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一愣,傻呵呵笑了笑,随后猛的伸手向前抓去。
荀晏早就心生防备,见他果真动手忙躲开,他身形小,灵活得很,那汉子一时半会竟根本抓不住他。
周边空旷无人,今日周边的佃户都被拉去修筑城墙了,许多族人也被紧急拉去充当参谋,一时半会周边竟是荒芜一片。
那汉子低声暗骂了一声,听着不像是颍川口音。
再一次扑过来时身上竟是带着杀气,他淳朴憨厚的脸上如今狰狞一片,浑不似先前那番老农的模样,而像是久经沙场,或者说杀红了眼的士兵。
荀晏脚下磕着块石头,正准备顺势伏低身子躲过去,乍然听着另一个人的声音。
“别别别!别伤着小郎君了!”
有人刻意压低着声音,焦急的喊道。
来人同样生得憨厚老实,而且眼熟,正是村里的二牛,荀晏曾几次去他家中看诊。
短短一瞬间,荀晏心如止水,脑海中飞速权衡分析了一番,陡然泄了力气,仿佛是真的被绊着了一样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嗷!屁股好疼!
意识中清之轻轻的啧了一声,如同看戏一般。
那汉子赶忙上前一把将荀晏的嘴捂住,健壮的臂膀死死把人箍在怀里,力气大得荀晏险些眼前一黑。
“你轻点啊!”
二牛怒道。
“娘的我在绑人啊!谁绑个人还要分轻重?”
汉子怼回去。
那人麻溜的把荀晏捆住,眼睛一蒙把人扛走,再次重见天日时,荀晏已经被拉到一间破败的茅草屋里去了。
他还来不及做出点什么反应,刚被放下来就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眼前发黑,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泪水。
这汉子肩膀太硬,差点没给他颠死……
“都叫你轻点了你个莽汉!”
二牛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声怒骂了一句。
“娇弱的和个女郎似的!”
汉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感到十分委屈,他啥都没做,就这么给人绑过来了而已,怎么整得像是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荀晏:……
我记住你了。
他垂下眼眸喘了口气,稍稍平复了点气息,冷冷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汉子上前一步,蹲下来与眼前貌若好女的的少年平视。
“俺听说你是颍阴县有名的医者,”他顿了顿,看着眼前年纪小得离谱的孩子有些纠结,但还是继续道,“俺想请你救个人。”
荀晏仔细看了他一眼,蓦然笑道:“看诊就看诊,何必绑人,我看怕是身份见不得人吧。”
“你们是太平道徒,或者说是黄巾军。”
他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二牛一怔,他低下头咬起了指甲盖,显得有些焦虑的模样,但也没有否认。
一旁的汉子也脸色微变,他也不言语,干脆押着荀晏进了内屋。
屋内泛着浓重的血腥味,门窗紧闭,空气混浊不堪,荀晏皱起了眉,感觉自己刚咳完的喉咙口又要开始泛痒了。
床榻上躺着个男人,这人身形健壮,面容也算说得上端正,只是如今双目紧闭,面色青灰,唇色惨白,胸膛上裹着的白布上隐隐渗出血迹。
“你救还是不救?”
汉子说道,他威胁着看着荀晏,大有一种若是他说不救就直接杀人灭口的感觉。
荀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看诊总归得上手把把脉,看看伤口吧,你把我绑在这我想救都没法救。”
那汉子一愣,想想也是,便上前给人松下了绳子,低头看见少年腰侧挂着一只空荡荡的锦囊。
“你叫什么啊?”
荀晏漫不经心问道,岔开了那汉子的思绪。
“何罗。”
汉子惜字如金道,不客气的把人往榻边一拎。
荀晏摇头,自顾自查看起了病号的情况。
他这些年虽说没有多少时间是跟着张机学医,但张机送过来的记录已经够他学的了,他这位老师在医学上是不世出的奇才,他自忖没有老师这等天赋,但光
是研究那些方子就已经够在乡里被人称上一句神医了。
他垂下眼眸静静搭起了脉搏,心中有些明悟。
这人伤得很重,现在几乎是半死不活的,寻常医工肯定捞不回这条命,更何况如今战乱,靠谱医工就更加难找了。
这两个人应该不是颍阴人,甚至不一定是颍川人,听口音很可能是汝南那边的黄巾流落到了这里,兵行险招混进颍阴求一线生机。
只是没想到二牛会特意为两人掩护。
思及此,荀晏不由有些心情复杂,荀家近些年也不是很好过,一是党锢断了仕途,二是接济乡里花费甚多,只是没想到仍然有乡里会成为太平道徒。
何罗见他久久不说话有些着急,没多久就粗着嗓门问道:
“怎么样啊?”
