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常莫不是前些日子压力太大,这会神智有些不清醒吧?
荀晏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缓了两秒才幽幽看向了钟繇,狠狠咬下了嘴里的半块米糕。
荀攸无奈摇头。
“元常说笑了,此乃攸从父,名晏。”
帐内沉默了片刻,钟繇笑着拱手问好,仿佛先前一番尴尬从未发生过一般。
“久闻荀氏有子名晏,自幼聪慧,善医术,治农学,如今方得一见。”
他笑吟吟的开始吹彩虹屁。
荀晏眨了眨眼睛,谦虚了两句开始熟练的商业互吹。
吹嘛,这事他懂!
钟繇被这小孩的彩虹屁吹得一时有些发懵,还以为自己真就是什么百年不遇的奇才,转头看到一脸无奈,表情生动了许多的荀攸,不由失笑。
公达这辈分还真是……
文若还好,相差岁数倒也不算太大,结果现在还有个年纪更小的小叔父。
“小叔父为何孤身前来,如此危险,可有告知族中长辈?”
荀攸先行发问,语气中隐隐带着些问罪的意思。
荀晏心虚了一瞬,转念一想自己来得光明正大,顶多就是……就是没有告诉阿兄。
“我不是孤身一人,”荀晏指了指守在门口的典韦,“大人有寻人护送,况且公达
不也一言不发往这般危险的地方跑。”
荀攸叹气。
这哪能一样,小叔父不过十二岁,叔慈公怎敢让他就这样出来。
他当时在城楼上望见那个熟悉身影,是真的被吓懵了一瞬,怕是黄巾近在咫尺都不会让他如此失态。
但小叔父可以轻易办到。
荀晏脑子里还在想着怎么教育大侄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关键的问题,这回他不会再被区区一块米糕打断了!
[到底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你可以教育他?]
清之的语气略带嫌弃。
[叔父教育侄子有什么问题吗?]荀晏委屈巴巴的说道,[来日若是乱世将至,我还得靠着公达混日子呢,当然得看着他不要莫名其妙交代在了奇怪的地方。]
他嘴硬的说道。
清之:……
[放心,我觉得就是你先交代了,他也不会轻易狗带。]
荀晏正欲再说些什么,蓦然眼前一黑。
一只手探到了他的额前,眼前是大侄子放大了的俊颜。
敲!瘦了!大侄子必然受苦了!
他下意识开始心疼大侄子的盛世美颜。
荀攸则是面色沉了下来。
方才在外头见小叔父眼眶泛红,还以为是被烟熏的,可这进来后才看清他颧骨处也微微泛着红晕,注意力也不怎么集中,这一探额头才发觉热度异常。
荀晏咽了口口水,小动物般的直觉让他敏锐的感知到了危险,他下意识的讨好般的软乎乎笑了笑。
荀攸深吸一口气,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还笑!都烧成这样了还笑!
“小叔父病了?”
他语气温柔。
“没病!”
荀晏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答道。
“哦。”
荀攸平淡的应了声。
下一刻,钟繇看见自己一向文文弱弱的友人以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捋起袖子一把将他那小叔父拎了起来。
帐内充满了不妙的气氛,钟繇只感觉自己像个不该待在这里的多余人物,他冷静的站了起来,没有选择刺激自家情绪不大好的友人。
“繇去寻医工来。”
他低声说道。
荀晏这几日梅开二度,又一次被人拎了起来,心下悲愤难言,但看着荀攸极其少见的阴沉面色,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个事实。
先前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可以教训大侄子?
明明是他自己送上门来被教训啊呜呜呜……!
第25章
五月,从天而降的箭雨带着毁灭性的大火,乘着风点燃了战局。
皇甫嵩,朱€€与其后的曹操合军,大破黄巾。
城外的黄巾本就被这场大火打得措手不及,又被突如其来的曹操势力夹击,更是弃甲抛戈,战意所剩无几,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皇甫嵩领兵连夜追击,生生追了得有数十里,斩首无数,鲜血浸透了城门外的土地,到处皆是尸首。
城门外,曹操翻身下马,将手中长槊交给身边亲兵。
如今已是第二日,日头大亮,将昨夜遗留下来的战场映照得一清二楚。
曹操素来自忖不是好人,但看着眼前的情形也不由有些胆寒。
尸首遍野,草木焦黑,血腥味混着焦味融合成了一种刺鼻的气息,甚至隐隐还混杂着肉香味,眼前的一切就宛如人间炼狱一般。
便是朱€€亦面带不忍,再怎么说,这些黄巾贼在起义前,都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子民。
“孟德!”
远远的,皇甫嵩策马而来,神采奕奕的下马,大笑着拍了拍曹操的肩膀。
“此次多亏有孟德相助,使我军大破黄巾啊!”
曹操忙行礼,暂时忘却了先前的不忍,内心中隐隐有些激动,壮年男儿哪有不想着建功立业的?
皇甫嵩心情甚好,连带看着曹操都顺眼多了。
他本是有些不大待见这位宦官之后,但此番却让他对此人大为改观,甚至有些欣赏起来,总归他和曹操也没有怨仇,曹操祖上也并非十常侍那种恶名昭著的宦官。
“此番当为孟德报功。”
皇甫嵩鼓励性质的说道。
曹操大喜过望之后,踟蹰了片刻,问道:
“可要现下打扫战场?”
皇甫嵩环视四周,神情冷漠,蓦的他冷笑一声。
“此皆叛逆贼子耳,当筑京观以震慑其余贼子。”
曹操闻之不由色变。
筑京观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是将敌军的尸首堆积在一起,如石块般堆成小山的样子,如今在儒家仁义的理念影响下,这种行径已经较少出现,但绝不罕见。
可如此对待番邦外族也就
算了,这些黄巾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正欲开口辩解,朱€€已然急呼“不可!”
皇甫嵩摆手阻止了二人,说道:
“他们既敢行此叛逆之事,便已不再是我大汉子民,与蛮夷外族有何异焉?君又何必为这些人伤神。”
朱€€默然,却也不再多言。
曹操见连同为主帅的朱€€都不再反对,他一个骑都尉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看着士兵匆匆忙忙去割下那些敌军头颅。
他心中有片刻的茫然,热血上头时这些头颅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接一个的战功,如今冷静下来看,这些都还是一条条曾经活生生的性命。
他自认从小胆大,却还是远远比不上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心狠,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的开始改变。
€€€€€€€€
荀攸听见外头异响时已近午时,他刚刚哄着不听话的小叔父喝了药,随后无情的把人往被窝里一塞,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头。
他走到外头,空气中仍弥漫着难闻的气味,血腥味愈发浓稠,他眉头微蹙,看向了身边皇甫嵩派来保护他的亲兵。
“发生什么了?”
他低声问道。
亲兵眼神闪烁,说道:“无事,先生还是回去休息吧,我叫他们轻点。”
荀攸心下一沉,眼神严厉的看向了年轻的士兵。
亲兵支支吾吾半天,叹了口气还是说了。
“皇甫将军令我等……筑京观。”
荀攸瞳孔微缩,他沉默了半晌,嘱咐道:
“你留下看好里面的人,别让他乱走,我去看看。”
亲兵有些焦急:
“场面有些……不雅观,先生莫要去了。”
他说得委婉,但言辞下掩盖的画面却让人不敢想象。
荀攸摇头,再三嘱咐了别让小叔父出来,自己则转身离开。
越接近外城,血腥味愈发浓稠,几近凝于实质,鲜血染红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