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死了。
如此轻易的,狼狈的,被他一剑斩断了头颅,剑刃下去时几乎没有感到多大阻力,从容的切过脂肪,骨骼,以及生命。
原来这样的恶贼,性命也会这么脆弱。
当年他强召叔父,纵兵为祸颍川,强行迁都,行事残暴,为天下所患,这样一个恶贼,就这
样轻易的在他的手下断送了性命。
荀晏几乎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事,他捏了捏自己有些红肿起来的右手手腕,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觉得他现在应该要去做些什么。
“荀郎!”
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声音悦耳。
那妇人款款上前,布衣荆钗,不施粉黛,但荀晏却仿佛见到一名盛装女子风情万种的走来。
“妾身姓任,见过荀郎。”
任夫人轻声慢语的说道。
荀晏反应了过来,这就是王允送去离间吕布的那位美人,任红昌。
“任€€€€”
他本来想称呼一声任夫人,可想想董卓已死,这位女郎也是为了大义才委身于董卓,如此称呼恐怕过于轻薄。
“任姑娘。”
他笑弯了一双杏眼,嘴甜的喊道。
任红昌也未想到这位荀郎竟是如此性格,一怔之下噗嗤笑了开来,粉面桃腮甚是好看,幸好荀晏多年在族中盛世美颜的浸染中逐渐产生了抵抗力。
不过他还是想要大喊,哧溜!任姐姐好好看!为什么要便宜那几个臭男人!
“若荀郎不弃,唤妾身一声貂蝉也行。”
“好的,任姑娘。”
荀晏从善如流。
眼前的年轻郎君不似寻常男子,眼中虽也有惊艳,却仍然清澈,乍一看甚至有些像哪家还未长大的孩子,任红昌抿着唇,眸中眼波流转,却也未再反驳。
“荀郎随妾身来吧。”
她说道。
她引着荀晏自偏道走,绕过了外头的士卒,这位美人似乎很是熟悉宫中繁复的道路,行走间也颇为灵敏,不似寻常贵人一般慢吞吞。
任红昌似乎看出了荀晏的心思,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年轻郎君一眼,一颦一笑间皆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妾身昔日不过司徒府上一歌妓,算不得什么金贵人。”
她说道,语气中对于自己的身份并没有什么自卑或怯弱。
穿过宫道,眼前是一扇宫中偏门,门外一辆牛车停驻在外。
“司徒料荀郎必定忧心荀侍郎,命人事成之后便接荀侍郎出狱。”
任红昌低声说道
。
荀晏眼中一亮,忙辑礼谢过。
任红昌不愿受,避开身子,随后说道:
“也烦请荀郎替妾身向荀先生问好。”
荀晏一怔。
“任姑娘识得公达?”
“昔日在司徒府上曾有一面之缘。”
任红昌平静说道。
荀晏却深深看了眼这位低眉顺目,美貌惊人的女郎,他开始思索,公达见到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想法。
或者说,王司徒针对吕布的美人计之中,是不是也有公达的一番手笔。
任红昌却不再多言,只是微笑着一礼,就要别过。
“任姑娘!”
那年轻的郎君叫住了她。
“此间事了,任姑娘将往何处?”