荀晏半阖着双眼,不徐不疾道:“啊,命不久矣。”
何罗大惊:“你不是有名的医工吗?二牛说你特别会治外伤,你必须给我治好大哥!”
“哦,”荀晏严肃着脸坐直了身子,“需采药炼丹。”
被太平道教义洗脑多年的迷信人何罗肃然起敬。
“好!怎么弄?”
“你得告知我病人的生平,先前的所做所为,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荀晏露出了被绑以后第一个微笑。
第18章
何仪是在一片昏沉中醒来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身上的伤势疼得已经有些麻木,他挣扎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固定在了一块木板上。
身边有些瞌睡的人一下子惊醒,大喜过望的附过来问道:
“大哥!你醒啦!”
“这是在哪?”
何仪问道,一边打量着周遭的处境,心中暗自迷惑,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伤重不治,但如今伤势都被妥善处理了,也不知道二弟是找到了哪路医者。
何罗有些心虚,他支支吾吾说道:“在颍阴县。”
何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瞪大了眼睛骂道:
“你带我来颍阴干啥?自投罗网?我那群弟兄们呢?”
“我把人马安置在了不远处一个村子里,”何罗咽了口口水,他一向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大哥,“我听说颍阴有个医工挺有名的,当时情况紧急,我联系到了县里一个信众掩护咱偷偷进城,然后绑了那医工给大哥看病。”
“那你咋不直接给人绑到城外去?”
何仪感觉自己头开始发疼了,他大大小小也算是个黄巾头目,虽然在汝南战况不利,不得已之下带着残兵跑颍川来,但好歹也有个千把人,正欲与颍川黄巾合兵,结果统帅直接被自家兄弟端到敌人大本营去了,这算个什么事啊?
何罗陷入了沉默。
好像大哥说得不无道理。
“大哥你当时昏沉不醒,俺实在慌张……才出此下策……”
何仪看着自家兄弟憨厚的神色,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我们离开之前不能放走那医工,若是有必要……”
他本来是想说直接杀了,但念及对方好歹也算是救了他一条命,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就一起带走给咱做个军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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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晏这会被扔在地窖里,身上又被绑得严严实实的。
那汉子瞧着没什么心眼……实际上也确实没什么心眼,被他一套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还自以为自己没有透露出什么要紧的信息。
但这人一根筋,绑人绝不落下,刚处理好伤势就又把他绑了。
[你小心可别阴沟里翻船了。]
清之悠哉说道,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担心的意思。
[哪有人会在自家翻船,阿姊应该看到我留下的记号了。]
荀晏突然丧了起来。
他这回出门身边没带人,不然也不至于就这样给人绑走了,回头肯定要被狠狠骂上一顿,所幸他常带着药包,先前故意戳破,一路上药粉洒在路上,可以标明他现在的位置。
不过有失亦有得,他倒是没想到颍阴县里竟然还会窝藏这种人物。
张角起义时立三十六方渠帅,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那何仪便是汝南那边来的“小方渠帅”。
何仪在汝南那边不顺,逃至颍川,如今手下虽没有六七千之众,但也有个千来号人,藏身于颍阴附近,若是毫无察觉之下突然袭击,那也必将是一场恶战。
“嘎吱€€€€”
地窖口悄悄打开,二牛端着一些食物下来,他有些局促的放到了荀晏身边,不敢直视荀晏。
荀晏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随后看向了这个一直老实本分的汉子。
他最早出门给人看诊就是去的二牛家中,他家女儿自幼体弱多病,家贫又请不起大夫,荀晏愿意免费看病,他便死马当活马医,也不管这小大夫才多大年纪,能救人的都是好大夫。
后来那个女孩有一次出城随父亲上山砍柴,被流寇误伤,连家都没能再看一眼便咽气了。
“小郎君不若先吃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