋。
难得的安详日子里,束发的青衣少年蹲在田垄间,细细观察着作物的生长状况。
说是少年,其实眉眼间仍然稚气未脱,更像是年长点的童子。
荀晏这两年终于感受到了张机当年的烦恼了,分明他现今已经十二了,虽说仍是总角的年纪,但他却经常自己悄咪咪束发,意图让自己看上去稍微成熟一点。
他似乎天生一张娃娃脸,十二的岁数了,身量未长开,只五官愈发出挑,导致他看上去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郎,还不如幼时当一个可可爱爱的吉祥物呢……
族中兄长每每看到他总会露出一种微妙的呵护眼光,甚至经常性把他和年幼的小侄子视为差不多岁数。
他气呼呼的手上用了点劲,差点捏坏了幼苗。
[你这般置气和你那小侄子又有什么区别?]
清之懒洋洋说道。
荀晏一下子泄了气,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粘着的泥土,望向眼前一片安详的宽阔田地。
“我今年刚种下的地,若是黄巾肆虐不得全毁了!”
他小小声嘀咕着。
[不是你种的,你只动了动嘴皮子。]
清之纠正道。
前年,荀晏在清之的描述型指导下改良了牛耕所用的农具,命名为“曲辕犁”。
先前牛耕使用的是双辕犁,基本固定二牛一人的使用方式,而曲辕犁则更加便捷,需求的畜力也更少,只需一牛一人即可,且转向更加灵活,可以控制入土深浅。
可惜苦于多年灾害,官府无力,一时竟根本无法推广开来,反而是那些豪强地主嗅着好处,积极的在自家庄园里推广了新农具。
而真正的贫困佃户家中根本没有耕牛,没有官府的支持,这世道对他们而言只是愈发的艰难而已。
他长叹一口气,难得悠闲的在外头闲逛起来,心里则盘算着现下的情形。
这些年唯一的好消息是天子在黄巾起义后不久解除了党锢,这番持续多年的拉扯终究是以天子服软告终,而相对的,世家也要帮着朝廷处理眼下的叛乱。
月前,荀攸便被府君征辟,前往阳翟参颍川军事,他前些年随何€€四处访学,名声渐起,如今一行算得上是代表颍川荀氏的意思。
族中兄弟也多为颍阴县令征辟,共同商议城防之事,荀€€如今二十二,虽说年纪尚浅,但在族中话语权极高,隐隐有一种话事人的感觉。
“小郎君!”
身后远远的有人在喊着。
荀晏回头,见一个粗衣短打的汉子跑了过来,操着一口乡土气息浓重的方言喊道:
“女郎请你去帮忙清点辎重,清算这几日的粮册。”
荀晏闻言顿时垮下了个脸,抱怨着走上岸去。
“不是昨日刚算完嘛,怎么今天又要算了,我又不是真的人型算筹。”
女郎指的是荀采,荀采这些年常住家中,只阴瑜忌日会回阴家几次,她也不愿闲在家里,所以便尝试着上手一些杂务,她聪颖细心,打理起这些杂事也得心应手,如今更是帮着荀衍在颍阴县里筹集粮草辎重,以备黄巾袭击。
百忙之中她陡然想起了小堂弟的妙用,荀晏算术能力殊与常人一事她是知道的,所以荀晏便经常性苦哈哈的被抓去机械性打工了。
那汉子憨厚的挠
了挠头:“俺也不知道,只知道来叫您。”
荀晏拍了拍身上粘着的灰,不做他想,跟着人就走了,行至一半蓦的看着那汉子眼角有一处刀疤,他狐疑的看了两眼,突然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
“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