宫门下,那一身红衣,形容颇有些狼狈却难掩容色的郎君一脸认真的问道。
任红昌的笑容蓦的一滞,她垂下了眼眸,看向了自己纤细白皙的手。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将何去何从。
“承蒙吕将军厚爱,”她缓缓说着,语气平静而温和,“吕将军愿纳妾身为妾室。”
“吕奉先非良配。”
荀晏毫无心理负担的开始贬低起了吕布。
我朝是标准的一夫一妻制,妻子只能有一个,妾却能有很多,这也意味着……妾再怎么样,都比不得妻,甚至在有些人眼里不过是奴仆而已。
这般结局对于一个为国之大义委身于他人身下的女郎来说,似乎过于不公平。
“若是任姑娘愿意,晏可向吕将军……”
荀晏卡了一下,他本来想说讨要,但刚欲说出口又觉这个词过于轻贱,仿佛在讨要一件物品似的。
任红昌却已明白他的意思,她微微一笑,打断了荀晏接下来的话。
“荀郎好意,妾身心领了,若是真有难处,妾身自当来求助,还望到时荀郎莫要拒绝妾身才是。”
她一字一句说得温和,但话语间却又不由得流露出一种冷淡的意思。
荀晏讷讷,任红昌退后两步,指向门外那辆牛车。
“莫要让荀先生久等了。”
她说道。
荀晏这才礼别任红昌,向外头走去,只是行至一半又一次转过身来。
“任姑娘!”他喊着,“若是那姓吕的神经病待你不好,一定要告诉晏。”
任红昌抿唇一笑,向那年轻郎君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离去,向幽深的宫墙内走去。
吕奉先是不是良配?
她不知道,她也没有那么多的路可以选择。
一个歌妓,一个生得如祸水一般的歌妓,与其隐姓埋名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她更加愿意相信那勇武的将军,起码……或许他可以护住她在乱世之中能够活着,不被人随意轻贱。
虽然……还是会有点不甘心。
偏门外,驾车的车夫沉默的点了点头,荀晏不及打声招呼,便撩开车帘,正好看见里头那一身白衣,衣冠尚有些不整的青年郎君。
那人向他微微一笑。
荀晏爬了进去,直接蹭到了那人怀里去,亲昵的蹭了蹭,呜,再蹭蹭。
“小叔父,”荀攸的声音有些无奈,“小叔父真当自己是狸奴了吗?”
“久不见公达,思君甚也。”
荀晏答道。
可惜大侄子并不领情,一手无情的把这只黏人的猫猫头从怀里推了出去。
“攸形容不整,许久未洗漱,小叔父倒也不嫌弃。”
他说道。
荀晏这才眨了眨眼睛,见荀攸少有的衣着有些凌乱,想来是刚从狱中出来,便匆匆赶来见他。
思及此处,他少有的有些心虚了起来。
他好像一声不吭搞了件大事。
荀攸见他眼神游离,便正色了起来,正欲开始念叨,却不防又被人扑了满怀。
“晏怎会嫌弃公达呢,”荀晏开始打滚撒娇,希望大侄子能赶紧忘了教训他这件事,“叔不嫌侄丑,更何况公达再落魄也是落魄美人!”
荀攸被他缠得没了脾气,纠缠间却不慎闷哼一声,身旁那长不大的孩子蓦的安静了下来。
荀晏乖乖的从荀攸怀里退了出来,忧心的将人上下打量着。
“攸无事。”
荀攸说道。
荀晏却不相信,虽有钟繇王允在外照看着,但那牢狱岂是人待的地方,虽然时间不
长,但也足够折腾人了。
他按了按荀攸的膝盖,荀攸不及阻止,冷不防又闷哼了一声。
荀晏面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跑去就要撩人袍子,荀攸面色有些尴尬,拦着荀晏不让。
“我就说公达怎么一直在车上不下来,原是膝盖伤了,这狱中阴冷,公达怎么也不注意着点……”
荀晏嘴里小声念念叨叨着,见荀攸一直不配合,抬眼看了看人,一双杏眼里已经水灵灵的,眼泪要掉不掉的。
“公达现在不注意,这种病等年纪大了最是折腾人,给我看看嘛……”
泫然欲泣的猫猫头的攻击力让荀攸都不由得有些头疼,蓦的他看到了小叔父红衣衣袖下的手腕。
他抓住了少年郎君纤细的腕子,上头一圈红肿如今愈发厉害,看上去甚是吓人。
“清恒受伤了?”
他声音微沉。
“小伤而已,区区董贼焉能伤我!”
荀晏下意识开始嘴硬,意识里清之已经叹起了气来。
荀攸面无表情轻轻揉了揉小叔父的手腕。