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枣祗,阁下可是那发明了曲辕犁的荀郎?”
枣……枣什么?
“枣子?”
荀晏迟疑的问道。
“枣祗,”行人好脾气的再次重复道,“祗庸孝友的祗。”
荀晏恍然:“原是枣兄,久仰久仰。”
行人反倒是一愣。
“君认得我?”
荀晏突然沉默。
不,他只是习惯性的客套了一波。
好在枣子哥很快就一笑而过,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
荀晏也尴尬一笑。
“枣兄如何认得我?”
他也有些奇怪,毕竟家中兄弟个个优秀,相比起来他年幼,又不爱参加那些文会交流学识,自然名声不显。
不过也只是相对不显,旁人只道他颇通农学医学,不若几位兄长名声大。
枣祗温和笑着,老实的答道:
“祗听闻荀郎年约十五,貌若好女,身量不高,如今一见,自然便一眼认出了。”
荀晏:……?
是谁!?谁传出的他身量不高这种话?
流言蜚语!
荀晏感觉自己深深被创到了,他忍气吞声问道:
“家中兄长如今大多不在家,君可是要见慈明叔父?”
枣祗有些茫然,不明白眼前小郎君怎么突然态度变得苦大仇深,配上他这副容貌还显得有些委屈巴巴。
“祗是来寻荀郎啊!”
他眼神发亮的盯着荀晏,看得戴着草帽的少年忍无可忍压低了一点草帽,避开他炽热的不明目光。
枣子哥似乎也察觉了自己的态度过于热情,可能会吓坏了人,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祗自幼便好农桑,自认颇有所成,那日得见郎君所制的曲辕犁,顿时惊为天人,欲与君好生交流一番。”
他说道。
荀晏眉头一跳。
不,他只是个只会口嗨的理论大师,下地以后他就只能自然瘫倒。
可惜枣子哥意志坚定,也不把荀晏当孩子看,正儿八经天天揪着人讨论农学器具。
他是颍川阳翟人,并非大族出身,但也是殷实之家,在阳翟颇负盛名,若是荀晏肯多出去参加一些那种文会,应该也不至于不认识枣祗。
枣子哥对于农桑有着极其高涨的热情
,并且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比某位纸上谈兵选手不知道高了多少。
在枣祗的带动下,荀晏扎扎实实被押着种了半个月地,然后扎扎实实在床上瘫了半个月。
看着瘫在一旁哼哼唧唧失去形象的荀郎,枣祗终于悟了。
肤色黧黑,面朝黄土的同道中人什么的……纯粹是他的想象而已。
问题不大,不会实操没关系,会理论能指挥也是好的。
随后每天哼哧哼哧埋头苦干的人换成了何罗和他那群安分老实的黄巾,荀晏每天则被疯狂压榨着画图纸,搞测绘。
枣子哥觉得他天赋异禀,需要多逼一逼,逼点好东西出来,荀晏只觉得自己真的肚子里没货了,转头他就去压榨清之。
[求求你,放过我吧,]清之没有任何起伏的说道,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我又不是搞农学出身的,我哪会啊?]
[……好吧。]
荀晏讪讪停止了他的压榨行为。
不得不说,枣祗其人是有那么点真家伙的,不然荀晏也不至于跟着他瞎搞,毕竟种田玩水利什么的,纵使规模不大,那也是要花大钱的。
起码他这些年积攒下的家底全砸进去了,这还是有廉价劳动力的情况。
春天,枣祗带着荀晏种下了一棵幼苗,秋天,荀晏惊讶的发现……
他!
长高了!
长高了那么多!那么多!
他兴奋了好几天,然后被生长痛击败了。
可能是窜个子窜太快了,他的生长痛也来得格外猛烈,腿疼膝盖疼,还容易饿。
已经完全脱离孩童样貌的少年郎还学着幼时的模样,哼哼唧唧跑来撒娇,荀靖沉吟片刻,摸了根藤条出来,寻思着怎么下手。
华佗眼疾手快止住了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打人耗力气,不要剧烈运动。”
他这两年仍然保持着云游四方的习惯,只是每年会来颍阴看上一眼,中途也与张机碰巧遇上过,可谓是高手遇到高手。
差点打起来。
同道中人可能不一定都能互相理解,也可能因为各自都太懂了,所以反而会发生激烈的碰撞。
比如张机就觉得
他天天寻思用利斧如何疗伤这种想法简直可笑。
呵!无知小儿!
华佗又看了眼长高了许多的昔日小孩,感觉愈发头疼。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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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六年,天气转暖之际,荀攸自外归来。
往年这个时候族中还很热闹,今年却愈发冷清。
年初天气还冷的时候,荀€€被举孝廉,前往雒阳拜守宫令。
守宫令,秩六百石,掌皇帝用纸笔墨等。
翻译一下就是天子近臣,虽然官位不算高,但作为仕途的起点已经足够显赫了。
荀谌这个话多的也外出为吏去了,荀攸在城门口时便陷入了一片迷茫。
他看着城外一片片开垦好的荒地,感到了些许的陌生,他都不用想就感觉肯定是他那小叔父又有了新点子。
直到他看到荀晏本人时,才真的瞳孔地震了。
他那么小小一团,一只手可以抱起来的小叔父去哪里了!?
案边风清月朗的少年郎正低声和边上人说着话,端得是君子如玉,霁月风光之姿。
少年郎似乎也若有所感,回首向门口看来,见得门口归家的大侄子,顿时挂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打破了方才一派矜持的高华气质,眉宇间又有了荀攸熟悉的软萌。
“公达!公达快过来呀!”
荀晏欢快的喊着。
荀攸这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完全大变样的小叔父。
分明他离开前,小叔父还是小小一只,混进孩子堆里毫无异样的小萌物,这一眨眼……小萌物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看了许久,才叹道:“清恒太瘦了。”
是太瘦了,也不知是不是一下子长太快了,身上瞧着都没几两肉,脸上婴儿肥也没了,光长个子上了。
荀晏气呼呼的戳了戳碗里的饭菜。
“我有好好吃饭,华先生和老师还给我……加餐。”
他说着说着有些悲怆起来了。
可能是看他发育期太瘦了,那俩人就如何快速增肥这一课题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倒霉的却是他这个受害人。
荀攸素来知晓他的性子,听后一笑
,内心却觉得……确实应该支持一下加餐这种行为。
黄昏之际,乡亲们都烧火做起了饭,高阳里萦绕着饭菜的香味,荀采见荀攸归来,少有的叫上大家一聚,吃得也没往常那般朴素,添了些肉菜。
这些年虽然黄巾之乱已平定,但各路盗贼频起,余孽不死,现下却是少有的安生日子,让人忘却外面的艰难,朝政的腐败,沉浸在普通的温馨之中。
晚间的微风袭来,荀晏捧起一掬清风,微笑着看向了荀攸。
那头安安从外头匆匆跑了过来。
她也不是往日里连走路都不利索的小姑娘了,荀爽可能是觉得将荀采教得太规矩了,对着这个外孙女便格外的放纵与宠爱。
惯得安安从小就是个野孩子性格,整日里上树玩水,和男孩子打打闹闹,活泼又爽朗,和荀采简直像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性子。
小女郎跑过高阳里外头的弄堂,两个可爱的小揪揪在头顶一晃一晃的,她用尚且稚嫩的童音大喊道:
“天子大行啦!”
晚间的清风似乎骤然停歇,荀晏的笑容蓦然一滞,一切仿佛被按上了暂停键。
他抬头与荀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第29章
哦,天子大行了。
啥?天子大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